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燕燕归来》   作者:冬日牛角包   文案一:   程立川和许燕的第一顿饭,气氛不是很好。   她装傻划线,表示自己没有开始新感情的打算。   他冷着脸告白,“开不开始是你的事情,说不说清楚是我的事情,我没有强求什么结果,只希望在这件事上,我们都不要装傻。”   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告白即结束。   以前她情有归处的人在,他只能选择做一个远远的旁观者,现在她情无所依,他以为他可以做靠近的那一个。   这只是他的以为,要走进一个人的心,很难。   文艺版文案:   燕燕归来,问春何在?   在三月初的新柳,四月中的细雨,五月末的山川。   我踏着你的足迹,踏着经年的风霜雨雪,夏花秋露,在这个春天,终于触摸到你的指尖。   我曾在山野夕阳的余晖里见过你的笑容,也曾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见过你的眼泪,让你哭让你笑的那个人消失在寒冷黑暗的冬夜,你的世界是不是不会再有樱花烂漫的春天。   其实我想说,你尽管去爱世上不再有的一个他,就让我来温暖你好了,反正我爱很多,时间也很多,一生耗在一个人身上也是耗的起的。   男暗恋女程立川和许燕的故事   看程大夫如何一步步敲开燕子的心门   排雷:我想写一个很温暖的故事   不是爽文   没有那么狗血   小虐有甜   全员助攻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立川;许燕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明明白白的暗恋故事   立意:我所有的坚持都给了你 第1章   乌云阴沉沉地压过来,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往下砸,刚刚停下的唢呐稀稀拉拉地响起,凄厉的哭嚎划破雨幕惊飞了树上的乌鸦,许燕猛然从梦中惊醒,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   外面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电闪雷鸣,搅的人心里发慌。她打开台灯,摸到手机,上面有秦睿的好几个未接电话。   许燕心里一沉,回拨过去却是占线,她又打给金涵,他们两个人应该在一起。金涵很快接起,“许总,出事了,Acorn的工厂起了大火,我们料全都给烧了。”   “他们这次接了几个台子?”许燕下床去找自己的笔记本,起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三个,两个小台子他们可以勉强赶出来,但是泰诚有将近500平,还是双层的,结构很复杂,所有的木料都要求是亮面烤漆,怎么办,许总?本来后天就要进场搭建,客户那天也会到,时间根本来不及。”金涵声音有些抖。   泰诚是他们的重要客户,而且时茂还有好多客户是泰诚的合作方或者供应商,如果给泰诚做砸了,不仅仅只是赔偿金的问题。   许燕翻看着三个展台的图纸,“金涵,不慌。这两个小台子,你去联系慕尼黑当地的搭建商,看看有没有人可以接。秦睿在吗?”   “许总,我在听。”秦睿回话。   “泰诚的主体结构全部改涂料,我会和客户那边沟通解释。你现在马上定机票飞波兹南,去Acorn亲自盯,十七号晚上要把所有的料赶出来,Kurt很狡猾,他虽然知道泰诚的重要性,但为了减少自己的损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让我们这边简化方案,你一定要咬死必须严格按照图纸来,他合作的工厂很多,就看他现在舍不舍得花这个钱。”   “好的,许总。”秦睿应声。   “慕夏在柏林,我让她过去支援你们。”许燕揉揉有些发胀的额,“总之,不要乱了阵脚,现在离开展还有一个多星期,我们还有时间。”   在许燕有些沙哑的声音中,金涵急速跳动的一颗心慢慢镇定下来。许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遇到任何事情都有一种稳如泰山的冷静,能够带给人安抚,金涵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向许总学习。   泰诚刚刚新换了品宣的负责人,叫方伟,是个海龟派。本来项目对接这种事,让下面的人来就行,但方伟坚持要和她直接对。许燕前两天还在一个饭局上遇到过他,她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但是再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要你还想挣那份钱,乙方永远是甲方的孙子。   意料之中的难缠,许燕起身站到窗前,一场雨过后,天又凉了些,凉爽的空气吹进来,许燕才觉得舒服了些,继续打起精神应付电话那头的方伟。   其实烤漆换涂料问题说大也没有太大,无非是尾款扣多少的问题,但方伟本来就想换掉时茂,用自己手里的资源,这正好给了他一个由头,怎么肯轻易放过。   不过,方伟脑海里闪过许燕那双清泠泠的眼睛,淡漠的眼神,微微上翘的眼尾,再加上眼角那颗小红痣,总让他有一种心痒难耐的感觉。   他心思转动,原本咬死的口吻有了些松动,“许总,你也知道这场展的重要性,我们大老板会亲自到现场,是绝对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的。可既然已经这样,离开展还剩这么点时间,我就是再逼你,原本的料也没了。尾款是肯定要扣的,至于要扣多少,还要看现场的搭建效果。等我从德国回来我们再细说,好吧。”他话锋一转,“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逝者已逝--”   方伟在电话里还在说着什么,许燕的思绪已经飘远,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窗台,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她又敷衍了方伟两句,才总算结束了这通电话。现在这种情况,她本来也没指望收回多少尾款,只希望不要断了以后的合作。   其实,这段时间许燕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离开这里,她很累,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还有心理上的,她想回到老家那个小县城去,和父母在一起。   这个繁华又忙碌的城市从来没有给过她归属感,以前不过是因为有贺南韬在,现在她大概没有了任何留下来的意义。   可她不能,人活到最后,可能大多数的时候是身不由己。你想去的是一个方向,命运偏偏会把你推向另一个方向。   许燕看着窗外,初秋的天空变得高远,长长的飞机线在湛蓝的天空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淡,有七个月了吧,原本…他们的婚期是定在十一,现在应该是在蜜月当中。   门口传来很急的敲门声,许燕抹去眼角的泪珠,回到办公桌前戴上眼镜,还没有说话,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了。   “许燕,凯思展厅的项目没有给我们,是怎么回事?”吕陈大步走进来,兴师问罪的口气。   许燕靠向椅背,眼皮轻轻掀起,看向他,“凯思不是你们组在负责吗。”   吕陈直接坐到了她的办公桌上,“凯思是我们组在负责没错,但他开始是你的客户,你是不是要和他们徐经理打个电话,有些话他愿意和你说,我们却问不出来。”   许燕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吕陈从办公桌挪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没了刚才的气势,“图纸都出了十几套了,我们一组的人,前前后后陪着他们搭进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不白忙活了吗。本来这几个月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公司抢了好些客户,就指着这一单呢。他们这样做,我和下面的人也没法交待。”   “你不用和下面的人交待。”许燕转向电脑,回复慕夏的信息。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新公司也装修得差不多了,该拿的客户你也拿了,还在这儿和我装模作样耗什么,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吕陈倒真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更没想到她会和他直接摊牌,既然都这样了,吕陈也没必要装了,“你确定要和我现在撕破脸,你要知道,如果我走,这个公司大半的人都会跟我。”   “我非常确定,谁要跟你走,我肯定不拦。你和你的人今天之内去找人事办好手续,明天就可以直接去你新公司那边报到了,我们两边都能清净,门在那边,我就不送吕总了。”许燕不耐烦再应付他。   吕陈冷笑,“许燕,脸是容易撕,志气谁也有,你今天赶我走,会有你后悔的时候。”   原来倒打一耙是这样用的,许燕嘴角微微上扬,漫不经心的口气,“吕陈,说了这么半天,你总算有一句说到我心坎上了,确实是我赶你走。时茂可以姓许,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姓,但它绝对不会姓吕。所以,你不用留在这儿观望了,就算我要离开,上来的也不是你。这点保证我还是可以给到你的。”   吕陈心思被人戳破,脸憋得通红,腾地一下起身,咬着牙连说了几个好字,大步甩门离开了。   下午人事把名单交上来,吕陈带走了他那组的人,还有两个设计师和一个美工,没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开始没想在这个时候动吕陈,但他吃相太难看,蛀虫还是趁早解决得好,正好通过他的手清一遍公司。   许燕从公司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全都黑了,她开着车在城市里徘徊,她不太想回家去,开门迎接自己的只有冷清的空气,也不想找谁一起吃饭,别人或是同情的安慰或是怜悯的目光,她都接受不了。   最后驱车来到了家附近的一家烧烤店,人很多,最后在靠近马路牙子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空位。包和外套放到旁边的小马扎上,她随便挽了几下,披肩的长发松松散散地盘在了头顶。   深夜独自一人来吃烧烤本就引人注意,许燕又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颜。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美女,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但是偶尔的抬眸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风情,总能让人的眼睛流连驻足。   许燕打开了一罐啤酒,小口小口地啜着,她其实不太爱喝酒,但她这一阵失眠得厉害,睡前喝一罐啤酒,偶尔还能睡个安稳觉。   周围的人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两两对桌,她喜欢身处在这样市井的烟火之中,好像自己也是热闹中的一员。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许燕注意到是因为那辆车和贺南韬的很像,车后座降下的窗户上搭出来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指尖夹着一只猩火半燃的烟。   或许是因为那辆车让她想起了贺南韬,又或许是因为那只烟和她手里这罐啤酒一样,都是两个孤独之人的消遣,她的眼睛停留在那个方向出神。   直到车里面的人直起身子,冷眼睨过来,许燕的后背僵住,随后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完招呼,继续低头喝自己的啤酒。   她穿着黑色的绸缎吊带长裙,颈肩的白在暗夜里像是发着光,耳边垂下来的长发被她挽起又被晚风吹落,轻飘飘地晃来晃去。   燃尽的烟烧灼到皮肤,程立川抽回自己的思绪,转头看向前方,对司机说了一声“走吧”。   降落的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夜幕,也隔断了夜幕里的人。   作者有话说: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摘自南宋姜夔《淡黄柳·空城晓角》 第2章   金涵和秦睿从慕尼黑回来后,许燕安排了一次公司聚餐,一是为了犒劳两人的辛苦,二是借着这次聚餐说一下公司后面的安排,定定军心。   公司的好多员工,是从这个公司创立之初一直跟到现在,尽管吕陈开出的条件看起来要比时茂大方得多,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留下。   在聚餐的中途,她让助理公布了新的绩效方案,大家本来微醺的热情又高涨了几分,都要来敬她酒。她举起酒杯示意大家安静,“这个方案不是因为吕陈的走才临时出的。这个方案本来就计划在下半年实施,今年确实公司遇到过一些困难,好在我们已经应付过去,大家愿意和时茂共进退,时茂也肯定不会亏待大家。”   金涵精神振奋,“许总,时茂肯定会越来越好。”   其余的人七嘴八舌地应和,时茂对员工一直很好,虽然公司不大,但待遇在业内也算得上是高的,大领导又平易近人,不会阴晴不定发火骂人,也不是那种笑面虎,表面上和蔼亲切,背后随时能捅刀,更不会画那种不切实际的大饼。好多老员工在这个公司这些年,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买房成家了。能够在这个城市立足,是之前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果可以他们当然想继续这样一直在时茂做下去。   可许总的未婚夫年初突然车祸离世,吕陈又三天两头地散布许总伤心过度,公司会解散的消息,和他们那组的人时不时秘密地开小会,另起炉灶的意味明显,弄得人心惶惶。吕陈不是没有拿高利和他们谈过,让他们跟他走,但是许总平时待他不薄,现在许总遇到了困难,他转头就拆锅散火,这样的人当老板,纵使开始条件说得好,到后面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现在许总明确表明了态度,而且吕陈那几个搅弄浑水的人走了,公司只会更团结。这样的时茂肯定会发展地越来越好。   许燕捏了捏金涵出差一趟明显瘦下去的脸,“我觉得也是,时茂会越来越好,我们每个人也会越来越好,这不就是我们奋斗的意义么。”   许燕和大家挨个碰杯,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脖颈里如晚霞般的红晕更加明显。秦睿把她空掉的酒杯挪到了边上,换上了饮料,金涵看了他一眼,秦睿回看她,挑了挑眉眼,用口型问她在看什么。金涵嘴角嗫嚅了几下,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默默地喝着自己杯里的饮料。   许燕提前从酒桌上撤了,谁都没让送,只让助理给她叫了一个代驾,司机是沿着河边走的,她靠在座椅上,看着河对面的灯光,神思有些恍惚。   “师傅,不去昆梦了,去景和苑吧。”   司机问,“河对面的景和苑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的空气。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过去,后座的客人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出神,他不想打扰,但是如果要去景和苑的话,他下一个路口要过桥,不然要绕很长一段的路。   “姑娘,是要去河对面的景河苑吗?”司机放大声音又问了一遍。   “不了,还是去昆梦,不好意思。”许燕升起车窗,闭上眼睛,不再看外面一眼。   明天还是找个中介把房子挂上去,房子卖掉了,她就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想再一次又一次地半夜驱车到景和苑的楼下,却不敢迈下车门一步。她是该往前走的,不该困在一个回不到的过去,也到不了的未来。   所以婚房…还是卖掉吧。   许燕侧了侧身子,腿下碰到了什么,她伸手去摸,是一个黑色的袖扣。   她大概知道是谁的,会戴这种袖扣的,坐过她的车的,也就只有他。   下车的时候,许燕路过旁边的垃圾桶,手伸出去,滞了几秒,最终又收回来。还是要找机会还给他,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礼物,她这样随便扔掉好像也不太好。   房子不过挂出去两天,中介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人看上了房子,全款支付,马上就可以签约。许燕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下了卖房子的决心,可还没有做好房子要卖掉的准备。她犹豫了片刻,和中介确定了签约时间。   秦睿敲门进来,“许总,我们该出发了。”   许燕点头,“稍等,马上。”   今晚有和泰诚的饭局,要谈慕尼黑那场展尾款的事情,还有明年几场展的后续合作。   慕尼黑那场展有惊无险的结束,两个小台子高价给了当地的搭建商,泰诚的展台连着通宵了一个星期赶了出来。秦睿说方伟在现场一直抱怨涂料的效果没有烤漆的好,态度也很恶劣,尾款应该不容易给,这顿饭怕也不好吃。   许燕有心理准备,确实是他们这边的问题,不管你是着火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客户要的就是一个结果,所有的解释在不好的结果面前都是废话和狡辩。   尾款是小事情,重要的是明年的几场展,他们这边合同已经盖章送了过去,但是泰诚一直没有回传合同,卡肯定是卡在了方伟这一环,所以再不好吃的饭也要笑着去吃。   定的是一家私房菜馆,许燕让助理打听了方伟的喜好,他偏爱本地菜,这种隐秘精致又有格调的本地私房菜馆应该会合他的心意。   秦睿能说能喝,很会预热场子,方伟心情看上去很好,许燕顺着他感兴趣的话题聊,气氛还算不错。   方伟的腿第一次碰过来的时候,许燕只当他是不小心,到后面又碰过来几次,偶尔还会蹭两下。   许燕手碰倒了酒杯,酒洒了衣服上,她起身,“方总,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处理一下。秦睿,招呼好方总。”   “好的,许总。”秦睿应好。   许燕出了包厢,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走到走廊的尽头,餐厅临江,夜风拂面吹过,她长舒了一口气,内心无处排解的郁闷才稍微有所缓解。如果可以,她杯里的酒不会是往自己身上倒,而是倒在方伟脸上,她的脾气从来不算好。   刚才她起身,不是没看到方伟嘴角的笑,他根本是肆无忌惮,没有任何顾忌,如果他们还想和泰诚继续合作下去,那咽下这口气的就只能是她,他拿准她不能和他翻脸。   确实,她不能翻脸,现在时茂的境况不是很好,吕陈那边给客户降价格,给供应商提价格,抢走了时茂不少资源。这个时候,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得罪方伟,尽管她恶心透了这个人。   许燕回到包厢后,方伟变本加厉,说话的时候,手指会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胳膊,秦睿几次起身敬他酒,给挡了回去。饭局要散的时候,方伟借着醉酒站不稳,身体往她这边靠,手直接搭在了许燕的肩膀上,秦睿要帮许燕,许燕让他先去结账,不用管她。   秦睿皱在眉头,站在原地不动,许燕催他,“快去,我和方总还有事情要说。”   方伟的手在许燕的肩膀上按得更紧了些,“对,我和许总还有事情没说完,你们先走。”   许燕给秦睿使眼色,秦睿没有办法,只能先往外走。   方伟大部分的力量都压在了许燕身上,许燕即使身高有一米七,托着一个男人走路还是相当费劲,两个人走得跌跌撞撞,这正合了方伟的心思,他的身体越贴越紧,根本没注意到两人不是往门口的方向走。   两人到了走廊的拐角处,灯光有些暗,也没什么人经过,许燕停下脚步,“方总,您先靠墙歇会儿,我有点走不动了。”   方伟笑,酒气和热气一块冲过来,“我重吧,许总,男人都重,手重,嘴重,其他的地方更重。”   许燕微微侧头,脸上起了潮红,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他的话。她的眼睛接触到他的眼睛,如小鹿受惊一般,又很快躲开,细长的眼尾轻轻上挑,牵出一点点羞涩的风情。   方伟简直要疯,他直起身子,抓住许燕的手,“今晚跟我走吧。”   许燕挣开他的手,不说话。   “上次那场展说到底你们就是做砸了,我们赵总很生气,要不是我一直在他面前说你们好话,给你们讲情,这次的尾款你们一分钱都不会拿不到。”   许燕睫毛轻颤,还是没有说话。   方伟被她忽闪的长睫毛弄得起了燥热,“你应该知道,现在品宣部是我说了算,我说能用哪家供应商就能用哪家。我说让哪家进泰诚的黑名单,那泰诚后面就肯定不会再用。”他的手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明年那几场展你们的合同就摆在我桌子上,只剩我的签字了,想要我的签字,其实很简单,今晚你得听我的。”   许燕从他手中慢慢抽回自己的头发,方伟以为鱼要上钩,脸上笑容得更猥琐,只是下一秒,嘴里出了一声哀嚎,他弯腰躬身,颤着手指向许燕,“你疯了!”但是因为太疼了,声音没出来多少,额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她是半点力气都没省。   许燕拿出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那缕头发,又使劲擦了擦手,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方总,这不是疯,这是被人骚扰时,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你要记住这种疼,下次再有什么下作的想法,想占谁的便宜的时候,要把这种后果也计算进去。”   方伟咬牙切齿,“好,许燕,我记住你了,尾款半分你也别想要。以后的展,泰诚要是再用你们,我方字倒着写。”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没了泰诚,你们公司还能活到几时。”   许燕扯了扯嘴角,从包里拿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方伟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响起,格外地清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男主没有出现的一天 第3章   方伟的脸由黑转青再转紫,他想抢手机,奈何身上的疼劲儿还没有过去,根本动不了。   “你想做什么,威胁我,你觉得会有人信,就凭这么一个录音,我完全可以说你是想拿下项目勾引我不成,反而伪造诬赖我。”   许燕关掉录音,气定神闲,与方伟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总说笑了,我可做不来威胁的事情。我只是听说--”   许燕手指摩挲着手机,说到关键处停了下来,方伟脸红脖子粗,“听说什么?你要耍什么花样。”   许燕笑笑,“我听说方总和方太太是校园情侣,结婚七年,恩爱非常。方总,你说方太太听到这份录音会是什么反应。说来也巧,我有一个朋友和方太太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还是同一届。”   恩爱不恩爱,许燕不知道,不过方伟惧内是肯定的,他进泰诚还是托他岳家那边的关系,她也没什么朋友认识方太太,吓唬心虚的人靠的就是胡诌,真真假假他也不知道。   “许燕!你敢!”   “我敢不敢就看方总怎么做了。”   方伟气焰弱下来,“尾款可以全部支付,这总行了吧,录音可以删了吧。”   许燕摇头,“不需要,时茂不需要什么特殊待遇。我只想要一切照常进行,尾款该怎么扣就怎么扣,我们没有做好的地方我们认,明年那几个展的合同我们走到哪一步了就继续正常往下走,方总只要不给时茂额外使绊子,这份录音我保证会在我手机里好好呆着。”   方伟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冷笑,“可以,没问题,尾款,明年展的合同都可以正常走下去。可是许燕,你知道你这样是彻底得罪我了,你们公司又不是只做到明年,你这份录音也不会一直管用,后面泰诚的展你们时茂连边都不会沾上,这点你不用怀疑,我可以和你保证。”   “后面我们公司怎么样,就不需要方总操心了。”许燕把手机放到包里,“方总回去的路上小心,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方伟看着许燕的背影,没忍住爆了几句粗口,从他这边经过的服务员瞅了他两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骂街,还是没见过男人。”方伟吼服务员。   服务员连声道歉,敲了敲隔壁半开的包厢,推门而入。   包厢里,李均儒笑,“勉丰,这个方伟可以啊,这派头比你这个当老总的可大多了。许燕,光听声音就是个美女,刚才真应该出去看看长什么样子。我们公司的展以后可以找他们家,勉丰,回头让你助理把她家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赵勉丰脸色很不好,举起酒杯,敬主位上的人,“没管好下面的人,让程医生见笑了。”   许燕路过洗手间,洗了好几遍手,还是觉得手上那股恶心的粘腻劲没有下去,身上这衣服也不能要了,回去就给扔了。   她刚才透风的时候看到了赵勉丰进了这里的包厢,临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要不要这么做,她一直犹豫,且不说两个人在走廊里的对话包厢里面能不能听到,就算能,这种做法也是有风险的,虽然可以让赵勉丰看到方伟是什么样的人,但也有可能连带着对时茂的印象也不好,这样别说后面的合作,明年的合同能不能拿到都悬。   她和赵勉丰没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外界对他正面的说法比较多,她就当赌一把了,赌赵勉丰是个明是非的老总。   许燕坐进车里,立刻把身上的外套给脱了下来,换上了备用外套。   秦睿在副驾驶上回头看过来,“许总,您没事儿吧?”   “没事。”许燕看他脸上表情很是担忧,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水,“放心,我不会吃亏。”   秦睿扶了扶眼镜,也跟着展颜,明明才二十出头,平时一直装得老气横秋,笑起来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个年纪特有的开朗。许燕笑容更盛,“秦睿,你平时应该多笑笑。多笑笑才能招小姑娘喜欢。”秦睿被看得有些不要意思,挠了挠头。   赵勉丰一行人从餐厅出来,李均儒在和赵勉丰热闹地说着什么,李均儒说不过赵勉丰,拉人站队,“老程,你怎么说。”   李均儒叫了程立川几声都没有回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餐厅门口停着一辆车,半降下的车窗内,后座的女人和前座的男人相谈甚欢。女人侧颜清秀,一头乌黑的长发格外惹人眼,男人虽青涩,但也算阳光帅气,两人对视而笑,很是般配。   李均儒心思转动,嗅出几分不寻常,刚要开口说话,从他们后面冲过来一个人,看着门口那辆刚刚开走的车,骂骂咧咧地嘟囔,“臭婊|子,长得清汤寡水的,看上你是给你脸,偏还不识抬举,活该临结婚前死了男人,心眼这么毒的女人这辈子就该当个寡--”   话还没说完,腿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踉跄了两下差点栽倒在地上,他回头喊叫,“我操|你妈,你是不是神经病!”   程立川神色自若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长腿抬起,又是一脚。   方伟被酒熏染的大脑更懵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开打的人,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流露出的轻蔑更让他觉得受辱。   一肚子的脏话到了嗓子上,又慑于面前男人凛然的气势,生生给憋了回去。   余光看到他身边的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晃了晃头,才确定黑脸的人确实是赵勉丰,舌头打起了结,“赵赵赵…总,您怎么在这里?”   赵勉丰看方伟一眼都觉得烦,这种败类到底是谁招进来的,他好不容易通过李均儒把程立川给约了出来,照刚才程立川的反应来看,明显和许燕是认识的,他这顿饭是来攀交情的,可不是来结仇的。   方伟彻底傻了眼,这个高大的男人和赵总应该是一行人,他着急解释,“不是,赵总,刚才那个女的是时茂的,他们展做砸了,还非要我给他们明年的展,我不给她就挖套给我设陷阱陷害我。”   赵勉丰对后面的助理说,“明天上班,不,你现在给人事打电话,辞退方伟,原因他自己知道。”   方伟哪成想一顿饭的功夫就把工作给搞丢了,他去拉赵勉丰的胳膊,助理伸手去挡,三个人乱成一团。   李均儒碰了碰程立川,“哎,你这可以啊,冲发一怒为红颜,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你认识那位许燕美女?”   “不认识。”程立川语气冷淡。   李均儒不信,“不认识你这么生气。”   “单纯地看不惯人渣,社会和谐,需要我们人人出力。”   李均儒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态度给堵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看他这样,李均儒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我车到了。”程立川往台阶下迈了两步,回头看向赵勉丰,“赵总,明天是伯母复查的日子。”   “是的,程医生,”赵勉丰不再管方伟,忙回答程立川,“我们明天见。”   赵勉丰的母亲心脏出了问题,很复杂的手术,是程立川主刀,结果很成功。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精湛,赵勉丰本就对他印象极好,想要感谢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从李均儒那里知道了他竟是程家的小儿子。   说起程家的小儿子,相比于他大哥大姐从小就是各种财经时尚新闻的宠儿,常年生活在聚光灯下,他却从来没有在公众媒体前露过面,媒体不是没有深挖过他的料,但愣是没有爆出过关于他的一星半点的消息,长相工作年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富家公子越是低调越神秘,关于他的小道消息和传闻漫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过继给了他那位未婚的小姑姑,一直在国外生活,也有人说他身体不好,甚至还有人说这位三公子不是程家的种,是费祖荟和别人生的,所以才会被程家藏起来,不想让家丑外扬。不过,传言并不可信,别的不说,这最后一个就纯属瞎掰。   程山河年轻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人到中年,依旧清隽英俊,被网友戏评为金融圈最有魅力的中年老总,没有之一。如果说程家老大程瑾川和程山河有三分像,那程立川眉眼里都是程山河的影子,自从他知道程立川是程山河的儿子后,就越看越像,血脉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是亲儿子这一点根本不用谁去怀疑。   赵勉丰没想到程家这位小儿子继承了他外家那边的衣铎,他外公费卿生费老是心脏方面的医学泰斗。   程立川给赵勉丰的印象,从开的车到身上的穿着都很寻常,表面上好像就是一位普通的医生,无非是长相过于出色了些,但豪门世家的教养,哪怕是最简单的黑裤白T,骨子里的矜贵也掩盖不了。举止言谈看似温和,可不露声色的淡漠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距离感,难以接近。   不过刚才那两脚倒是给这位贵公子添了几分人气儿。   方伟被助理拉走了,只剩赵勉丰和李均儒,赵勉丰悄声问,“该不会是女朋友?”   李均儒吧嗒着嘴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女朋友应该不是,不然刚才在走廊里就出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但也肯定不是程立川嘴里的不认识,这个世上能让程三公子出头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说是不认识。”李均儒故作高深莫测,“越是说不认识,关系应该越不一般。”   赵勉丰已经有了几分盘算,好不容易搭上程家这座桥,他自然要把握住一切机会。 第4章   许燕在第二天临下班前收到泰成那边的合同回传。不过和她联系的不是方伟,而是赵勉丰的助理乔熙。   虽然许燕预料到赵勉丰多少会有动作,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乔熙的说法是方伟因个人原因从公司离职了,后面品宣部会由她负责。   许燕和乔熙打过几次交道,也碰过面,她对乔熙印象很好,品宣部的负责人换成她,许燕自然高兴。所以有的时候不能一味的忍气吞声,该赌还是要赌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许燕的错觉,乔熙言语间过于客气,说到慕尼黑展的尾款,她只说他们这边发|票开过去,财务就会尽快安排支付。许燕怕乔熙不清楚,和她仔细说明了那场展的情况。   【赵总当时就在现场,他对展台呈现的效果很满意,也对你们团队的服务很满意,他已经交待过,尾款会全额支付。他对我们两家以后的合作也很期待。】   许燕看着乔熙回过来的信息,挑了挑眉毛,这是什么走向,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昨晚的情况。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和泰诚以后的合作,对时茂来说是最重要的。   卫萍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许燕就有不好的预感,卫萍怕耽误她工作,很少在工作日的白天给她打电话。她本来打算月底的时候回一趟老家,月底是卫萍的生日。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她车开到医院天已经黑了。许德方躺在病床上,精神看着还可以,医生说幸亏送来得及时。   “本来不想和你说来着,可我心里有些怕。”卫萍拉着许燕的手,脸上一片惨白。   许燕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给她倒了杯热水,“不跟我说跟谁说,我是你们的女儿。”   “又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说住一个星期院就没事儿了。”许德方靠在床头,脸上的笑从见到许燕后就没有落下来,他多少有些心虚,一直说戒酒戒酒,早晨没忍住偷偷喝了两口,解馋是解馋了,就是一睁眼就到了医院。   卫萍瞪他,“医生说再晚一点,你后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你看我到时候伺候不伺候你。”卫萍越说越生气,“回去我就把你那些酒全给扔了。”   “是是是,这次长记性了,后面肯定再也不喝了,我发誓。”许德方温言哄着卫萍。   可再发誓许德方也没保住自己酒,等他从医院回到家,酒柜里除了空气再也不剩别的。   许德方出院后,许燕在家里待了两天,她这次要带着卫萍和许德方一起走。她知道他们不喜欢她那边的生活,没有家里来得自在,但她给他们预约了全身体检,之前是每年年底都会接他们过去做一次,毕竟一线城市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有了许德方这次住院,她提前了体检时间,不然她不放心。而且她想他们离她近一些,她不想再做出了事情被通知的那一个,路上和等待的时间都太煎熬。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不算宽敞,但还算温馨。   卫萍到了就开始忙活,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饭,拦都拦不住,索性就随她去。许燕明白她话里的欲言又止和偶尔的叹气,大概忙起来也就没时间去想东想西的。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多的,许燕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金涵的电话,眼睛看着病房的门口,防止卫萍他们做完检查出来找不到她。   在走过来的一群医生里,她最先看到的是程立川,他的身高摆在那里,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许燕微微侧过身,面向墙壁,继续回金涵的问题。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她视线的余光里,许燕叩着窗台的手慢下来,在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回头的犹豫中,那双鞋转了方向,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心神放回到通话中。   “囡囡。”卫萍先做完检查出来,转了一圈才找到许燕。   许燕听到卫萍的声音,三言两语交待完金涵挂了电话,转身太过着急,肩膀碰到了身后人的胸口。她连忙道歉,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身体不舒服?”他先开口。   “没有,我带我爸妈来做体检。”许燕手划过包的侧兜,顿了一下,袖扣还是下次再还吧,今天不是一个好时机。   远处有护士在叫“程医生”。   “那…再见。”许燕和他告别,不等他回答,快步朝卫萍走过去。   卫萍拉住她的手,“认识的人吗?”   “就一个朋友。”许燕转移话题,“爸爸还没做完?”   母女两人低声耳语,程立川按压着手里的笔,原来刚才那一声“囡囡”是在叫她。   卫萍和许燕说着话,眼睛离不开程立川,高高的个子,朗目疏眉,看到她在看他,隔着人群和她微微颔首打招呼。卫萍心里已有了计较,旧人再好也已经不在,忘却伤痛最好的方法是遇到新人。   “他是这里的医生吗?”卫萍又把话题扯回到了程立川身上。   “应该是吧,我们也不是很熟。”许燕心不在焉,扶着卫萍坐到走廊的椅子上。   “医生这个职业好,我当初就想嫁个医生来着。”   许燕笑,“那怎么最后落到我爸手里,难道是为色相所迷?”   许燕看过他爸年轻时的照片,阳光正气,如果不是现在喝出了啤酒肚,应该也算是一个帅气的老头。   卫萍被自己闺女调侃,也不恼羞,大方承认,“你说对了,要不是被你爸那张脸给骗了,我还真不一定嫁他。这找对象啊,颜值是一方面,两个人的性格合不合适更重要。你这个不爱说的性子其实更适合开朗一点的。”   许燕靠到卫萍肩膀上,安她的心,“妈妈,如果遇到合适的,我会结婚的,你们不用担心。”   她知道他们心里的担忧,每次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心翼翼的宽慰,多说怕惹她伤心,少说又怕她自己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卫萍轻叹一口气,“囡囡,结不结婚不重要,无论选择怎样的生活,你开心是最重要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上强颜,却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   卫萍轻拍她的肩膀,“如果一个人开心很难,那就找一个能哄你开心的人。”   “好,我争取。”许燕对卫萍说,也对自己说。   检查结果第二天才能出,许燕还没来得及看,医院那边先来了电话。她以为出问题的是许德方,毕竟他这两年大小病一直没断过。   等到了医院才知道是卫萍,许燕像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才确定了答案。肿瘤本身就是一个太有冲击性的词语,更何况是脑肿瘤。   “初步判断应该是良性的。不过还要尽快带患者到医院来做进一步检查,确定诊疗方案。”医生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许燕左手握住右手,让自己镇定下来,把现在能想到的问题都问清楚,从医生嘴里听到治愈率比较高,指尖的轻颤才缓了下来。   她按掉一直打进来的电话,划着手机快速地浏览查到的资料,越看心越沉,最后干脆关掉手机,既然医生已经说了治愈率很高,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电梯里人很多,许燕没有上去,转身去了不远处的楼梯间,她扶着楼梯栏杆一步步往下走,走了不知道几层后,坐到了台阶上,头埋到膝盖里。明天要带妈妈过来检查,现在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下面一层好像有人进了楼梯间,传来细微的响动,许燕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急着起身,结果腿麻了,没有站稳,身子三晃两晃要往下倒,她去抓栏杆,却抓到了伸过来的胳膊。   “抱歉。”她稳住身体后,马上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一阵更新不太稳定 第5章   程立川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滞了滞,弯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文件袋。许燕还没有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已经掏出了里面的文件,长指轻翻,一目十行快速看过去。   “不算严重,发现得还算早,配合治疗的话,手术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小。”程立川把文件重新放回袋子中。   “真的?”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许燕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想要一个确定,语气惶惶,神色惶惶。   程立川从衣服的口袋上摘下笔,在文件袋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她,“这是我的号码,明天你带阿姨来医院的时候给我电话,我一位师兄在这方面研究得还算深入。”   许燕犹豫,“会不会…太麻烦。”   她不想麻烦到他,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有些人情,一旦欠下,很难去还。   “不麻烦,治好病是最要紧的。”程立川递给她文件。   许燕不再迟疑,事关卫萍,这个时候有个认识的人在医院很重要。   “好,我明天给你电话。”她顿了一下,“谢谢你,程医生。”   程立川握着打火机的手收紧,“我待会儿还有场手术。”   “好的。”许燕点头,“不耽误你,你去忙。”   看着轻晃的门,许燕思绪有些飘散,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冷淡清冽,一如他这个人,表现得再随和,骨子里也有一种让人生畏的冷漠,心思难测,喜怒难辨。他和贺南韬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许燕摇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做比较。   手机振动又响起,财务问她还回不回公司,有些文件需要她签字。许燕回她,三十分钟左右会到,这个时候匆忙回家,明天还带卫萍来医院,反而会让她起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还是一切如常的好,正常下班,正常回家。   吃饭时,许燕语气随意地和卫萍说起明天要去医院再做几项复查,卫萍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知道了。倒是许德方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要去做复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   卫萍给许德方夹了一筷子菜,打断他的话,“医生让去做复查就去做复查,话怎么那么多,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发达,什么病不能治。哦,我知道了,你喝酒的毛病不能治。”   许德方被怼地不说话了,老老实实扒米饭吃菜。   许燕忍住鼻尖的酸涩,笑出声,“爸爸这几天表现得特别好,早起锻炼身体,一口酒都没喝过。”   卫萍冷哼一声,“这才几天,他要是真的从此戒掉酒,才算是表现好。”   许德方再次表明忠心,“我肯定戒,我要戒到连酒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这下连卫萍佯装生气的脸上都溢出了笑容,“你就贫吧。”   第二天许德方要一起跟着去医院,卫萍没让,“你就别跟着去添乱了,囡囡刚才说晚上想吃饺子,你就在家包饺子吧。”   许德方一般都不敢反抗卫萍的安排,哪怕是心里不服,最后也会遵从。   到了医院停车场后,许燕刚要给程立川打电话,卫萍看向她,“囡囡,你和妈妈说实话,是不是很严重的病?”   许燕去握卫萍的手,“不是的,妈妈。我问过医生了,就是有可能会做一场小手术,特别简单。”   “是吧,我也觉得不会很严重,我身体一直就很好,不可能突然生了什么大病。”卫萍拍拍她的手,“好了,打电话吧。”   许燕按照程立川电话里所说,带着卫萍来到了七楼,一出电梯就看到了他。   卫萍见到人,眼睛一亮,“这位是?”她让许燕做介绍。   许燕还没开口,程立川已经自报姓名,“阿姨,您好,我是程立川。”   那天卫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太看清,只知道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今天这样一看,卫萍心里暗叹,长得未免太好了一些,这样的气度怕是家里的条件也不一般。   “那阿姨就叫你立川了,你是这里的医生?”   “对,我在心外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聊上了,许燕跟在后面,一只耳朵竖着听两个人的对话,一只耳朵听金涵发过来的语音。   是她的错觉吗,来往的人,尤其是医生和护士,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的视线很多。许燕回看过去,那些打量更明目张胆了些,她确定他们是在看她。   前面的程立川回过头来,许燕快走两步上前问,“怎么了?”   程立川嘴角起了一抹笑,“阿姨说你小时候很调皮。”   这么快已经聊到她小时候的话题了吗,许燕勉强笑笑,回他,“小时候是闹腾一些。”   卫萍也跟着笑,“女大十八变,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成了这么一个沉稳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不像我也不像她爸。”   许燕觉得再说下去她该成了不是亲生的那一个。这样家常的言语太过自然亲近,许燕不动声色地移开话头,问他医院的一些情况。程立川眼神微动,也随着她的话头转。   许燕以为他口中的师兄和他年纪差不多,看到办公室上面挂着的牌子的时候,有些吃惊,上面的标注是院长室。   这人情未免太重了些。   徐院长的说法和程立川差不多,需要进一步检查,然后确定治疗方案。卫萍表现得很平静,听到最后,反倒是她安慰许燕,“我觉得问题不大,不是说是良性吗。我有一个朋友,和我这个情况差不多,做完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广场舞比我跳得还起劲。”   卫萍能这样想,许燕松了一口气。护士领着她们去做检查,程立川也要跟过去,被徐石岩一把拉住。徐石岩见人走出办公室了,开始冲他挤眉弄眼。   程立川啧了一声,“您老这个年纪,是不是该稳重一些了。”   “什么关系啊,未来老婆和未来丈母娘?”徐石岩一颗八婆的心忍到现在才问,已经达到了极限。   程立川一边回信息一边回他的八卦,“就是朋友。”   “你可少懵我,就是朋友你会这样从头陪到尾。你师兄我今天可是牺牲了我的休息时间在这儿陪你看诊。”   程立川无视他的话。   “你原来喜欢这种清冷型的。”徐石岩自话自说,“本来老师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不敢问你。这下他老人家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咱们小师弟喜欢女生。”   程立川拿手机点他,“师兄,您但凡话少一点儿,也不会被我小姑姑嫌弃到一直到现在还不回国。”   徐石岩被说到了痛处,嘴张了几下又闭上,最后憋出来一句,“她怎么样?”   “想知道就自己问,我不当传话的。”程立川往外门外走。   徐石岩问,“你不等你的小美人回了。”   回答他的是咣当的关门声。   许燕收到程立川的短信,说他还有会诊,就先走了,有事给他打电话就行。   许燕回他【好的,今天真的很感谢,程医生。】   他没有再回她。现在很少有人用短信沟通,许燕在微信里输入了他的电话号码,弹出了一个名字,就是程立川三个字。她的手指在那个微信号上面停留了几秒,最后又关闭了微信页面。   卫萍对程立川的关心多过了对自己病的关心,对于自己的病,她只说了一句,先别告诉你爸,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好,剩下的所有问题全是围绕着程立川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卫萍很好奇,“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当医生的朋友。”   许燕手指轻叩方向盘,“他是贺南韬的朋友。”   她本来不想提起贺南韬,但她妈的意思很明显,现在说出来,至少可以避免以后的麻烦,她不想让卫萍空欢喜一场。   “哦哦哦,”卫萍显然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话语中有磕绊,“今天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回头请他吃顿饭就好了,您不用担心这个。”许燕语气轻松,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顿饭可以还得清的人情。   许燕能感觉到卫萍情绪瞬间的低落,她又有些后悔,不该提起这茬,误会就误会好了。她妈这种情况,让她保持心情愉快是最重要的。可话已经说出口,她没办法再收回,只能扯出一些别的话题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   临下车前,许燕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妈妈,”她叫住卫萍,“待会儿林琳要过来,她刚出差回来,说要过来蹭饭吃。”   “好啊,”卫萍精神振奋了些,“我好久都没见她了。”   “我争取六点到家,你有什么要做的就支使她好了,不能让她白吃饭。”   卫萍笑开,“我不用支使,她就能自己找活干,我就没见过她那么闲不住的女孩子。”   许燕稍微放心下来,把林琳叫过来是对的,她爸妈很喜欢林琳,林琳也会讨老人家开心。她刚和林琳发完信息,微信弹出来一条好友认证的消息。   是程立川。   许燕犹豫了一秒,按了通过,那边很快发过来一条信息,是一份文档。许燕点开来看,是关于颅内肿瘤的一些资料,还有饮食生活方面需要注意的情况,事事项项都写得很详细。   他只发来这份文件,后面没有再说什么。   许燕回他,【谢谢,程医生】。   快到下班的时候,许燕收到他的回复,【客气】。   两个人算是结束一段对话,像是最正常不过的医生和病人家属。   也只能是这样。 第6章   林琳晚上直接在她这边留宿了。   “我这两天可不可以都赖在你家?好久没吃家常饭菜了。”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哪儿都没有家里的床舒服,我出差睡酒店都快睡吐了。”   许燕笑,“你可以想赖多就赖多久。你在这个家的地位已经把我这个亲闺女比下去了。”   林琳看她脸上的表情,“阿姨会没事儿的,我找我医生的朋友问过了,这种病切除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小。”   许燕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所有人都这么跟说,可她还是会怕。   她以前很少有怕的东西,总觉得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总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在那里,怕是没有用的,想办法解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她刚经历过一次死亡,呼吸一点点停下来,身上的温度逐渐消失,却束手无策,那种叫天地都无人应的绝望会摧垮所有的意志。   她没有办法不怕,但她必须表现得坚强。她长大了,父母老了,她现在要做他们的依靠,不能轻易就乱了阵脚。   活检的结果是在三天后出的,最终确诊是良性的,需要尽快住院,这种手术宜早不宜晚。   在脑袋上动手术,就是想瞒许德方也瞒不住,许燕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许德方听完后,立马起身收拾住院的东西,对卫萍说,“你别怕哈,这种病不严重,切除就啥事儿都没有,什么都不影响。”   “我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像你,活到这么大年纪了,打个针还怕得不行,连个鱼都不敢杀。”卫萍假装看不到他那双哆哆嗦嗦的手,指使他别忘了带这个带那个。   许德方委屈,虽然他确实怕打针,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能和他不敢杀鱼这件事连接起来。老两口一路拌嘴拌到了医院。   许德方见到医生的时候,一直哆嗦的手停止了颤抖,仔细询问了手术前需要注意的事情,手术的时间,手术后的恢复情况,有没有可能的后遗症……方方面面问得特别详尽。   许燕看着许德方有些佝偻的背,耳边的白发,眼里的恳切,心里蓦地一疼。   她转头看向门外掩饰自己的异样,程立川走进她的视线里,头发有着不同以往的凌乱,额上还有汗湿的痕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燕强扯了几分笑容和他打招呼。   徐石岩看到程立川,眉毛挑起了一个揶揄的弧度,“手术结束了?”刚才手术室下来就赶过来,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些。   程立川没功夫和他逗闷,直接问,“手术时间定了?”   “定了,下周三。”   徐石岩用眼神和他说,我体贴吧,我一个院长,牺牲我的休息时间,加班加点来给你送人情,你将来可要记得还我,完全忘了自己已经从程立川这边讹了一块他觊觎已久的砚台。   许德方开始以为程立川就是医生,听他和卫萍说话才知道是认识的人。许德方有一个优点,自来熟,还有一个缺点是,太过自来熟。   后半程就是许德方程立川和徐石岩之间的交流,许燕不用说一句话,想知道的全都了解到了。   卫萍看看程立川,又看看许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和他们家没有缘分。   且不说囡囡现在根本没有从过往中走出来,就算将来准备好接纳一段新的感情了,依照她对女儿的了解,因为他是南韬的朋友这一点,囡囡也肯定不会和他有什么发展。而且卫萍私心也不希望两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感情生活里夹着第三个人,走不了多远的,最后没准都会受伤。   都可惜了,南韬也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如果没有那场车祸该多好。   卫萍拉拉许燕的衣角,许燕弯腰靠近,卫萍悄声说,“别看你爸平常磨磨唧唧的,该他当一家之主的时候他还是能当起来的。”   许燕抿嘴微笑,她妈嘴上怼她爸怼得再狠,眼里的喜欢也藏不住。   和许德方说话的程立川突然停了下来,徐石岩轻咳一声,程立川又继续下去,仿佛刚才的走神不存在。   老狐狸徐石岩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走神。青丝轻挽,低眉浅笑,最是迷人心。这是连他最冷情冷心的小师弟都逃不过的劫。   程立川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他马上还有一场手术,不能待太长时间,许燕全程只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再见。   许燕安置好卫萍和许德方,又等到请的护工到位,交待好所有的事情,才从病房出来。   她接到慕夏的语音电话的时候有些奇怪,现在是柏林的凌晨。   “猜猜我现在在哪里?”慕夏声音很兴奋。   许燕已经有了答案,“你回国了?”   “你为什么可以猜到,我还想给你个惊喜。我提前毕业了,厉不厉害。”   “很厉害。”许燕替她高兴,“你现在在哪儿,机场?”   “对,我刚下飞机。”   “我让秦睿去接你。”   “不用,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姐,我们明天晚上吃饭啊,我好想吃火锅。”   “晚上应该不行,要不明天中午你来公司,我们在公司附近吃?”   “好啊好啊。”   许燕看着医院宣传栏上的照片,心念微动,“慕夏,你知道程立川吗?”   “立川哥吗,知道啊,怎么了?”   许燕往停车场走,“你卫姨身体不舒服,住院的事情有麻烦他帮忙。”   “啊,卫姨怎么了,严重吗?”   “不严重,小毛病。我想回请他吃饭,到时候你一起,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他当时和…”慕夏话说到一半急急地停了下来,“他人好冷的,我都没见他笑过几次,不知道现在变没变。”   慕夏一紧张就容易话多,有的没的说了一连串程立川的事情出来,许燕又不能打断她,两人一直说到她到公司。   许燕到了办公室后,就没有时间在想别的,她积压的工作太多。原本他们每年只做泰诚固定的几场展,但这一阵乔熙又让他们出了别的展的设计图。   这确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既然机会给过来,她自然要抓住。他们已经和泰诚合作几年,设计师基本能把握泰诚喜欢哪种风格的设计,如果设计能够通过,他们拿下这几场基本就没有什么问题,这样就能把吕陈带走那些客户的损失给填补过来。   这也关系到后面长期合作,她这些天让设计组全力在弄泰诚的项目,她盯不过的时候,就让金涵去和泰诚那边沟通。   等她和设计组的开完会,天已经快要黑了下来。剩下的工作来不及做,她电脑塞到包里往医院里赶。   许德方执意要留下陪床,许燕好说歹说才说通,她先送许德方回家,在家里简单地冲了个澡,又开车回到医院,陪卫萍和隔壁的阿姨唠嗑聊天到卫萍睡着。   她拿着电脑轻手轻脚走到走廊,现在这个季节,晚上已经偏冷。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坐到走廊的座椅上。   她有轻微的近视,平常除了开车很少会戴眼镜,走廊里灯光有些暗,看电脑看得很费力,她又懒得去车里拿眼镜,时间长了,眼睛难免酸涩。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走来,她半眯着眼睛看过去。   “今晚要值班?”许燕关上电脑,嘴角挂上自然的笑容。   程立川点头,“阿姨怎么样?”   “她状态很好,还一直在安慰我和我爸。”   “那就好,这个时候心态很重要。”   他站在旁边,灯光落下的影子打在她身上,许燕仰头看他看得费劲,干脆直接起身。   随着她的起身,耳后的头发纷纷散落下来,她刚才出来得着急,洗完澡,连吹都没吹,拿毛巾擦了个半干就出了门,现在头发堆在颈后,一团糟。   许燕顺了两下头发,回他话,“对,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   程立川眸光微顿,“值班室有吹风机。”   “恩?”   “你头发还没有干,这样睡觉不好。”   “不用,我还有工作没弄完,等我去睡觉的时候,头发也就干了。”许燕无所谓,她在这些方面很随便。   “会感冒。阿姨现在这个情况,手术前不能感冒。”他语气很严肃,表情也很严肃。   许燕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转身向前面走去,许燕在原地站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闪过慕夏那句话。   他确实有些冷,也有些不动声色的霸道。 第7章   值班室就是一个单人间,一张上下铺,一张办公桌,上面散落地铺着好多资料,椅背上搭着几件衣服,应该是他的。   程立川从洗手间拿出吹风机,插到办公桌旁边插座上,“我还要去看一个术后的病人,你吹完放在桌子上就行。”   “好。”许燕接过吹风机,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她收回手,先道歉再道谢,道歉是为手上的触碰,道谢是为吹风机。   程立川把椅子上的衣服放到床铺上,没再说什么,往门口那边走去。   许燕叫住他,“对了,程…医生,你这周六晚上时间方便吗,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好多,周六或者哪一天你时间可以,我想请你吃饭。”   程立川回看她,就在许燕以为他会拒绝的的时候,他开口,“周日可以吗,我这周周日休息。”   “当然可以,那定周日晚上?”   “可以。”   “你有什么偏好忌口吗?”许燕想还是问仔细一些好,慕夏对他的口味不了解,她没有其他获取的渠道,请客如果请的不对口,那还不如不请。   “我都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来就行。”程立川的电话响起,他和她颔首告别,接通电话走了出去。   许燕在嗡嗡的吹风机声中,定下了吃饭的地点,医生都注重养生,吃食喜好都应该偏清淡一些。   吹风机的尾风不小心扫到了桌子上摊开的资料,厚厚的书本哗哗地往后翻了过去,许燕手忙脚乱地关上吹风机,书上是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她实在不知道刚才那页是停在了哪里。   翻动的过程中书中掉落了一张便签,也不是便签,是一张画像,黑白素描,一个女生的背影。许燕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程立川走了进来,两人的动作都一时停止,寂静在尴尬中蔓延。   她这个样子,很像趁主人不在,乱翻人家东西,被人给当场抓包。   许燕解释,“抱歉,刚才吹风机扫到了你这本书,打乱了停放的页数。”   程立川走近,合上摊开的书,“不碍事,桌子上太乱了。”   许燕手里还拿着那张画像,她连忙递给他,再一次道歉,“抱歉。”   程立川的黑眸落在她的眼睛里,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出神。   干干净净的脸庞,脂粉未染,冷白如三月初放的梨花。澄澈的瞳仁里除了歉意,再找不到其他。   许燕见他不接,把画像放到桌子上,整理好吹风机,“我吹好了,今晚又麻烦你一次。”她指指门外,“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走了。”   她慢慢走出他呼吸可以触及的范围,发尾在门的拐角甩出一个弧度,彻底消失的视线里。   程立川的指尖在画像上停留片刻,随意地插回书中。桌角处搭着一根长发,走廊里细微的风吹进来,头发轻轻晃了几晃,要掉不掉。细细的一根,捡了几下才捡起,他无意识地缠卷在手指上。   淡淡的香气残存在空气中,窗外风声渐起,冬天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了。   **   许燕和贺慕夏约在公司附近的火锅店,许燕到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人来,她上次见她,还是长发及腰,现在剪成了齐耳的短发,清爽又俏丽。   慕夏是贺南韬一个叔叔家的妹妹,当时许燕去柏林的一个展会,客户临时需要一个中德英三语的翻译,贺南韬把慕夏推给了她,后来只要是柏林的展,客户有翻译需求的,许燕都是找慕夏,因为有贺南韬的关系在,两人又很投缘,许燕拿她当亲妹妹待。   两人很长时间没见,要聊的话题很多,大部分是贺慕夏在说,她性子活泼,讲起什么事情来都栩栩如生,许燕被她逗得心情也开怀许多。   话题到最后转到周日吃饭的事情上,慕夏很兴奋,问题一直围绕着程立川,许燕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贺慕夏声音藏着难得的害羞,“我以前还暗恋过他,那种冷冷的拽拽的气质,最招小女生喜欢了。我都不知道他和我哥两个性子的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话音落地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有些懊恼,说话都不经过大脑。   许燕开口,“可以说的,慕夏。你哥他不是一个忌讳,不需要对他避而不谈。”   她不希望贺南韬是一个不能说的忌讳,不被谈起的人是会被遗忘的。她不想忘记他,如果可以,也想让他尽可能长地留在别人的记忆里,人们可以常常说起他,就像他还在一样。   慕夏使劲点点头,眼里闪着泪珠,“我觉得也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会活得很好,我们也要活得很好,对吧,姐。”   许燕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湿润,“当然,所以你负责解决掉剩下的,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再多长点肉。”   慕夏破涕为笑,趴在许燕肩膀上撒了好一顿娇。   两人吃完饭,许燕回了趟医院,房间里静悄悄的,卫萍在睡觉,许德方在和同屋的大爷在下无声的象棋,护工在旁边打盹。   许燕没有出声,从房间退出来。一位身材高挑,戴着墨镜和帽子的女士迎面走过来,这样的装扮出现在医院里,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许燕和她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人叫住,“小姐,麻烦问一下,心外科要怎么走?”   声音很温柔,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把墨镜摘下来,礼貌又周全。其他科室许燕或许不知道,但是心外科昨晚才刚刚去过,“在八层,出电梯左转就可以看到。”   墨镜女士眉眼弯弯,嘴角的笑容里有狡黠,“好的,知道了,谢谢。”   许燕觉得墨镜女士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没有多想,这样的装扮出现在医院里,有可能是哪位她没有认出的公众人物。   程瑾澜进了电梯,没有按八层,而是按了负一层,她打字的手速很快。   【人我见到了,好漂亮的,说话声音也好听,皮肤简直是要白到发光。老三眼光一向挑得狠,他能看到眼里的人自然是顶顶好的。】   在大洋彼岸的程睦嘉凌晨三点了还没睡觉,积极参与到八卦当中来,【原来真的有这号人物!徐石岩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诳我。不容易,我们程三也动了凡心,我还以为他要跟随费老的步伐,为医疗事业奉献终身了。】   徐石岩为了讨心上人欢心,把程立川最近的情报卖给了他小姑姑程睦嘉。徐石岩也没有多说,只说程立川让他帮忙看一位病人。程睦嘉立刻来了兴趣,程三什么时候让人帮过忙,能让徐石岩这样特地拿来说一嘴的,肯定有什么猫腻。程睦佳又转头说给了程瑾澜,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费祖荟发过来一条语音,【你们不要去捣乱,谁要是打乱了三三追女孩子的节奏,我可跟你们急。】   程瑾川跟过来一条语音,委屈极了,【妈,为什么程三追女生您老人家这么支持,我追女生您就骂我是耍流氓。】   程瑾澜怼自家大哥不留情,【因为你就是流氓啊。】   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主人公对群里的热闹没有丝毫的关心。   程瑾澜蹭发过一张照片,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似海藻的长发沐浴在温暖的光里,袅袅婷婷的背影梦幻成深秋的明信片。   【我偷拍的。】   程睦嘉感叹,【不愧是我们三三,只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气质不俗。程瑾川,你眼光什么时候能和三三学学。】   一直潜水的人终于冒出了头,【程瑾澜,撤回】   几个字昭示着主人心情极度不悦。   程瑾澜可以在自家大哥头上蹦迪,却不敢惹她这个弟弟,她乖乖按了撤回。   程瑾川发了锤子的表情,【程瑾澜,你什么时候能这么听我的话,我怎么觉得程三才是你大哥。】   程瑾澜不理他,在只有她和程嘉睦还有费祖荟的小群里发了个表情,【妈,我觉得老三动真格了。】   费祖荟特别高兴,【动真格才好,你给我夹起尾巴,别再去女孩子面前晃,不然人小姑娘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奇怪的人家。我还等着喝儿媳妇茶呢,你大哥我是不指望了。】   程立川不知道他妈把喝儿媳妇茶的重任放到了他身上,在程瑾澜撤回照片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按了保存。这张照片里的氛围像极了多年前的一幕,程立川看的时间过于长,以至于后面连续几天的梦中都出现这个背影。   哪怕是在十七八岁,最躁动的青春期,都没有像这样没有自制力过。   程立川双手捋了两下头发,认命般地下床,扯下床单被罩扔到洗衣机,又去冲了个冷水澡,灌了杯冰咖啡,那股横冲直撞的躁意才多少消减下去。   时间为什么会过得这样慢,离她的晚饭之约,还有十一个小时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时间会松快点,偶尔人品爆发一下,可能会日更。 第8章   中午程立川被费祖荟的电话召回了家,人难得齐整,连程山河都在。程立川以为费祖荟又突发奇想地开什么家庭会议,结果只是她新学会了一道汤,要让大家品尝。费祖荟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总是充满着挑战的热情。   程瑾川和程瑾澜很有经验,憋气抿了抿,很夸张地说了一大堆好吃的话,然后趁费祖荟不注意倒掉,迅速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到最后餐桌上只剩程山河和程立川。   程山河一碗喝完又喝了一碗,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太太煮汤很好喝。程立川喝了一口,给出很中肯的评价,“比上次要好。”   “真的?”费祖荟惊喜,她这个小儿子可从来不会说谎话,他说好肯定是真的好。   程立川一本正经,“真的。上次是打死卖盐的了,这次是卖盐的卷着全部家当提前跑了。清淡点总比咸死要好。”   费祖荟被打击地当下笑容凝结在了嘴角,程山河端起碗来又续了一碗,安慰自家太太,“我觉得很好喝,”   费祖荟没有得到丝毫的安慰,她很是惆怅,“儿子,你以后在那个女孩子面前可千万别这样实话实说,如果人家做饭给你吃,就算难吃得要死,你也得给我咬着牙说好吃。”   程立川半响开口,“她做饭很好吃。”   费祖荟眼里放光,她本是试探,没想到他会接她的话。   “你吃过?”如果吃过的话,那关系应该是很亲近了。   程立川喝完碗里的汤,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爸不从来都觉得您做饭好吃。”不管吃没吃过。   他起身离座,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费祖荟和一个不知道前因后果云里雾里的程山河,“你们娘俩在说什么?”   公/众/号:心动推.文馆   费祖荟明白他儿子的意思,这还没怎么样呢,已经护到她跟前了。程山河无条件觉得她做饭好吃,是因为她是他老婆,他除了说好吃,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是在他们面前提前把那个女孩的名分定下了。   那个女孩就那么好?   费祖荟虽然高兴儿子追女孩子,但又难免有些泛酸。也不是有些,是特别。   程立川又从外面客厅进到餐厅,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放到费祖荟面前,“上次出差看到的,配您新做的那条月荷白的旗袍应该会很好看。”   费祖荟打开,是一款胸针,漂亮极了。她一颗泡在酸水里的心瞬间得到了安抚,她这个小儿子,别看整天面无表情,可每次出差,不管去哪儿,总会记得给她带回来一份礼物,再没有这样出其不意的小惊喜能讨女人欢心了,连程山河都拿捏不好这个尺寸。   她想要伸手抱人,程山川已经走开,他从小就嫌弃别人的触碰拥抱,连亲妈也不例外。   程山河看着他太太有些怅惘可又有掩饰不住的开心,很是吃味。   “老三,你下次送礼物之前,能不能先跟你爹我通个气,不然你这样搞得我很难做。”   他喝了一肚子汤也没换来太太一个伸手抱。   费祖荟嗔他一眼,高高兴兴地拿出胸针戴在身上,问程山河好不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可如果是他送的,应该会更好看。   傍晚,许燕出发去餐厅前收到慕夏的信息,说她临时要处理些事情,要晚点到,许燕让她不要急,注意开车。   她是提前二十分钟到的,刚坐下没有多久,程立川就到了。   他和平常不太一样,她之前几次见他,他都穿着白大褂,这次穿的是休闲的黑色西装,清隽俊朗带着不经意的疏离,这样的样貌和气度,不难理解贺慕夏言语中的喜欢。   两人是以卫萍的病情打开的话题,气氛也不算冷场。   “程医生,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帮忙,我们家估计会乱成一团。”许燕拿出两个盒子,“我听南韬说过你喜欢喝茶。”她怕他不收,“不是什么贵重的,我和南韬认识的朋友家里恰好是种茶的,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和徐院长可以尝尝。”   程立川的眼神变得有些冷,他看着她,许燕开始还能不动声色地迎着他的目光,后来终究抵不过,移开视线,去看自己的手机,语气轻松,“慕夏听说我要和你吃饭,很高兴,她待会儿也要过来,她说她都和你好几年没见了。”   程立川长指摩挲着杯子,扯了扯嘴角,微微地嘲讽,“许燕,你着急划什么线,你在怕什么?”   许燕怔住。   程立川没有错过她的表情,“怎么,你以为先是搬出贺南韬,再搬出贺慕夏,我就会领会到你的意思,装傻掀过这一页,退回原来的位置?就像那天晚上你明明没睡着,却装傻睡着一样?我和贺南韬是朋友没错,可这跟我喜欢你不是什么冲突的事情,你说呢?”   许燕手里握着的杯子差点脱落,嘴无声张阖几下,又闭上。她之前就觉得他性格里有绝对强势的一面,现在看来,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势。   “不要惊讶,你该知道的,如果之前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不然你不会装睡。我那天晚上没有亲下去,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想趁人之危。我没有继续,只是因为我和你的第一次接吻,我不想在你不清醒的情况下进行,也不想被你当成别的谁。”   他口中的那晚,是许燕唯一一次的醉酒失态。贺南韬走后,她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那晚实在是睡不着,又不想吃安眠药,干脆驱车去了酒吧,置身于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才觉得生活还多少有些趣味。   她以为自己是有自制力的,可越喝越停不住,喝到最后整个人有点茫,但至少还知道给自己叫个代驾。是在酒吧门口出的事情,代驾一直没来,她靠在半开的车门上散酒气,几个喝到半醉不醉的小青年围住了她。   程立川是在她上脚要踹人的时候出来的,他不需要动手,只需要站在那儿,眼神扫过去,那几个小青年就溜溜全都散了,她没有踹到人,双手提着裙子要去追,最后被他拦腰塞进了车里,就彻底昏睡过去。   在半昏半睡中好像看到了贺南韬的影子,她模糊着眼睛伸手去抱他。他的呼吸先是落在她的耳畔,慢慢往唇角移动,她是在越来越接近的气息中清醒的。   他不是贺南韬,两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贺南韬是温润的,他是清冽的。   在她侧头要避开时,他的呼吸停了下来,没有再进一步,她顺势假装又重新睡过去,靠回了椅背。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他长久的注视,在他目光的覆盖中,她焦躁渐起。在此之前,她就只知道他是贺南韬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们一起吃过一顿饭。   最后是林琳打过来的电话,打破了这个困局,她假装被吵醒,他直起身子退回车外。   她以为两人都抹掉了那晚的记忆,不曾想他会这样直截了当,把这件事情摆在桌面上来说,不给她留一点装傻的余地。   程立川风轻云淡地继续往外扔炸弹,“我做这些,没有打算顶着贺南韬朋友的名义,你也不用给我扣这个帽子。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需要道貌岸然的理由做遮掩。”   许燕觉得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请他吃这顿饭,甚至一开始就不该接受他的帮助,不管是因为什么。   “我没有开始新…感情的打算。”许燕背不由地挺直,这样的对话显然没有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而且她也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   “我知道。”   他自是知道,他见她穿过明丽的浅黄,也见她穿过雨后的黛青色,她是那样一个喜欢四季色彩的人,现在的衣服,只有一种颜色,从头到尾的黑。她的黑是为谁而穿,不言而喻。   “开不开始是你的事情,说不说清楚是我的事情。我没有强求什么结果,只希望在这件事上,我们都不要装傻。”   他起身,“饭我就不吃了,茶我收下,算是还清你眼中的人情。”   许燕也跟着起身,直到他离开包厢,她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第9章   手指敲在方向盘的动作越来越重,路上的车堵成一条长龙,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程立川去摸烟,只翻到一个空烟盒,心里的烦躁无处排解,只能降下车窗,让外面沉闷的风吹进来。   徐石岩下班的时候,在医院的停车场看到程立川的车,有些奇怪,看到车里面坐着的人,就更奇怪了,他扒着车窗隔着副驾驶座问,“你不是今天休息吗?”   程立川睨他一眼,“有烟吗?”   徐石岩摊手,“没有,我准备戒烟了。”   程立川嗤他,摆明了不信。   徐石岩觉得,在他亲爱的小师弟的观念里,可能没有尊老爱幼这一条传统美德,他想给他上一课,但看他低沉的面色,紧绷的嘴角,衡量了一下后果,决定推迟一下上课的时间。   他眼睛落到副驾驶的盒子上,“呦,这可是好茶啊。”   “你拿去。”   徐石岩受宠若惊,“真假,那我可拿了。”他生怕他反悔,拿起一个盒子准备撤。   程立川把另一个盒子也递给他,“都是你的。”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还是说月亮今晚要落到海里去?他随时都可能会欺师灭祖的小师弟,竟然知道拿东西孝敬他。   可是他伸出去的手还没触到盒子,盒子已经被收了回去。他是见过送礼会反悔的,没见过反悔得这么快的。   “程立川,是男人就要说话算话。”   话音还没落地,他手上的这个盒子也被人拿了回去,车窗升了起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车已经开走了,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只剩他一个人。   所以,程立川大休息日的跑来医院干什么,是专门来耍他这个师兄玩的吗。徐石岩一颗玻璃心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决定去找小师弟的小姑姑告状,他需要心上人的安慰。   许燕自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程立川,在之前很容易碰到的医院走廊也没有遇见过。她有稍微松一口气,如果再见到,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许德方还问过她几次,怎么都好几天不见程医生了。卫萍嫌他没有眼色,“医生很忙的,人家还能天天还跟你问候早午安。”   卫萍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徐石岩亲自操的刀。许燕发现这位徐院长只要是不谈论病情有关的事情,就有点不着调。如果不是看过他工作时的样子,她很难相信他是一个拥有那么多头衔的医学专家。   他这两天查看完卫萍的手术恢复情况,都会拉着她告状,告谁的状,他们之间有交集的人只有程立川而已。说程立川不懂尊老敬贤,不会尊师重长,反复无常,轻诺寡信,出尔反尔。总之一句话,程立川是个坏人,你要好好管教他。   他说完自己想说的就走,根本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许燕哭笑不得。   她以为她爸许德方是最絮叨的一个,遇到徐石岩之后,才知道还有比她爸还能絮叨的人。后来又觉得可能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变得絮叨。   徐石岩一定不会想知道自己在许燕心里是这么一个形象。他因为那两盒茶叶,已经有一个星期不和程立川说话,不是他为人小气,这事关他作为他师兄,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他未来的小姑父的尊严的问题。如果程立川不孝敬回他那一盒茶叶,他可以一直不和他说话下去。   程立川在食堂和徐石岩碰了个面对面,徐石岩冷哼了一声,眼睛看向天花板走路。   程立川没心情陪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儿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他好心提醒他,“小心摔倒,你这个年纪骨头很脆,断了至少得卧床三个月。”   听听,你们听听,这是说人的话吗,不对,这是人该说的话吗?他都被气糊涂了,徐石岩当下怒目相对,他倒要问问他这个年纪是哪个年纪。   他跟着程立川坐到他对面,“程立川,说话要留口德,你迟早也会到我这个年纪。”   “恩,对。”程立川认同这个说法,“朋友去雅江带了些松茸回来,我刚才放了两盒在你办公桌上。”   “哦。”徐石岩血液里沸腾的愤怒急转直下,被两盒松茸给带走了。可他又有些别扭,自己未免也太好哄了些。   程立川把餐盘里的鸡腿夹给他,“手术恢复得怎么样?”   徐石岩的别扭又被鸡腿安抚了一点点,不过还没有完全被安抚,他装不懂,“谁啊?”   程立川看他,徐石岩啃鸡腿啃得起劲,随便他看。   “卫阿姨。”   徐石岩哼哼了两声,还以为你能憋多久,平常殷勤得狠,这些天不出现也不问,明显是他和那位许小美女闹别扭了。他难得拿捏程立川一次,自然要摆足架子,“她是你的谁吗,你这么关心她。”挑衅味十足。   程立川笑笑,“我小姑姑要回来了。”   徐石岩眼睛瞬间成了对鸡眼,委屈又抑郁,“哈?我怎么不知道,她都没有跟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的航班,她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立川轻飘飘看他一眼,“你是她的谁吗?她为什么要跟你说。”   徐石岩不仅没有拿捏住人,还被出其不意的重击拳给打成三级重伤内出血。他看着某人的背影,把西蓝花嚼成了碎沫沫。   呵,得不到爱情的男人,也要阻挠别人得到爱情,心思何其歹毒。   边上有胆子大的小医生过来问徐石岩,“院长,您收的那位病人的女儿,是程医生的女朋友吗?”   其实自从卫萍住院以来,医院里有关许燕和程医生的八卦已经传遍了。原因无他,当年程医生刚到医院报到的第一天,就凭着一张脸打败二院的一众帅哥美女,荣登为“全院之花”的榜首,这些年不惧程医生冷脸,往程医生身上扑的人前仆后继一批又一批,可是没有一个能拿下程医生的,不管男女。   这样无欲无求的程医生,亲自去电梯口接人,他之前很少到九层,这段时间却频频出现在九层,再加上那位许小姐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从言谈上,都和程医生登对极了,所以大家都在猜,到底是不是女朋友,但是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有和程医生关系亲近的医生问过本尊,本尊只说是朋友,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也有人问到徐院长这边来,可每次问到徐院长他都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搞得这件事一天比一天扑朔迷离。   这个小医生刚刚看到徐院长黑脸了,徐院长在黑脸的时候都会甩实话,所以她壮着胆子又来问上一句。   徐石岩听到这个问题,冷冷一笑,“那是你们程医生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许燕前两天一直待在医院里,今天回公司处理了一下积压的文件又赶回医院。卫萍手术后醒来状态很好,现在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她到病房后没有见到人,隔壁大娘说去楼下散步了。   这几天温度急速下降,秋天没过多长时间就要迎来冬天,也只有午后的阳光会有几分暖和的气息。刚刚进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起风的迹象,许燕放下东西,拿了条披肩下楼找人。一路上碰到一些护士医生,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奇怪,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大了些。   她在医院的这些天,不是没感觉到一些特别关注的目光,她直觉是和程立川有关,毕竟他这样的皮相放在哪里都会是风云人物。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八卦和闲言,她又不能欲盖弥彰地去解释,毕竟人家也没有问到她头上来,这几天程立川都没有出现,她以为这些八卦和目光会慢慢消失,怎么今天感觉又更严重了一些。   满墙葱葱郁郁的爬山虎已经变成了醉人的红,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哗哗的声响,似在喃喃细语,又似婉约低吟。   程立川推着卫萍慢慢走着,卫萍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身上披着一个黑色的男士西装外套,许德方跟在一旁,阳光洒在三个人笑容上,很家常的一个画面,柔和又温馨。   许燕放慢脚步,刚打算要离开,许德方发现了她,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程立川见到她,面色未改,没有丝毫的尴尬,微微点头打招呼,好像那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许燕觉得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后,心理素质算是好的,可也做不到像他这样自然。   他像一个强横的侵略者,在平静的湖面投掷下巨大的石头,扔完就潇洒转身,完全不管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刚刚稍微平息一些,他又在不经意间出现,装成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许燕再好脾气也难免有些气闷,可又不能说些什么,尤其是在许德方和卫萍面前,只能扯着僵硬的笑容和他打招呼。   程立川没有多留,把手里的轮椅交给许燕,借口还有事情就离开了。许燕看着他离开的脚步有些出神,卫萍轻轻哎了一声,“立川的衣服忘记还他了,囡囡你快拿去还给他。”   许燕手拿过衣服,脚步欲抬起又停下,“算了,等洗过之后再还他吧。”   她还没有做好和他单独说话的准备,能拖一天是一天。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是周一 第10章   这一天一直拖到她妈要出院,衣服还放在病房的柜子里,卫萍催她赶快给人送回去。   许燕拿着袋子,里面除了衣服和那枚袖口,还有她妈织的围巾和手套,她妈住院住到最后太无聊了,就让许燕给她买来毛线。许燕本以为是织给她爸的,织到最后才知道是织给程立川的。老人家受了人家的恩惠不好意思,总觉得要亲自做点什么才行。   许燕本来还犹豫,可在电梯里听到护士说程医生做手术做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她心里一动,从电梯出来便加快脚步,直奔他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好机会,不用和他碰面。   她不顾他办公室同事或悄悄摸摸又或是光明正大打探的目光,把袋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刚要抬脚,又觉得应该留张字条才对,至少要说一下围巾和手套是她妈织的,她并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在便签纸上写到一半,觉得用词不太对,揉掉后又重新写,写完后又觉得语气不太对,撕下来又揉掉,如此反复几次,才发现有人站在她身后。许燕全身不由得一凛,生生压住要出口的声音,她明明没做什么事,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头发有些微湿的凌乱,她想起之前在徐院长办公室见到他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也是刚下手术吗?许燕还没想好要怎么解决眼前的事情,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他的手刚刚伸出来,许燕已经眼疾手快地收走了桌子上的纸团,她是绝对不会想让他知道她写纸条的心路历程。   程立川也没有非要看她纸条里写了什么,手转方向去了旁边的袋子。   “谢谢衣服帮我洗过,也谢谢阿姨给织的围巾手套,我会好好用。”他翻动的手在看到袖扣的时候停了下来,看向她,“袖扣你也应该写上,注明是我掉在你车上的,不然也会容易引起误会,我会以为是你送给我的。”   许燕何止是懵,所以他刚才是看到她写的全过程了吗,他走路是有多轻,还是说她有多沉浸在写字这件事情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那句看似玩笑的回应,就算不是玩笑她也要当成玩笑。   “我妈今天就出院了,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许燕思考着告别的话,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一句,她好像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程立川靠到桌子上,手揉了揉眉心,精神有些颓唐,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对她的话没有什么回应,像是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许燕很识趣,“那我先走了。”   “如果真想谢我,就再请我吃顿饭。”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些不同以往的沙哑。   许燕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他。   “上次那顿没吃我后悔了,你再请我吃一顿。”他语气认真。   许燕…不太想请,后不后悔是他的事情,谁让他上次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就算别人说她不讲礼数,过河拆桥,甚至是忘恩负义,她也不想请。   和他吃饭太吓人了,至少得短寿十年。   程立川不是看不到她的犹豫,“如果我没记错,之前那顿饭还是我付的钱,于情于礼,许燕,你不该回请我一顿?”   上次那顿饭,她去付钱的时候,服务员跟她说,账单已经挂在了程先生名下,她说不用挂,她直接付钱,服务员连声道歉,说程先生特意交待过。怎么说服务员都不收她的钱,她只能把饭钱转给他的微信,结果钱第二天又自动退回到她的账户里。   许燕依旧不出声,他本来可以不用付钱或者收下她的转账,如果他不介意,她还可以把饭钱转给他…   程立川再出声,“许叔说,想请我去家里--”   许燕飞快地拦下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听许德方念叨过,说这么大的人情,他想亲自掌勺做上一桌谢谢程医生和徐院长,许燕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程立川黑亮的眼仁儿里笑意一闪而过,“等我有时间了再联系你。”   许燕犹疑,她喜欢速战速决,早吃完早结束,如果等着他联系的话,她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她不喜欢欠人情,更她不喜欢这种拖拉的被动,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马上要出差,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他回答她的犹疑。   言下之意,只能等他联系。   程立川意有所指地提醒,“许燕,你请我吃饭,就不需要再找什么中间人作陪了,我们又不是不认识的关系,恩?”   在他轻扬起的不容置疑的尾音中,许燕“哦”了声,这一声“哦”颇为稚气,像是小朋友在听家里大人的教导。   许燕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傻过了,主要是他的态度太坦荡了,成年人世界里的拒绝和虚与委蛇,在他这里根本行不通。   她不过是来送了一趟衣服,就糊里糊涂应下来一顿饭,后悔倒是谈不上,只是想吃完这顿饭后,一定要远离他,他是一个太过危险的人,危险在哪里,许燕也说不清楚,直觉要和他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饭是定下了,可两人后面再没有碰到过,许燕带着卫萍去医院复查也没碰到人,她开始抱上了侥幸的心理,他忘记这顿饭就好了,医生整天工作那么忙,他应该也不差别人请的这一顿饭。   后来她也慢慢忘了这顿饭约。   年底事情很多,十二月份国内国外的展有五六场,还有泰诚牵头主办的一个业内峰会,公司人手不够,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许燕亲自去现场盯泰诚的峰会。一天的搭建时间,舞台搭建,灯光调试,音响调配,再加上彩排,熬夜是肯定的,他们行业,加班加点甚至通宵都是常有的事情。   在搭建现场熬夜,许燕很有经验,她开始创业的前几年,大部分的现场都会亲自去盯,通宵是家常便饭。运动鞋运动服,U形枕,保温壶,这些是搭建现场的标配,往常她保温壶里装的是咖啡,这两天来大姨妈,咖啡换成了姜糖水。   今天还好,大概凌晨之前就会完工,不过可能是因为来姨妈容易犯累,她到后面有些熬不住,便走到酒店外面的露台上透气。   漆黑的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应该是才刚开始下,地上还没有痕迹,小小的雪花落在皮肤上有着让人急速清醒的冰凉感,许燕围紧围巾,走进落雪的夜色里。   其实相比夏天,她更喜欢冬天,她喜欢冬夜里暖黄的灯光,喜欢屋子里热气腾腾的火锅,喜欢玻璃上结下的冰树银花,也喜欢一夜过后,拉开窗帘看到银装素裹的惊喜。   秋天的时候,她很怕冬天的到来,有些温暖在经历过两个人后,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会来回拉扯着你的身体和心脏。这种拉扯不是时时刻刻的,是出现在不经意间,路过一个街头或者餐厅,又或者看到一个背影或者某一天早晨或者傍晚的风景。   小小的,针扎一样的疼,提醒着你另一个人是真的不在了,尽管你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你可能是在一个梦中,梦醒来,一切还跟往常一样。   可现实就是现实,就算再残酷,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就像现在,她照了一张冬夜里初雪的照片,却不知道分享给谁,她想要分享的那个微信,已经再不可能回复给她任何消息。其实,慢慢应该就会习惯的,时间总是无情的,难过会带走,快乐也会带走,那些曾经的过往记忆会模糊成一片黑白,然后葬在某一个冬天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浓黑的夜里格外得清晰,和楼上露台猩火的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立川站在同样黑的夜里,看着楼下的人。程瑾澜今天下午神神秘秘地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一个被植物半挡住的背影,在他们家的酒店里。他多少了解她工作的性质,知道她可能是接了什么会议活动。   从医院出来,天上下起了雪,车沿着高架桥绕了一圈绕到了酒店,他知道他吓到她了,如果不是她急于拉出贺南韬和贺慕夏来,他本来不想戳破那层窗户纸,至少不是现在,在她还没有走出过去的影子的时候。   他当然可以借着贺南韬朋友的名义去接近她,关心她,和风细雨的浸润,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排斥防备他,但是那样不公平,对贺南韬不公平,对她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   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不需要借着谁的名义。   以前她情有归处的人在,他只能做一个远远的旁观者。可现在她情无所依,他为何不能做靠近的那一个。 第11章   雪越下越大,许燕小跑着回到室内,在寒冷中走了一遭,原本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宴会厅里很热闹,酒店的服务员正在给她的人发放热饮和餐点,她有些奇怪,她是点了宵夜,可不是点的酒店的,五星级酒店的餐点,他们几十号人,哪是轻易可以说点就点的。   她问到领班的经理,经理笑容甜美,声音温柔,“许小姐,是我们总经理交待下来的。”   澜川酒店的总经理,许燕脑子转了一圈,也没抓到任何头绪。就算是五星级酒店,也是分等级的,澜川毫无疑问是属于顶层的奢华五星,他们做活动现场也是第一次做到澜川,她和澜川的不管是经理还是总经理,应该都没有过什么交集。   “请问,贵店的总经理是?”   经理的笑容更深了些,“程瑾澜女士,她特地交待过,说是和许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很喜欢许小姐。”经理伸手递过来一张房卡,“许小姐累了话,可以去房间里休息一下或者二层的宾华厅可以做Spa。”   许燕没有接,推拒着说盛情心领,她不能离开现场,道谢的话又说了许多。程瑾澜她当然认识,就算她对那个圈子没有过多的关注,也知道程家,程瑾澜又一向高调,可在她的印象里,两个人私下应该没有碰到过,又何来的一面之缘。   不过有钱人做事或是率性而为,又或是让人猜不透心思,许燕没有多想,又道了几遍谢,在寒冷的冬夜里送上这样一份温暖,总会让人格外感念。   工人在凌晨十二点之前完成了全部的收尾工作,这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到家已经快要一点,她冲完澡,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又被闹钟吵醒。   她爸妈上个星期回了老家,她妈几次复查的结果都很好,他们老两口商量着要回去,许燕也就同意了。她这儿对老人家来说多少会不方便,认识的人没有几个,也就转个菜市场公园,没有老家来得自在。   临走之前,老两口把冰箱都塞满了,饺子包子馄饨,分门别类,做了一大堆,生怕她没时间做饭瞎凑合。今天是大姨妈的第四天,是她最难受的时候,她煮了一碗热汤馄饨,吃了两颗止痛药,活动当天,要顾的事情很多,不用想也知道是相当漫长的一天。   坚持到下午的茶歇已经是极限,她找了个偏远的角落,窝在沙发上,又吃了两颗药,如果是平常她能挺过去就会尽量不吃药,可今天很难熬。帽子盖到脸上,想要眯一会儿,没几分钟,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袖子,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沙发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粉雕玉琢,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可爱极了。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大人。   “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眉眼弯弯,嘴边漾出一对酒窝,“我妈妈在开会。我没有爸爸。”   许燕顿了一下,转了问话的方向,“那是谁带你到这边来的?”   “我自己啊,我不需要别人带,这里所有的地方我都认识。”小女孩很认真地回答。   许燕猜测她的家长可能是这里的常客,看小女孩通身的打扮,身份应该也不普通。她拉起小女孩的手,想去前台问一下。   小女孩很乖巧,仰头问她,“姐姐,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许燕有被暖到,弯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有一点,不过不严重。”   “那你需不需要喝一杯热巧,我让人拿给你。妈妈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喝热巧。”   人小鬼大的语气,样子严肃又认真,许燕轻笑出声,“你好贴心,谢谢你哦,不过我刚刚有喝热饮,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妈妈说我们女孩子要懂得爱护自己。”她一本正经地说教,“别人的爱不重要,自己爱自己才最重要。”   许燕忍着笑,同样摆出郑重其事的态度,“好,我一定会好好爱自己。”   远处跑过来一个人,神色慌张,是冲着小女孩来的,“小小姐,你要吓死我了。”   小女孩摊开一只手,很是无奈,“他们每次见到我就只有这一句话,胆子都好小。漂亮姐姐,我要走了,我们下次再见。”   许燕和她挥手道别,把这件事情当成今天一个可爱的插曲。   峰会举行得还算顺利,许燕全身的紧绷劲儿在主持人说完结束语后放松下来。   她交待工人后面的撤场要注意的地方,乔熙后面跟着赵勉丰走过来。她和泰诚合作这么多次,赵勉丰都没有来主动和她打过招呼,许燕虽然没有到受宠若惊的地步,但还是很高兴,这代表他对时茂工作的认可。   赵勉丰笑得意味深长,“许总,久仰,今天现场的效果不错,我对时茂的服务很满意,希望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多。”   他意味深长的表情太明显,许燕以为他识破了她之前给方伟下套的事情,不过识破也无所谓,他既然一直用她公司,就证明他即使不认同但至少不反感这件事情,据她所知,明年泰诚国外所有的参展都是交给了时茂来做。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许燕对他的意味深长回以最完美的笑容,“感谢赵总的照顾和支持。”   赵勉丰有些理解程立川踹方伟的那两脚了,美女各有各的美,有浮于表面的,也有刻在骨子里的,许燕属于第二种,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下面那颗小小的痣让她整个人绽放着一种迷人的光华,乌发清颜,媚人又媚心,还是自立自强的事业型女性,让人欣赏又让人怜惜。   乔熙轻咳了两声,赵勉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握手时间过长,有些失礼。他收回手,歉意地笑笑。   许燕倒没有觉得赵勉丰有多失礼,他只是在虚握,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出神,他刚才收回手的时候,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乔熙,她直觉赵勉丰和乔熙关系不一般。   两个生意人各怀心思,各有各的打算。   泰诚的人走后,许燕交待好后面的事情也就准备撤了,搭建商是时茂长期合作的,撤场不需要她盯,她只想回去好好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窝在被窝里睡一觉。   她没有开车子来,一是路上有积雪,二是她没有睡好,开车不安全。她早晨打车来还算顺利,现在赶上会议散场,又加上天气不好,打车很不好打,她排位排到十几个。许燕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打算走到下一个路口试试看,还没迈开步,后面过来的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从里面冒出一个小脑袋,是刚才酒店里那个小女孩。   “漂亮姐姐,上车啊,我们送你回家。”   “不用,姐姐叫了车,马上就到了。”许燕再见到她也很高兴,“你快回家吧,天气好冷的,开窗户会冻到。”   驾驶座上的人回过头来,“既然知道冷,就快上来,后面堵上了。”   许燕的笑容被吓了回去,是程立川。   “三三舅舅,你语气好凶哦,女孩子要用哄的,你这样永远都不可能追到女孩子。”小女孩先是教育了程立川,又转头对许燕说,“姐姐,你本来身体就不舒服,不能着凉的,三三舅舅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开车很好,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快上车。”   许燕虽然知道现在的小朋友很鬼灵精怪,但也没有想到会鬼灵精到这个地步。   后面有车在按喇叭,她不上车,驾驶座上的人都不动。她无奈,伸手要去拉后座的门,副驾驶的门已经打开了,小女孩兴奋地挥手,“姐姐,去坐副驾驶,快。”   许燕觉得她每次遇到程立川,都有一种被人推着走的恍惚,好像不知不觉中,事情就朝着她期待中的另一个方向发展过去。就像现在,她原本是打算打车回家的,却坐在程立川的副驾驶上,回答着那个叫程俐淇小女孩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程立川很安静,没有参与到两个人的对话中。可许燕要和程俐淇说话,得侧着身子,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他开车的时候有一种慵懒的专注,眼睛注视着前方,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放松又自如。   “姐姐,我三三舅舅的侧脸是不是很好看,你看了好久。”程俐淇悄悄地倾身上前,凑到许燕身边和她的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   话一出口,车内霎时安静成一片,程立川看她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前方,根本没有开口救这个尴尬局面的打算。许燕只能自救,自救最好的方式是转移话题。   许燕随便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叫他三三舅舅?”说完又想咬舌,她脑子短路了,不应该问程立川有关的事情,不然小孩子脑袋里又不知道会怎么想。   程俐淇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因为三三舅舅上面有我大舅还有妈妈,所以外婆给他起名字叫三三,那我就叫三三舅舅了。”程俐淇解释完这个问题,“姐姐,我三三舅舅的任何事情,只要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比方说他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我都知道。”她轻扬着头,大眼睛的冒着闪闪的星光,每一个星光里都写着“快问我!”三个大字。   程立川轻咳一声,“程俐淇,你周末不是邀请你的小男朋友到家里玩,你决定好要穿什么衣服了?”   程俐淇的注意力被转移,“还没有哎,你都不以你男孩子的眼光帮我选。”   “回去你穿出来给我看,我才能帮你选,对不对?”   “好,”程俐淇高兴地拍手,“那舅舅是答应我了。”   程立川点头,许燕以为这个话题是扯开了,谁知程俐淇的下一句话又给扯回来了。   “姐姐,三三舅舅的眼光要比大舅的好太多,看他喜欢的女孩子知道。我见姐姐第一眼就觉得姐姐好漂亮,皮肤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头发比夜晚的天空还要黑。”   许燕一个成年人被一个小孩子的话弄得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当做没有听见她前面的话,只回答她后面的话,“谢谢你,你更漂亮,漂亮得跟一个小公主一样。”   “那当然,因为三三舅舅也喜欢我。”   前座同时响起两声咳嗽,一声轻,一声重,一声来自副驾驶,一声来自驾驶座。程立川想要降下车窗,让外面的冷空气吹进来一些,但里面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都受不得凉,车内的温度只能一升再升。   “你们大人被我说中心里话,就喜欢咳嗽。”   程俐淇就没有打算给任何人留面子,好在车到许燕的小区门口了,许燕和两个人匆忙说了再见,打开车门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许燕。”程立川下车,开口叫住人。   许燕想装作听不见,可后面又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又响又脆,“姐姐!舅舅在叫你。”   她无奈回头,“怎么了?”   “你还欠我一顿饭,还记得吧?”   他站在那里,黑色大衣,身如青松,眉目疏朗,小区内来来往往人群的目光不由地停留在他身上,他泰然处之,目光的尽头是她。   许燕点头,“当然,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既然躲不掉,赶紧吃完赶紧完事儿。   “下周日怎么样?”   许燕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总是会把事情一杆子支很远,今天是周五,距离下周日还有很长时间,她不喜欢这样,“这周日可以吗?”   “这周日是我爷爷的生日,姐姐你要来我家吗?你来的话,奶奶肯定会高兴。”程俐淇扒着车窗,看戏吃瓜之余还不忘插播。   程立川对这个提议不反对,“这周日也可以。”   许燕急改口,“下周日,就定下周日了。”   程立川一个人她已经招架不住,再加上一个小女孩,许燕决定还是速战速决结束这个话题好。她尽量不去注意甥舅两人嘴边一模一样得逞的笑容,一腿迈两步就差要小跑逃到了楼里。   程俐淇敲了敲车窗,“舅舅,上车啦,人都看不见了。”   程立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漂亮的蓬蓬刘海乱成一团。   “你这样会把人给舅舅吓跑的。”   程俐淇不以为意,“才不会,妈妈说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知道啊,瞻前顾后才会让女生跑掉。舅舅你喜欢漂亮姐姐,对不对?”   “你还知道瞻前顾后是什么意思?”   程俐淇撇嘴,“舅舅你在避重就轻我的问题。”   程立川无奈失笑,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以为把喜欢说出来,故事便会有一个结局。   如果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第12章   程山河的六十大寿,自然热闹得很,程立川一贯不喜欢这种场合,开场结束后,便到二楼躲懒。   费祖荟本来的打算是趁这个场合,让他见几位她觉得还合适的女孩子,自从她知道了许燕这号人物的存在,尤其是听了程俐淇的话,也就不再逼他了。程俐淇描述的漂亮姐姐,人长得特别好看,性格尤其好,温柔又有耐心,小孩子看人的感觉是最直观的,就算费祖荟还没见到许燕的人,对这个女孩子也是满意的。   徐石岩有场手术,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快要结束,他跟主家打过招呼,就满场开始找程立川,最后在二楼的休息室逮到的人。   孤寂的背影,站在窗边,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我怎么觉得你这一阵的烟瘾都快要赶上我了。”徐石岩也站到窗前,掏出一根烟来,借着他的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我是情场失意,你又是为了什么,追许家姑娘追得不顺利?”   程立川道,“你有什么好失意的,我小姑不是要回了,您老黄昏的春天要来了。”   徐石岩觉得他在说不负责的风凉话,不过呢,就算是风凉话他也爱听。   “我们可是说好了,你小姑回来了,你要帮我,我晚年是要孤独终老还是有佳人相陪,全都看你的了。”   程立川冷笑,“事关您老人家的晚年生活,责任太大,我负担不起,自己的爱情自己负责,我没道理帮着外人对付我小姑。”   “嘿,你这话可真让我寒心,用到我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亲亲师兄,用不到我了,我就是外人。”徐石岩凑近他一步,压低声音,“告诉你,我这个外人可是被许家大哥邀请了,元旦去他家里做客吃大餐。”   徐石岩说完还挑了两下眉毛,他的眉毛太过出戏,程立川一时没想起来他说的许家大哥是哪位。   等他明白过来,被一口烟给呛得咳嗽了起来。   徐石岩更得意了,“别激动,放心,不是你许妹妹在这儿的家,是我许家大哥的家。”   程立川心气不顺,“你大元旦的不在家好好休息,去人家家里搅合什么。”   还许妹妹,许家大哥,这都是什么乱套的辈分。   徐石岩道,“你许妹妹老家可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老早就想去那边的山里玩一趟了,正好趁这次元旦的时间,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程立川回他,“大冬天的往山里跑,你是打算和山里的蛇一块儿冬眠去。”   徐石岩傲娇,“你甭管我去干什么,如果你也想去的话,哼哼,我们这边还缺一个免费的司机。”   程立川掐灭手里的烟,扔到了窗台上放着的烟灰缸里,闲闲地掀了掀眼皮,问徐石岩,“你看我长得像免费的司机?”   不像,可架不住你乐意啊,就算今天不乐意,到最后也肯定会乐意的,这个赌他赢定了。   徐石岩冲着司机的背影喊,“有效期到十二月三十号哦,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跟我说,我等你。”   程立川懒得搭理他,跟他摆了摆手,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许燕不知道徐石岩的元旦小县城之旅,也不知道许德方准备把人邀到家里去吃饭,她这一阵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的,每天回到家洗完澡沾枕头就能睡着.   所以有的时候忙也是一件好事情,让你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更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程立川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许燕正在搭建现场,她这边信号不好,背景音又嘈杂,旁边的工人还在等着她确认地毯的最终效果,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直接挂掉了他的电话,给他发信息过去,现在接电话不方便,待会儿再给他打过去。   客户的老总中午来现场转了一圈,这一转不要紧,转出事儿来了。老总觉得对面那家展台的地板和他们的地板是一样颜色的,不好,非要换掉现有的地板,不管再加多少钱,总之就一个字,换。不换的话,就没有尾款。   整个展台已经搭建完了,下午再放进家具就可以交活等待明天的开展,这个时候再拆掉地板重来根本不现实,搭建商直接撂了挑子不干了,金涵处理不了,电话打到她这里。她让设计师出了一版地板上直接铺地毯的效果图。最后把效果图,还有额外增加的费用以及延迟交接展台的时间发给了客户,让客户的老总确认。   老总虽然挑剔事儿也多,但也算财大气粗,认可这种方案,也认可了额外增加的费用。既然有钱拿,搭建商也就不再闹事儿,抓紧时间干活。   许燕在公司有点不放心,这场展就在开发区的展馆,离得不算太远,她下午直接开车到了现场。   等交接完展台,伺候走客户,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许燕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儿,坐到车上倒微信上面的信息,看到程立川头像上闪着的小红点,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他在三点多的时候回【你先忙,我等你。】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她在打与不打之间犹豫,最后电话还是拨了出去,不过嘀声响了很久都没有接,许燕手指异常轻快地准备挂断电话,指尖快要触上屏幕的那一刻,那边传了一声“喂”。   许燕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她恨自己为什么手的动作不能再快一点儿。   她清了清嗓子,“抱歉,程医生,我下午在展馆,工作上临时出了点状况,忙到现在,是有什么事情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边静默片刻才开口,“你吃饭了吗?”   “吃了…吧”许燕嘴异常快,她怕说没吃,他顺嘴接上她的话,说要一起吃,可说到一半又吞回了原本的话改了口,她想起今天是周日,她把要请人吃饭的事儿给忘了。   但是改口也没改到点上,“吃了”后面加了一个疑问的“吧”字,这到底是吃还是没吃?   程立川轻叹一口气,“我还没有吃,等你的电话等到现在,你就算吃了,还得陪我再吃一点儿,毕竟我们约好的,恩?”   许燕还能说什么,他的声音里透着点倦,总不能是饿的,倦里又带着点不容你反驳的一锤定音,最后的“恩”又让她觉得这件事她是理亏的一方。   她只能“哦”了声,哦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过于傻气,她在他面前为什么老犯这种小孩子才有的傻气。   吃饭的地方是他订的,离展馆不算太远,还是在回她家的路上,不用来回折返再折腾,她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看样子像是一个私房菜馆,古香古色的二层红墙砖瓦小洋楼。   小洋楼门口的大树下站着两个人在说话,许燕一下车,他们同时看过来,其中一个是程立川,另一位她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在咧嘴冲她笑,许燕便也向他微微颔首回以笑容。   程立川微微侧了侧身子,挡在两人之间,对许燕说,“走吧。”便领着她往餐厅里走。   许燕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开场的客套话,他们作为两个不太熟的人,时隔很久的见面,总得说一堆有的没的来热一下气氛,可他上来就用两个字堵回了她所有的客套,她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迈上了台阶。   这样的场景和关系在外人看来,又哪里是亲昵可以概括的了的。李均儒啧了声,他就说这大晚上的,在这边碰到程立川有点不太正常,之前还跟他说不认识,转头就跟人吃上了饭,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两个人果然有猫腻。   李均儒斜斜地叼着烟,痞气十足,“哎,程三,就这么走了,也不说介绍介绍?”   他看着脚步连停都不说停的人,又喊了一句,“就这么急?!”   程立川冷眼扫过来,李均儒半点骨气都不要,立马改了口,“我急我急我最急,还容易内急。”   许燕想忍着,可是没忍住,轻笑出声来,主要是李均儒太狗腿了。   李均儒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把美人给逗笑,看来美人和他气场很合。他刚想抬脚跟进两步,和美人唠上几句,再逗一下美人,脚刚离地,又被程立川的眼神给威胁退了,脚又重新回到了地面。   真是,小气,还霸道,美人现在是你家的吗,护食护得这么厉害。   程立川余光里全是身边人嘴角蕴出的笑容,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收敛的,就算要笑也只是人情世故的客气,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李均儒一眼。   正在吞云吐雾吐得起劲的李均儒,感觉到脖颈处莫名起了一股凉意,他以为是自己穿少了,准备再多抽一根烟来暖和暖和。   许燕看到定的位置是在大堂,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少了些,如果他们两个人还要在包厢里吃,她肯定会不自在,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她好像很难放松下来。   许燕开门见山,半开玩笑半认真,“程医生,说好了这顿是我请的,待会儿结账你可不要和我抢。”   她先打预防针,防止他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服务员说挂他账上。   程立川在她对面落座,也学她的半开玩笑半认真,“不会,相比于自己掏钱,我更喜欢别人为我花钱。”   好吧,为什么她听出了一种她要包养小白脸的感觉。   他是这里的常客,许燕便把点菜的主动权给了他,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但并不觉得饿,但是菜摆上桌时,她堵着的胃口被香味和精致的摆盘一下子调动起来,菜的味道很好,而且他们两个口味应该差不多,他点的菜大部分都是她喜欢吃的,筷子从拿起就没有停下来过,有一种越吃越饿的感觉。   她吃饭很快,这是之前常年跑现场留下的习惯,很难改掉,等注意到对面的视线,动作才慢下来,她好像太专注于吃这件事情了。   本来她怕场面太过尴尬又或者对话又像上一次一样陷入不可控的局面,开车过来的十几分钟里,她大脑中罗列出了十几个问题,全是有关医学方面的,她对今天吃饭的定位是一场有关医学问题的探讨。   “抱歉,”她歉意地笑笑,“我有些饿了,吃得比较急,这里的味道很好。”   程立川眼底起了淡淡的潋滟,“合你胃口就好。”   如果是李均儒看到这个样子的程立川,又该啧了,程立川也只有在面对程俐淇时,才会有这种温柔的笑,是那种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揉碎了,捧到你面前的温柔,他这辈子乃至下十辈子都应该不会得到程立川种笑容。   程立川给她的杯子续了些饮料,是服务员推荐的一款果子酒,度数很低,清清淡淡很好喝,许燕酒量算好,这种果子酒不会轻易醉,她也有意用酒精放松一下自己有些紧张的神经。   许燕看着他骨骼分明的指节,准备开始今天的医学探讨会。   只是她还没开口,对面的人先发问了,问的是有关展会方面的问题,提起有关自己专业方面的东西,许燕能讲的有很多,他看起对他们这个行业很感兴趣,听得很认真,还会根据她说的内容,提出下一个的问题,不是敷衍泛泛的提问,完全是切中要害的问题,许燕答得也认真。   一问一答的来往中,这顿饭也接近了尾声,原本她计划的一场医学探讨会,变成了一场展会行业的探讨会。   她竟然吃出了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她在会展行业干的时间算不上长,但也有好几个年头,对这个行业的某些问题有一些自己的看法见解。   她在父母面前很少提她工作的事情,怕他们会有过多的担心或者忧虑,在他们看来,姑娘家有个安稳的工作就好了,没有必要太拼。在贺南韬面前也很少提,贺南韬其实也一直都不太赞成她开公司,他不想她太累,也不喜欢她太忙,只不过因为她坚持,他也就没有过多的反对。   时茂由开始的她一个变成现在的二十几个人,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司,中间也有过很多困难和波折,也一度有累到不行想要放弃的时候,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这个公司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是她立身在世的根本,也是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的一点小自豪。   “很有意思的工作。”程立川给出评价。   是真的很有意思,她说起自己的工作时,娓娓道来的声音像是清水淬过溪石,清脆又生动,轻轻上扬的眼尾里一直闪着光,这样鲜活的她,确切地说,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生动的神情,是第一次。   许燕摇头,“任何事情一旦成为工作,就很难会有意思,总会有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让你难以忍受,有意思的也许并不是工作本身,而是它最终带给你的成就感,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项目尾款到账的时候,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挣钱在什么时候都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程立川嘴角的笑意漫开来,他喜欢她说起挣钱时的样子,半眯着眼睛,期待又神往,亮着眼睛,像是一个财迷的小狐狸。   他一笑,许燕就止住了话头,她神经放松得太过,不经意间说得有些多,他给她的感觉应该是更偏重于理想,谈钱就俗了,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在这顿饭也结束了,他们之间算是两清,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可能。   结账是许燕结的,程立川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争也不抢,搞得服务员也是一愣,程先生什么时候让女士付过账。   许燕哪里顾得上别人怎么想,她付钱付得相当开心,欠人情欠到进退两难的地步真的很难让人心安,有时半夜梦中惊醒想起还欠着得这顿饭,都觉得头疼。今天总体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不温不火的谈话和客套,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这个时候经理走过来,先和程立川打了招呼,指着前台上放着的箱子,对正在签字的许燕说,“这位女士,我们店里搞年底满额抽奖活动,您今晚的消费达到了我们的额度,有一次抽奖的机会。”   许燕自小到大都没有什么额外的运气,抽奖这种东西她连末等奖都没有摸到过。她随便摸了一张,打开纸条,看到里面写着四等奖,还有些惊喜,无关奖品是什么,这张纸条代表着一种小幸运,证明她还是被老天爷眷顾的。   她仔细地叠起纸条,放到自己包里,对程立川说,“我还是第一次抽奖抽中,这张纸条得保存起来,当幸运符纪念一下。”   程立川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还以为她在藏什么宝贝。   他说,“恭喜。”   许燕眉眼弯成月,“谢谢。”   原来,哄她开心是一件不算太难的事情。 第13章   经理从柜子底下拿出两个盒子,是保温杯。许燕道了声谢,一手拿着一个,跟在程立川身后向门口走去。   按道理,她该让程立川拿一个,或者全都给他,但这一黑一白的保温杯,虽然是分开包装,明显是情侣款,杯面上是两只对望的小狗,中间还飘出了一颗红艳艳的心。   许燕决定装傻,把两个保温杯全都往自己包里塞。   程立川回头看她,“你不分我一个?”   恩?许燕塞到一半的手停下,他会缺一个保温杯,还理直气壮地向她要?   “幸运这种东西,难道不该是见者有份,年底了,我也想沾沾好运,来年讨个彩头。”他解释自己理直的原因。   许燕又把两个杯子都掏出来,全都给他,“要不都给你吧,程医生,你可以和朋友一起用。”   她半仰着头,碎发拂在耳边,嗓音似春风润雨,润出煦暖。   程立川移开视线,只拿了她手上的黑色款,“一个就够,我不能把你的运气全都抢走了。”   许燕好想把另一只也塞到他手里,可两个成年人,大晚上的,实在没有必要为个保温杯拿来送去的。   程立川看着杯面上的两只小狗,问她,“你元旦是什么安排?”   许燕眼神多了些戒备,“如果没有出差的安排就回老家陪父母一起过节。”   总之是不会在市里待着。   程立川笑,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刚才结账的时候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轻快劲儿,他知道这种轻快的出处,有喝了些果子酒的缘故,更多大概是因为终于吃完了这顿饭,觉得以后和他再不会有牵扯。   许燕有些局促,人家没准就是随口一问,自己就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好在代驾司机到了,许燕和他告别,“程医生,之前我妈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   程立川拿指腹刮了刮眉毛,有几分无奈,“许燕,你已经说了好多遍,我充分感受到了你对我的感谢之情,今天你请的这顿饭,再加上这个保温杯,再多的感谢也都还完了。”   她对他除了感谢,就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许燕脑子里的警钟响起,她又想到了那天在包厢里他说话的场景,她很怕今天再出现一个无法收拾的散场,那这顿饭不是白吃了,她情急智生,“那就祝程医生新年快乐,希望程医生新的一年工作顺利,事事如意顺心。”离元旦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现在说也不算太提前,这样套模板的新年祝福语,她张口就来。   许燕不等程立川再说什么,别了别被风吹散的头发,开始往她车的方向那边退,“程医生,我先走了,程医生再见。”   她后退的脚步很稳,开车门和关车门的速度却异常得快,程立川那句“到家给我发个信息”被许燕关在了门外。   昏暗的路灯下,只剩代驾司机和程立川在冷风中对望。   代驾司机轻咳一声,也开门上了车。   昏黄的路灯下,只剩程立川独自吹冷风。   他看着地面上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哑然失笑,她逃得未免太急了些,虽然现在是夜黑风高,可他又不会吃掉她。   许燕靠到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真的不希望和他再一次不欢而散,不然这件事又会一直哽在她的心头。现在这样挺好,没有冷场也没有冷脸,以新年祝福为结束的道别,哪怕是再见也能笑脸打个礼貌的招呼,但愿没有再见。   许德方在微信里问她,元旦能不能回家,她现在还不能确定。   国外有一场医疗展,展期正好是元旦假期那几天,时茂在这场展上接了六个台子,都是医疗协会那边推荐过来的客户,如果医协的大领导过去,她肯定是要去现场的,但现在那边还没定下行程来,所以她的行程也没有确定下来。   她回许德方,就算元旦不回去,元旦过后也肯定会回去的。   许德方知道她这段时间忙,也就没有多说,嘱咐了她一句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就结束了聊天。   许燕是在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赶回家的,大领导临时有了其他安排不过去了,许燕便也退了机票,秦睿现在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应付几个客户是没有问题的,她就不用再飞过去跑一趟了。   到家已经快要十点,卫萍和许德方还没有睡,见到她眼睛都快笑没了。   许德方接她的行李,“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下锅给你煮饺子。”   许燕故意没和他们说,要不他们肯定要等到她到半夜再一起吃晚饭。   卫萍接她手里的外套,“开车累不累?”   “不累。妈,您这头发等到春天就能到耳边,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挽起来了。”   许燕看卫萍的头发又长了不少,很高兴。卫萍喜欢漂亮,最自豪的也是她的一头长发,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又黑又亮,没有一根白头发,当初做手术要全部剃掉,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失落的。   卫萍笑得爽朗,“你是不知道,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你爸的快乐,洗个头发三分钟就能完事儿,还不用费劲扒拉地吹,我都不想养长了,短发也挺好,利索还好打理。”   许燕回,“要不我也剪短,体会一下我爸的快乐。”   许德方拿着锅盖从厨房出来,“你可别剪短,你睡觉不老实,你忘了你小时候,晚上洗了头,睡一觉起来就成了漫天的炸毛,跟金毛狮子王一样。”   好吧,那是她的黑历史,好像是初二的暑假吧,用卫萍的话说,就是突然抽风,跑去理发店剪掉了及腰的长发,理发师还特别有创意,参差不齐地推到耳边,从后面看就跟小男生一样,许燕就坚持了一个暑假,鉴于每天都上演金毛狮王的惨剧,她开学又留起了来,后来再也没有剪短过。   许燕和卫萍都想到了她那头炸毛,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老两口陪着她吃完饭,就进去睡了,许燕收拾完碗筷,又洗了个澡,已经快要十二点,她晚上开车怕自己犯困,临上车前灌了一杯咖啡,导致现在特别精神。   她靠在床上,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和秦睿微信沟通着现场的情况,秦睿给她发过来现场几张现再进度的照片,告诉她一切顺利,都能够按时完工,明天客户到了就能布展,让她放心。   许燕给秦睿转了一笔钱过去,让他带着他团队的两个人今天结束了去吃顿好的。   秦睿回了一句,谢谢老板,新年快乐。   今天才是说新年快乐的正日子,零点的钟声一过,微信里热闹起来,新年的祝福在微信里排起了长队,看来大家都是夜猫子,数着数倒计时,迎接新年的到来。   许燕挨个回复了所有的信息,刚要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点开手机,看到了那个跑到最上面的微信头像,他发过来的是两段语音。   许燕没有点开听,果断地按灭了手机屏幕,掀被子睡觉,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虽然不知道这种直觉的出处在哪里,但是很强烈,她觉得如果听完他的语音,她可能今天晚上睡不好觉。   没有听语音的许燕,这一觉睡得是相当好,大概是回了家,身心都是放松的,再加上这段时间太累,等她醒来,看了看手机,已经快要十点多了。   她抓了抓头发,伸了个懒腰,下床踢踏着拖鞋,半梦半醒第往外走,门打开到一半,脚连着整个人都定在门口,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这一定是个梦,她自我心理暗示,可惜,暗示没有用,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在眼前。   所以,新年的第一天,他为什么会在她家里,这到底是什么玄幻事件。   程立川站在电视柜的旁边,他本来是在看上面摆放着的照片,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去,和里面出来的人对上视线。   她应该是刚睡醒,黑白条纹的睡衣松松垮垮,长发有些乱地披散下来,额前还有一两缕碎发是直冲冲地往天上飞的,眼神有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懵,也有见到他的懵,白皙的瓜子脸上全是震惊。   他突然觉得给徐石岩当一趟免费的司机也不算冤枉,相比于她每次见他的故作镇定,这才是真实的她,完全不加掩饰的情绪,他猜,她现在可能想把他从窗户里给扔出去。   在阳台欣赏花的许德方和徐石岩回身,在厨房端着茶壶的卫萍走出来,几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许燕经过几秒钟地迅速调整,恢复到了还算冷静的状态,她先和徐石岩打招呼,“徐院长”,又和程立川打招呼,“程医生”。   许德方先和徐石岩解释,“囡囡昨天半夜才到的家,这么远的路,她一个人开车太累了,就多睡了会儿。”   就算家里有客人来,许德方也不舍得把宝贝女儿叫醒,什么都没有女儿补觉重要,但他也不想让别人认为囡囡是懒姑娘,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囡囡更勤快的姑娘了,管着一个公司,每天得有多累,假期就是用来睡觉的。   接着又和许燕解释,“徐院长来我们这边旅游,顺便想看看你妈的恢复情况,我就把人请到家里来吃饭了。”   至于程立川,徐院长说他开不了长途车,反正程立川也没事儿,就让他当司机陪着一块儿来。   许燕知道许德方和徐院长加了微信,可她不知道许德方已经和人熟络到请人到家里来吃饭的地步,许德方之前是说过,她以为他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一个真敢邀,一个还能应。   许燕先是对徐石岩道谢,“徐院长,谢谢您,本来我还打算这次走的时候,带着我爸妈一块儿上去,找您再复查一次,还麻烦您过来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徐石岩笑呵呵,“不麻烦不麻烦,我也就是看张片子的事儿,要说麻烦是我们麻烦你们,大过节的登门蹭饭吃,扰了你们的阖家团圆,有愧啊,有愧。”他嘴里说着有愧,眼睛一直往程立川那边瞟,用眼神告诉他,就算有愧,也是你程立川有愧。   可惜程立川没有看到他那快瞟飞了的眼神,程立川的眼睛一直落在许燕身上,她故意不看他,那他偏要看她,这是幼稚到连程俐淇都不如的小学生心理。   新年的第一天,长了一岁的程立川做回了小学生。   许燕怎么会感觉不到旁边传过来的视线,她只是装作感觉不到。   许德方和徐石岩在一来一回的对话,一个说着不打扰,一个继续说着有愧,卫萍在招呼程立川吃水果喝茶。许燕快速地去洗手间洗了个漱,又回到房间换了件衣服,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要以不变应万变。   可打开房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正在翻看家庭相册,许燕的脸色又变了。许德方讲解得仔细,程立川听得认真,这是囡囡刚出生的照片,这是囡囡满月的全家福,这是囡囡小学毕业的照片。   许燕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爸,我妈和徐院长呢?”   “你妈去你小姨家拿点东西,徐院长去洗手间了。”许德方回了她两句,打算继续给程立川讲解。   “爸,中午都做什么,时间不早了,要开始准备了。”   许德方被许燕提醒,猛拍了下脑门,“我锅里还炖着排骨呢,立川,你先坐会儿哈,我去看看锅。”   许德方急匆匆地往厨房走,许燕三步并两步走到茶几,啪地一声盖上相册,拿到了自己手里,虽然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睡了一觉醒来,他就坐到了她家里,他爸嘴里叫着立川,和他亲如一家地看家里的相册,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无论哪方面,她都不敢让自己往深处想下去。   相册是拿过来了,可她还没酝酿好要和他说什么话。   就算现在她站,他坐,她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这里还是她家,可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微扬着头看着紧绷的她,气势上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许燕。”他尾音拖沓慵懒,凝着一双如瞿石的黑眸,冷不丁地开口叫她。   听到他嘴里叫出自己的名字,许燕本来紧绷的身体又是一紧,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的,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轻启的薄唇慢慢吐出了四个字,“新年快乐。”低沉又清朗的声音,散开在晨光照进来的房间里。   “哦。”许燕意识到自己又在犯傻,她又加了一句,“程医生也新年快乐。”   为什么当面说新年快乐,和在文字里用手机说新年快乐的感觉是不一样,许燕突然想知道,他昨晚发给她的语音是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点开来听。   徐石岩贴着洗手间的门,听到外面两人再没有说话的意思,才打开门从里面出来,徐石岩暗嗤程立川不上道,你这追人都不顾脸皮地追到家里来了,还不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就说一句烂大街的新年快乐,昨天晚上微信里不能说吗,浪费时间。   许家做饭的主厨一直是许德方,如果许燕在家,那她就是打下手的,今天也不例外,不过也有例外,还多了一个下手。   卫萍哪里好意思让客人进厨房,徐石岩大手一挥,许家嫂子,我这个小师弟手艺还算可以,我们总不能白吃,多少也要帮点忙,让他们做饭,我看一下你在医院照的片子。   幸亏厨房还算大,否则三个人真的站不开。这个房子是许燕前两年买的,一楼,三室一厅,还附带一个小院,许德方没事儿可以种种菜,种种花。小县城的房价没有多高,许燕直接付的全款,现在小姨家也搬过来了,就住楼上,亲戚往来也方便,老两口住得也舒服。   许德方一边做菜一边和程立川叨叨这些事儿,许燕几次打断,许德方又给扯了回来。老人家的通病,总会在不经意间向别人炫耀自己家的儿女,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算上,自己家的孩子也是最厉害的。   要搁平常,许燕也就随他去了,可是在程立川面前,许燕总觉得别扭,而且许德方说到许燕,都是用我们家囡囡来称呼的,叫囡囡的时候,程立川就会侧头看她,他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许燕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直线上升,马上就都可以煎鸡蛋了。   她又扯出了另一个话题,“爸,你要不要给程医生他们推荐一下我们这里好玩的地方。”   他们这个县城虽然小,但也是个旅游的热门景点,可以逛的地方有不少,许德方再发挥发挥他的口才,应该能让他讲到这顿饭结束。   谁知许德方不按照她想的剧本来,“我还正琢磨这事儿呢,囡囡,反正你明天也有时间,要不明天你带着徐院长和立川他们一起转转我们这儿吧,你不知道,这两年有好些人的人心变坏了,专坑外地人。有你带着他们,他们也能玩得开心点儿。”   徐石岩从外面进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嘴里还嚼着葡萄,“我看行,要不我还想着要不要找个当地的向导带路呢,这样吧,许家大哥,明天你和嫂子如果没事儿的话,也和我们一起,人多还热闹。”   许燕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让许德方一锤定音了,她想她昨天摸黑赶回来可能就是个错误。   程立川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表情相当无辜。他确实无辜,他是一个字都没往这上边提,起话头的是她,许德方给了个建议,徐石岩觉得这个建议相当可行,于是双方达成约定,他全程都没有参与,怎么算这件事的责任也算不到他身上。   许燕有些抓狂,控制不住的。   她在他面前,最容易出现的两个情绪好像就是犯傻和抓狂,要不就是这两个情绪来回交替。   一顿饭做得相当丰富,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德方把自己的拿手绝活都给搬出来了,再加上徐石岩会夸,许德方脸上的褶皱都没有舒展开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失散多年的亲哥俩。   程立川坐在卫萍旁边,许燕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她本意是远离,结果和他成了直线对角,她抬眼就能看到他。   许德方和徐石岩大声聊着天,程立川陪卫萍小声说着话,许燕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想着要怎么把明天的事情给推了。   她可以给他们出个行程单,或者让表弟二胖陪他们,论吃喝玩乐,二胖最在行,她可以付二胖很高的日薪,这事儿他肯定乐意干,可二胖又八卦又管不住嘴,难免会问东问西,到时候说不定会更麻烦,要不她借口明天公司有事情,出不了门。   许燕想得太过出神,对面的卫萍叫她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囡囡。”   低缓的声音入了耳,刚才热闹的饭桌瞬间死静一片,许燕猛地抬起头,他正在看她,刚才那一声是他叫的,当着满桌子人的面。   许燕被刚送入嘴的米饭卡住了嗓子,咳嗽动地惊天地从嘴里泄出来,就差要咳出一口老血来。   作者有话说:   意不意外,今天又更了一章,捂脸羞愧中。再一次说声抱歉,这一段时间更新太不稳定,感谢一直等更的几个可爱宝儿,你们真的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会努力的,有时间就努力写写写 第14章   许燕喝下了对面递过来的一杯水,还是没有顺下那口气去。   她手里的杯子又被对面倾身过来的人拿走,没几秒钟,一杯水又递过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连迟钝到只知道和徐石岩称哥俩好的许德方,都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他看程立川的目光当下带上了三分审视,连杯子里程立川带过来的酒也觉得不怎么香了。   他轻咳一声,“囡囡是小名,平常也就我和她妈叫,外人都习惯叫她许燕。”   本来这件事是可以若无其事地岔过去的,可让许德方这样郑重其事地一提,这就相当于直接把程立川的心思摆到了桌面上,也就是扯与不扯那层遮羞布的事情。   许燕那张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已经被血色充盈的脸,瞬间更红了,本来快要止住的咳嗽声又起来了。   徐石岩自己抿了半杯酒,安安静静地准备看戏,他反正是不想出来打圆场,谁让他这个小师弟心这么急,非要当着人家爸妈的面,叫人家女孩儿的小名,这一叫好了吧,你是解了你心里的痒劲儿了,人家直接一条线划下来,把你划成了外人。   卫萍笑着打圆场,“名字就是一个叫法,叫什么都一样,不过孩子成大了,也不愿意我们一直叫小名,她都和我们提过几次了。”   越圆缺口越大。   许燕终于停止了咳嗽声,她放下水杯,却不知道要怎么拯救这碎得稀烂的场面。   程立川给许德方续了一杯酒,“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哥和一姐,家里男孩女孩都有了,到了我也就没什么人稀罕了,爹不疼娘不爱,取名字也取得随意,我母亲随口给我起了个小名叫三三,因为这个小名,从小到大没少被朋友们取笑。所以,我很羡慕许燕,囡囡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叔叔给她起这个小名的时候,应该没少费心思。”   他语气里有落寞有艳羡。   许德方当下就不行了,拍拍他的背,“你朋友们都不懂,三这个字可都是祝福的意思,古代就有三多九如一说,多子多福多寿,多好的寓意,你爸妈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肯定也想了好久。三三多好听,我以后就叫你三三了。”   这下轮到徐石岩被酒给呛了,他暗暗给程立川竖起了个大拇指,他这个小师弟全身上下不长别的,光长心眼子了,关键时候,还把自己亲妈拿出来顶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许德方的话头还没止住,先是说了许燕的大名是怎么来的,许燕出生那天,家里的屋檐上落了一只燕子在筑巢,这是天意给出的名字。小名呢,小女孩儿都是家里的宝贝,所以就叫囡囡。   一边说还一边给程立川夹菜,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你父母可能就是不怎么爱表达,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心里指不定要多高兴呢,你父母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公/众/号:心动.推文馆   许燕也不想着怎么拯救了,她直接躺平,埋头吃自己的饭,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她怀疑这顿饭下来,她不仅要有徐院长这一个干叔叔,还会多一个叫三三的干哥哥。   她肯定是还没睡醒,可做梦应该也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吧。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太阳都要落山了,连晚饭都省了。   许燕送的人出的门。徐石岩和程立川都喝了酒,小县城叫代驾不好叫,还碰上了司机取消单,许燕只能陪他们一起等新的司机接单,徐石岩跑到垃圾桶旁边抽烟去了,剩下她和程立川站在一起。   小区里人来人往实在是多,又都是认识的左邻右舍,谁都要看上他们两个一眼,还会问上一两句,“燕子,这是谁啊?”   许燕很想说,这是我爸刚收的干儿子,可她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最后一个答案回所有的人,“是朋友,来我们这边旅游的。”   然后大爷大妈还会了然又八卦地拉长语调“哦”上一声。   许燕愈发地不自在。   可这种不自在根本传染不到他,他从容又淡定,还会指着小区里的树问她一句,那是什么树?   现在不是关心那是什么树的时候。   “我送你们回去吧。”许燕提议。   他们住的酒店离这儿不远,开车也就是一踩油门的事儿,不等代驾了。   “会不会很麻烦?”他问。   “不麻烦。”许燕摆手。   再在这儿等下去,就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了。   徐石岩钻到了后座,程立川坐到了副驾驶。   在车主人的注视下,摸他的车,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许燕之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是他坐在旁边,她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落脚点,呼吸中有淡淡的酒味传过来,她没喝酒,也觉得自己要醉了。   预想当中一踩油门就到的事情没有发生,小县城的傍晚,堵车堵出了三环的感觉。   程立川看着在方向盘上越敲越快的手指,问她,“明天我们几点出发?”   许燕手指停住,转头看向他,“恩?”她有些懵,随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明天还被许德方安排了向导的任务。   “十点?”不确定的语气,当然是越晚越好,最好明天他们一睁眼就下午四点了。   “好,那我和徐院长十点到你们小区,到时候我给你电话,你和叔叔阿姨出门就行。”   许燕拒绝,“不用,我们十点在酒店门口集合就行。”   徐石岩伸出过头来插话,“去山里的路是顺你家方向的,你再开车到酒店来就绕远了,我们过去接你们。”   “哦。”   他们知道的比她这个县城土著还要多,所以是不是也就不需要她做向导了,她没准还会给带错路,她爸担心他们被人坑实在是多虑了,只有他们坑别人的份,绝对没有别人坑他们的份。   许德方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缓神,问卫萍,“你说,程医生是不是对我们家囡囡有意思?”   卫萍拿小木槌敲着自己的腿,“还用我说。”   都那么明显了,程医生的眼神都是追着她家姑娘的脚步走的。   卫萍本来因为他是南韬朋友,不看好他和囡囡的事情。可是当妈的都希望招一个打心眼里疼自己女儿的女婿,所以,她现在心里又有点松动了。   许德方端起茶杯又放下,“那我们别在囡囡面前提,当不知道,免得她不好意思,就让程医生慢慢渗透,从心里摘一个人急不得,得小火慢慢煨,我们一急没准就起反效果了。”   卫萍看他一眼,“你那会儿说那话,我还以为你对程医生不满意。”   “哼。”许德方靠到沙发上,“还没怎么样呢,就想叫一声囡囡,也太便宜他了。等他追到我闺女,我闺女点了头,他才能叫。”   卫萍嗤他一声,“就你这脑子,转人家半个心眼都转不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闺女便宜人家了,你还不知道。”   许德方拍腿,“怎么可能。”他看了下墙上的表,“哎,囡囡送个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被她亲爹都快卖干净的许燕终于把人送到酒店门口,天彻底黑下来,可算是到了,堵车的这个时间,都够她走路走五个来回了。   她解开安全带,“徐院长,程医生,那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你开这个车走。”程立川止住她下车的动作。   “我走路回去就行。”   徐石岩不放心,“天这么黑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   “没事儿的,徐院长,这条路我从小学走到高中,一条大马路直通我家,十分钟就能走到,而且路上都是人,很安全。我也想溜溜食,刚才吃太多了。”   她利落下车,不等程立川和徐石岩开口,“徐院长,程医生明天见”,然后迈腿就走。   多说多生枝节,最好什么都不要再说。   现在已经进入深冬时节,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刮脸,可空气是真的好,清洌洌的凉。   许燕戴上羽绒服上的帽子,又把拉链一拉到顶,手揣进衣扆崋服兜里,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前走。   街道两边闪着霓虹灯光,店里放着或轻柔或震撼的音乐,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让人不由驻足,许燕让大叔给她挑了两块又软又甜的,拎着袋子没走两步,又买了袋爆米花,还顺道提了根甘蔗。   许德方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买刚出锅的栗子。   “爸爸,我送徐院长他们回酒店了,嗯恩,我在路上了,马上就回去了,您不用出来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程立川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能听到她低低柔柔的声音或远或近地传来。   “阿姨,您再帮我拿三根糖葫芦。”她对卖糖葫芦的阿姨说完,又回手机里许德方的话,“您不吃吗,那我就不买您的了,到时候您可别抢我和我妈的吃。”   手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出声来,似晨风掠过海边的风铃,和着细软的沙,拨弄着心底的浪。   徐石岩冲完澡,都吸了两根烟了,才听到外面的响动声,他去敲隔壁的门,敲了三遍终于把门给敲开。   “这都几点了,你这十八相送送得够久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程立川不耐烦陪他逗闷子,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往屋里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回去睡觉,你们老人家不都是早睡早起。”   徐石岩得他的冷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他最擅长热屁股贴冷脸。   他在屋里转着圈砸吧嘴,“你说将来你要和我侄女成了,我和你小姑姑成了,咱们这辈分要怎么论,你是管我叫小叔叔还是小姑父,我这逢年过节的还要不要给你红包。”   程立川的动作顿住,“你侄女是谁?”   “我囡囡大侄女啊。”   程立川眉头皱起,“能不能叫成你小叔叔我不知道,但是你再不从我屋里出去,我敢保证,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当不成我小姑父。”   打蛇打七寸,程立川最擅长。   徐石岩拿手指要点他,手指还没伸出去又蹭地收回来,转身,开门,关门。   他惹不起他还是怂得起的。   程立川进到浴室,热水从头顶顺着结实的腹肌洒落到地上,酒意在雾蒙蒙的热气中也逐渐蒸腾出去。   她说她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不是。   鼓着腮颊,眯着眼睛,在路边吃冰糖葫芦,看到小朋友手里拿着的气球,眼睛还会跟着气球跑。   她心里住着一个小女孩。   喜欢吃零食,喜欢笑,还喜欢撒娇。   作者有话说:   三多九如,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寓意多子多福多寿--来自百度百科   朋友们,多子多福多寿的三三回来啦~~~   下一章在19号晚上,大概9999993:00左右吧 第15章   第二天的天气异常得好,阳光灿烂得都不像是冬天,许德方叉着腰站在小院里感叹,“今天这天是真适合出去玩。”   许燕正在收拾东西,她问许德方,“爸,您墨镜放哪儿了?”   许德方年纪越大,越爱打扮,衣服要鲜艳的,鞋偏爱红色,只要出去玩儿,不管远近,肯定要戴墨镜,阴天下雨天也要戴,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戴墨镜没有去玩儿的气氛。   卫萍说他是老来俏。   许德方从外面进到客厅,“今天不戴墨镜了。”   许燕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懂。”许德方意味深长。   他今天要打亮一双眼睛,观察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从言行到德行。昨天在酒桌上看过了,酒品勉勉强强还算过关。这一块儿出去玩,能够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戴墨镜影响他发挥。   “别理你爸,他想一出是一出。”卫萍出声。   嘿,许德方不服,算了,这种事情就让他这个一家之主来操心好了,她们母女两个就负责吃吃喝喝玩玩。   许燕收到程立川的信息,说他们已经从酒店出发了,她看着时间也准备出门。   他们五个人,其中又有老人,还是分两辆车走,会舒服一点儿,许燕想的是让她爸去坐程立川的车,她带着她妈,这样既能照顾远来的客人,也能避免一些预料不到的尴尬,就像昨天在饭桌上。   但是,她能想到的问题,别人也会想到,许燕看到停在他们面前的那辆七座商务车,一时动作静止。   徐石岩打开车门,招呼卫萍和许德方上车。   程立川下车,走到许燕面前,接她手里的东西。   “程医生,我自己来就好,不重。”许燕向后错了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程立川也不坚持,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许燕迟疑,他开车,她坐副驾驶吗?   “要不…我开车?我开车还算可以,程医生在后面可以听我爸讲讲沿途的风景。”   程立川点头,“可以。昨天坐你的车,就觉得你开车还挺稳。”他又伸过手来,“你开车的话,东西就给我吧。”   这下许燕不再犹豫,“是我妈准备的水和一些水果。”   她还特意分开了两个兜,准备一车放一兜,还是她想太多了。不过这样也不算太糟,她就在前面专心当她的司机就好了。   她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副驾驶也有人坐了上来。   许燕看他。   他也看她,“坐在前面也可以听许叔讲沿途的风景。”   许燕沉默。   “我不会打扰你开车。”程立川系上安全带。   许燕微笑,“开车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她看向后面三个明显在支棱着耳朵的人,“咱们出发了。”   许德方兴奋,“出发出发。”   徐石岩翻出手机,“许嫂子喜欢听什么歌,我们来点音庡?乐活跃一下气氛。”   卫萍笑,“我都可以。”   许德方道,“你嫂子喜欢费翔,她钟情费这个姓,最喜欢冬天里的一把火。”   徐石岩夸,“嫂子有眼光。”   冬天里的一把火开启了循环播放模式。   后座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前座的两个人各自看着前方,十分安静,安静到许燕不得不想着找点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安静。   她不喜欢尴尬。   “你--”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那我先说?”程立川看她。   “嗯嗯,程医生你先说。”许燕刹车停在红灯前。   她巴不得他先说,别人找话题,她敷衍应付,这活儿她拿手,之前吃那顿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很擅长引导话题。   支棱着一只耳朵的许德方默默地给程立川的第一项表现打了个叉叉,应该是女孩子优先,先让女生说,他在家里,从来都是卫萍一气数落完他,他才开始辩解的,中间连插话都不会插,就怕打乱了卫萍的节奏。   程立川不知道他许叔的心理活动,但他能看到许燕心里的纠结,她一烦躁了,就喜欢用手指敲方向盘。既然她不喜欢这种安静的尴尬,与其让她绞尽脑汁地想一些话题,不如由他来递话。   “你高中是不是在这儿读的?”   车停的地方,左侧是一所荒废的学校,前院的空地上已经长满了草,校门口挂着的“尧县第二中学”几个字破旧斑驳,几乎都已经看不出来。   “不是,我们这儿有两个高中,我的学校在县城的西边,跟这儿是两个方向。”   程立川眸色微动。   许德方问,“林琳是不是二中的来着,你那个时候晚上不回家吃饭,天天跑过来找她吃饭。”   许燕抿嘴笑,那个时候是真的快乐。   林琳和她初中三年是一个班,高中的时候,她进了一中,林琳进了二中,初中三年差不多天天黏在一起的小姐妹,突然分开了,谁都不习惯,高中抓得又紧,周六日都是安排了课。只能趁下午放学,临上晚自习之前的一段时间,要不就是她骑着车跑来找林琳一块儿吃晚饭,要不就是林琳过去找她。   两人这样来回跑了半年,到后来,一中调整作息时间,把仅有的那段放风时间也缩短了,两个人才迫不得已,中断了这项横跨一整个县城的晚饭相约活动。   程立川看向车窗外那所废弃的学校,纵使他不信神佛,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世上或许真的有阴差阳错这一说。   他以为她是二中的,那天,她穿的校服背面写的是“尧县第二中学”。   徐石岩是个闻一知十的老狐狸,他刚刚一听程立川那个问题就听出不对来了,再对比现在的沉默,这里面没准憋着什么大事,他之前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大意了,大意了。   “立川,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边?”   “恩。”程立川淡淡地应了句,“得有小十年了,跟着外公来过一次。变化挺大的,都不认得了。”   时光境迁,好多东西都不在了,他现在能找到旧日痕迹,也就剩这所学校了。   “那是认不得了,现在都发展太快了,这几年变得尤其快,二中迁到郊区去了,这块儿马上要拆,要建一个商场。囡囡,说是你们学校也要搬到郊区,那块儿地被重新规划了,好像是要建成公园。”   许德方整天和大爷们下棋,经常有一些互通有无的小道消息。   “你是不是好多年都没回过你们学校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南--”他话说到一半,又急急地吞回去。   卫萍瞪他,嘴快到不行,说之前就不能先过过脑子。   程立川的眼睛落到方向盘上那双微微收紧的手上,不明显,可是他能感觉到那双手从放松到紧绷的瞬间。   许燕面容平静,声音也如常,像是没有听到许德方的话,“您不是说学校宣传栏还挂着我的照片,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许德方懊悔的脸色稍稍回转了几分,“有,我和你妈上次路过还专门去看了一眼,还挂着呢。”他和徐石岩解释,有些骄傲,“囡囡高考的时候,英语考了全市第一名,满分,他们学校的宣传栏上一直挂着她的照片呢。”   徐石岩应和着,那可够厉害的,全市得多少个学生,能得一个第一,不容易。   许燕上学的时候偏科严重,她没长学数理化的脑子,学文又不爱死记硬背,唯有英语还多少能拿出手,高考平均下来勉勉强强擦了一个一本的边,报考了一个英语专业。   学校难得出一个全市第一的名号,哪怕是一个单科的成绩,也挂了这么些年,许德方逢人就会说上两句,当下许燕也只能拿这件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又多想,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她三言两语化解了僵住的气氛,却没有化解掉自己身体的僵硬,在旁边的程立川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要搁平常,许燕不会这么大反应,她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这件事。只是她这两天被程立川和徐石岩的事情牵动着神经,一次都没想起过贺南韬,哪怕是在昨晚的梦中,从贺南韬走到现在,他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从来没有缺席过。刚才许德方猛地一提,许燕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是不是…日子过得再久一点之后,她想不起他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然后…连他的样子可能也会模糊掉。   她的眼神有些怔,程立川提醒,“前面红灯。”   许燕回过神来,忙踩下刹车,“抱歉。”   好在离得还有一段距离,车停得还算平稳,卫萍他们在说话,没有注意到这个突发情况。   他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前面靠边停车,后面我来开。”   “不--”她的拒绝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咽了回去,这两天他表现得太过温和,她都忘了他的强势。   车停在了路边,程立川借口要去买烟,顺便提议大家下车松松腿,后面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卫萍确实想下去转转,她多坐一会儿车就觉得憋得慌。   等程立川回来,大家又重新上车,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驾驶座的位置。   许燕知道他这么做的意思,开得好好的,如果突然停车换人开车,许德方很可能会察觉到不对,肯定会吃心,觉得自己说错话惹女儿难过了。   连她都差点会忽略到的事情,他考虑到了,许燕不是不惊讶于他缜密的心思。   当医生的大抵都会细心一些。   作者有话说:   尧县是虚构的地名。   我今天奋发了~~ 第16章   程立川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后面的卫萍,“卫姨,可以路上打发时间吃。”   卫萍打开,是一些芒果蓝莓干的零嘴,她这一阵嘴里容易发苦,许燕和许德方轮着给她买这些酸甜口的零食,放在家里的桌子上,用来磨嘴也可以调一下胃口,没想到他会看在心里。   “谢谢程医生。”卫萍眼睛弯成了半月桥。   许德方暗自撇嘴,又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徐石岩心想,自古不变的道理,讨媳妇得从丈母娘下手,搞定了丈夫娘就搞定了差不多一大半。   许燕低头系安全带,他很会哄老人,对许德方是捧,对卫萍是柔,用三分的力就能哄人到十分的开心。   膝盖的包上放过来一个东西,她抬眼,是…一包小熊软糖。   她看向他,他打转方向盘,车转向了大路汇入了车流。   “程俐淇喜欢吃这种的。”他回看她一眼,视线又重新回到正前方。   程俐淇是谁,哦,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他姐姐家的孩子,她…有六岁吗?许燕看着红红绿绿的小熊,所以,她的口味是和六岁的小女孩一样?   虽然她…确实喜欢吃。   她怎么有一种被人当小朋友哄的感觉,趁大人不注意,悄没生息地塞过来一包糖果,只给她的。   车停在第一站,一包软糖已经下去了大半。   第一站是一处古迹,今天是节假日,天气又好,过来参观的人很多,根本听不清前面的讲解员在说什么。   许德方就暂时给他们这个五人小团充当了讲解员的角色,他对古代史一直都很有研究,这里已经来过好多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专业的。徐石岩对这些更感兴趣,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地跑过来,他紧随许老哥的步伐,听得仔细极了,还不忘挪一步拍一张照片。   许燕挽着卫萍的胳膊跟在后面,这处古迹很早就开放了,她也就上学的时候跟着老师同学来过一次,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听许德方声情并茂地讲故事,也听出了几分趣味。   卫萍悄声对许燕说,“你爸可算找到发光发热的地方了,他之前就老嚷嚷着要来这边带老年团当导游。”   许燕笑,“您还别说,没准真行,直接开启事业第二春了。”   程立川走在最后,前面驻足,他也会跟着停下,看似在认真参观,实则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他不着痕迹隔开后面或者左右挤过来的人流,在拥挤的场馆里隔出一小方安静的天地。   不大的一个场地,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出口,徐石岩兴致不减,“咱们照张相吧。”   许德方响应,“肯定要照,得留念。”   程立川自动上前,要去接徐石岩的相机,徐石岩避开他,“一起照。”   最后徐石岩在人群中相中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小伙子一看徐石岩的相机,乐了,“您这装备可够专业的。”   徐石岩遇到懂行的人了,眼睛一亮,“行家!”   小伙子笑,“我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婚纱摄影师。”   徐石岩一拍手,你看我这看人的眼光,可太厉害了。   婚纱摄影师遇到好装备了,不肯敷衍,必定要出一张精品。   “那位帅哥,你往里走走,中间那么大空挡是给谁留的,哎,对对,再走走,再稍稍靠近一点儿。”   他在指挥程立川。   许德方和卫萍站在中间,徐石岩站许德方旁边,许燕挽着卫萍,程立川站在许燕旁边。   许燕能感觉到他的衣服若有似无地擦着她的胳膊,摄影师才停止了“再走走”。   “来,我喊一二三,大家笑哈。”   相机“咔嚓”一声,画面就此定格。   距离元旦假期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许燕下了会议翻手机,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群里,群名叫“尧县旅游小组”,已经叠了几十条信息,还有好多条是@她的。   “尧县旅游小组”的群主是徐石岩,副群主是许德方,许德方拉进了卫萍和许燕,徐石岩拉进了程立川。   许燕从会议室走到自己办公室,才倒完所有的信息,大概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其实就是徐石岩和许德方在说。   那天除了一起的合照,徐石岩还帮卫萍和许德方照了很多照片,现在照片洗出来了。徐石岩说要给许德方寄过去,许德方说让许燕过去找徐院长拿一趟就行。   徐石岩说哪能麻烦女孩子跑来跑去,让程立川给许燕送过去。分别@了程立川和许燕。   @的两个人都没有回复。   许燕定在办公室门口,文件夹在胳膊下,赶紧回信息,【徐院长,不麻烦的,我过去找您拿。】   只是她这句话下一秒就被程立川的信息给盖了过去。   【抱歉,刚下手术,@许燕,你几点下班?】   徐石岩不再说话,这件事就成了她直接对程立川。   许燕回,【程医生,我下午正好去医院那边办事情,到时候我去找徐院长拿就行。】   徐石岩冒出来,【燕子,我下午不在医院,我把照片放程立川那儿,你找他。】   许燕最后只能回,【好的,谢谢徐院长。】   程立川单独发消息给她,【我下午一直在,你到了给我电话。】   许燕又回他,【好的,程医生。】   他们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元旦他发过来的两条语音。   第一条是,新年快乐。   第二条是,许燕。   一句话分成两段来说,她的名字单成一行,拉长的尾音后面好像还蕴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许燕没听完就关掉了,本想删除,手指触上屏幕又离开,那两条语音一直躺在她的手机里。   那天的一日游,从景区回到城里,再吃完晚饭,已经快要九点,徐石岩在酒店下了车,程立川送许燕他们回的家,许德方和卫萍先进了屋,梧桐树下只剩她和他。   许燕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喜欢起于何处,但她不想浪费他的时间,她大概永远都回应不了他对等的情感。   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的时间,是不是浪费,应该由我来定义,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你按照你的节奏,继续走你的路就好,做你喜欢的工作,惦念你心底的人。我不是非要强求一个什么结果,我只是想你知道,你在累了或者倦了的时候,不是自己一个人,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他的眸子像是淬了天上的星子,许燕陷在里面,一时忘了移开眼睛。   这些天,许燕的脑海偶尔会出现那双眸子,她下意识地排斥和他再见面,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排斥就可以避免的,照片她还得去拿,不然让人送过来,又是一笔人情债,她不能再欠他的情了。   许燕说的那句去医院办事情倒不是什么借口,她是真的有事情,乔熙住院了,阑尾炎,在二院做的手术。   论公,明年时茂四分之一的项目是泰诚那边给的,乔熙作为负责人,许燕肯定要去探望。论私,她和乔熙很能聊到一起,乔熙人长得娇小,可性子爽快,办事儿也利索,许燕很喜欢她,几次合作下来,两人颇有点儿相识恨晚的感觉。   许燕去医院之前先给乔熙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乔熙也不客气,列了一堆过来。   许燕两手提着东西到了病房门口,病房的门大敞,没想到赵勉丰也在,里面的气氛不怎么好,赵勉丰脸色铁青,乔熙眼角泛红,看到她勉强支起了几分笑容。   许燕来的不是时候,她冲赵勉丰微微颔首,对乔熙说,“我待会儿再过来。”   乔熙叫住她,对自己老板直接下逐客令,“赵总,您该走了,别耽误了后面的会。”   赵勉丰的脸更青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许燕侧了侧身子,把路给他让出来。   赵勉丰走到许燕面前,停住,“许总,能不能麻烦您在这边多留一会儿,护工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我怕她自己一个人不方便。”他声音压得低,明显不想让病房里的人听到。   “没问题,赵总。”许燕应下。   “多谢。”赵勉丰态度诚恳。   “您客气。”   许燕走进病房,也不问乔熙发生了什么事情,提着手里的东西给她看,“你想吃的,我查了一下,除了阑尾炎手术后不能吃的,其他的我都一样不差地带过来了。”   乔熙的情绪本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可看到许燕一样样摆开的吃食,眼泪开始往下掉。   许燕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她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低声哄着,“要是知道几样吃的就能把乔总监哄得这么感动,我该再多买些过来。”   乔熙抵在她的颈窝里,“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像我姐姐。”   “想家了是不是?”   乔熙也不是本地人,异乡漂泊的人,再坚强在生病的时候也容易脆弱,会格外想念亲近的人。   “恩,有点。”   乔熙大概压抑得太久了,情绪一崩开,很难收住,声音里难掩哽咽,“抱歉,许燕,你的肩膀借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许燕轻拍着她的背,“你可以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从病房门口大步走过的徐石岩,突然顿住脚步,又往后挪了两步,退回来。   对着许燕的背影照了张相,给小师弟发了过去,他对自己的照相技术还是很满意的。   许燕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她怀里搂着一个人,看不清男女,许侄女在人家耳边在低声说着什么。   日落的光影透过窗户打在相拥的人身上,很有电影里的那种氛围感,唯美极了。   一句话形容,那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第三个人根本不可能融进去。 第17章   程立川倒不至于因为这张照片会怎么样,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明显是女生的。   他在看的是另一张照片。   暮色四合,锦霞披天,她立于挂满红丝带的银杏树下,双手合十,虔诚祈愿,风吹过红丝带,也拂过她的黑发。熙熙攘攘的人群皆成背景,天与地之间只剩一个她。   她总是把周围的人都照顾得很好,却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没有走出来的打算,也不允许别人的靠近。   程立川拿出这张照片,夹到笔记本里,剩下的照片重新装回文件袋。   手机震了一下,是她发过来的信息,说有事耽搁了,要晚一会儿才能到。   他回她,今天值夜班,会一直在办公室,让她不要急,处理事情要紧。   乔熙从洗手间出来,除了还有些发红的眼角,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她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这种情况用失态来形容也不为过。   “抱歉,燕子,这段时间可能压着的事情太多的。”   许燕递给她水,冲她眨眼睛,“不用多说,反正我的肩膀一直在,你什么时候想用了,就电话我。”   成年人总是自制的,如果不是拉到一个极限,不会轻易崩溃。两个人再聊得来,也隔着一层甲乙方的关系,其中的度必须得把握好,乔熙需要陪伴她会陪着,乔熙想要独处她会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不该知道的她不会好奇,也不会问。   乔熙接过水,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当初赵勉丰把她调到品宣部,提出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和时茂的许燕搞好关系。   她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时茂只是一个小展览公司,能让赵勉丰先是二话不说开掉方伟,又把不少好的项目给过去,这么急于拉拢人,无非是因为许燕背后牵扯到什么大人物。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容貌又上佳,她没有多意外。   起初她交好的目的确实带着很大的功利性,但随着两个人打交道越深,这种功利性慢慢稀释掉,工作的对接中太容易看清一个人的性格和人品。   说话办事周到有分寸,聪明却从不会逾界,努力又能吃苦,坦坦荡荡地挣自己该挣的那份钱,这样的女孩儿,不管背后有没有人,都该值得一份真心相待。   许燕等护工到了才从乔熙那边离开,电梯上的人很多,等了两趟都是满员,她索性转去旁边的楼梯间,好在就四层,抬抬腿就能到。   走廊里好像有人在跑,有人在喊,许燕听出了不对,打开门一半的手顿住,转身要往下面跑,可是已经来不及,闯进来的人拽住了她的头发,还沾着血的刀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随后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再镇定手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抖,包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保温杯滚了几滚,滚到了角落里。   身后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粗喘着声音大喊着让人滚开,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持刀的人一脚踩在手机上,扯着许燕往楼梯间里退,赶过来的保安迟疑着不敢上前,许燕跟不上他的脚步,在混乱的踉跄中,刀划过脖子,她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根本感觉不到疼。   程立川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开始还能打通,后来就是提示关机,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刚刚被叫去参加的了一个联合会诊,下会议的时候收到许燕的信息,问他现在在不在办公室,回拨的电话还没有按下,就听到有人喊他们那层有人持刀伤人了。   程立川被保安拦住,“程医生,别往前了,那人挟持了一个姑娘进了楼梯间,警察马上就到。”   他看不到楼梯间里的人,但能看到地上的东西,他认得她的车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棕色的小熊,小熊的胳膊上染着几滴血红,程立川活到现在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慌。   “我去换她。”   他当时就应该坚持去给她送照片,而不是让她过来拿,不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楼梯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歹徒刚刚后退的时候,脚踩到了保温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许燕趁机挣开了他,从楼梯间跑了出来,程立川几步上前搂住她,一只手把人护到怀里,另一只手去夺追出来的歹徒刺过来的刀,在这时,保安和人群中几个男人一起冲上前,合力制服了歹徒。   场面一片混乱,程立川揽着她到了一个角落,看她脖子上的伤,好在伤口不深,她看着还算镇定,只是身上有些打颤。   “程医生,你的手…”   许燕晃动的眼神落到他的手腕上,血顺着手指往下流,整只手都被染成了红色。   赶过来的徐石岩看到程立川的手,当场跳起了脚,对身边的人喊,“去叫廖医生,赶紧把廖丰给我找过来!”   一个上手术室的医生伤了手腕会有什么后果,许燕不可能想不到。   作者有话说:   先放这么多吧 第18章   程立川把受伤的右手背到身后,“没事儿,就是看着严重。”   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了几分,眼角的红肉眼可见地漫上来,他不想吓到她。   还是吓到了,他想支开她,让护士带着她去包扎她脖子上的伤,但是她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看廖丰给他处理伤口。   “廖医生,程医生的手严重么?”她轻声问。   廖丰看程立川一眼,对许燕说,“不算严重,没有伤到动脉,清创缝合后,有个两三周就能恢复正常,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许燕提着的那颗心稍微松下来,她最怕的就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他的手关系着他的职业生涯,不能出现任何的问题。   程立川看她,“没你想的那么吓人,你别自己吓自己。让小刘去带你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处理完,警察那边应该需要你去录个笔录。”   许燕这才跟着小刘出去。   廖丰等人走远了,才开口,语气沉重,“伤到了神经,具体能恢复到的程度,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影响,但是对你来说…”廖丰叹一口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程立川神色如常,他有心理准备,伤到什么程度他自己最清楚。   “我知道。如果她再问起,你还是照之前那样说。”   “女朋友?”   “不是。”   “那你这英雄救美的本下得可够大的,还不让她知道。”   徐石岩火急火燎地进来,“怎么样?”现在院里乱成一团,他待不了太长时间,马上就得走。   廖丰如实说了情况,徐石岩眉头紧蹙,“能完全恢复的概率是几成?”   “三成…”   那还行,徐石岩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三成。   廖丰大喘气又接了一句,“不到。”   徐石岩就差脱鞋砸人了。   许燕处理完伤口,又被警察叫去做了笔录,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包里的东西全都在,手机屏幕碎了,但好在还能开机。   手机一开机,乔熙的电话就进来了,乔熙知道医院发生了伤人事件后,一直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都快急死了。许燕说她早就出医院了,刚才在和人谈事情,手机关机了都不知道,乔熙这才放心下来。   许燕再回去找程立川,没有找到人。小刘说程医生伤口已经处理完,家里人来接,就先回去了。   许燕拉住小刘,“他这种情况不需要住院吗?”   “不需要。”小刘说完就急急地走了。   许燕心里的忐忑在扩大,她给程立川发信息,【程医生,你方便吗,我想和你通个电话。】   程立川回得很快,【现在不方便,稍晚一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又来了一条,【楼下有司机等你,叫郑卡,眉心有一颗痣,你不要自己开车。】   许燕走到楼下大厅,戒严还没有散去,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走过来,笔挺的黑西装,寸头,眉心一颗红痣,看到她,圆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露出一颗小虎牙和两个小酒窝,很喜庆。   “许小姐您好,我是郑卡,程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许燕内心的惶惶因为他这一笑,驱散了不少,“您好。程医生…他回家了?”   “对,家里老爷子知道了这个事情,很是担心,程先生一处理完就往家赶了。”   听他这样说,许燕心中的疑虑放下了些。   “你见到他人了吗,他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脸色有些白,许小姐您不用担心,程先生一向吉人有天相,老爷子说程先生出生那天,天边的火烧云都盘成了九天飞龙,这福气就是命里带出来的,遇到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郑卡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得煞有其事,说完还使劲点了两下头,让许燕也不得不信了三分。   “那就好。”许燕对郑卡笑了笑,“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开车。”   “不行的,许小姐,这是程先生交待下来的事情,他让我一定要送您回家。”   许燕拗不过郑卡那双实诚的眼睛,把车钥匙给了他。   郑卡开车很稳,话多也密,从上车起就没有停过,先是说到自己名字的由来,他爸是卡车司机,他和他弟弟是双胞胎,他叫郑卡,他弟弟叫郑车,又说到自己眉心的那颗红痣,明明是一母同胞还是前后脚出生的,他有,他弟弟就没有,可见他的福气要比弟弟多一些。   许燕满脑子的思绪被他这么插科打诨地一岔,想什么都连贯不起来,最后只能跟着他的话题走。   郑卡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许小姐,他和他弟弟都是程家的司机,平常程三先生喜欢用他弟弟,程二小姐喜欢用他,原因很简单,他弟弟闷不爱说,程三先生喜欢清净,他话多,程二小姐家的小小姐最喜欢和他逗闷子。   这次程先生专门把他给提过来,肯定是让他来发挥他的优势来了。   车走到一半停到一个餐厅门口,郑卡回头,“许小姐,您等一下,我去取一下餐。”   许燕一愣,他人已经下了车,没过几分钟提着两个袋子回来了。   “程先生说许小姐要补补血,让我定了这家的饭。”   他人不在,却把可以安排的都安排周全了。   她回家后冲了个热水澡,脖子不能沾水,一动就疼,她洗得费劲,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放在洗手间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秦睿,一次是家里。   医院的情况被封锁了,但也有消息流出去,秦睿知道她下午去了医院,问她有没有事情,她说她那会儿不在医院,给敷衍了过去。许德方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每天饭后的例行电话。   饭没吃几口,又被她原样放回了冰箱。   他说要打电话,一直没有打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要听到他的声音才安心一些,虽然每个人都和她说他没事儿。   屋里所有的灯开得大亮,她干什么都干不下去,拿了一本书窝到了沙发里,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梦里血红一片,猛地从中惊醒,身上全是冷汗。   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手机上还是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回拨一个过去,又怕他现在已经休息了。   刚刚暗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看到上面的显示,许燕立刻按下了接通,“程医生。”   “抱歉,说给你回电话,家里人一多,给忘掉了。”   “程医生,是我该说抱歉,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低声回她,“好了,我们就不要相互说抱歉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意外,就算那个人不是你,该冲上去我也会冲上去,见义勇为,人人有责。”   许燕从沙发上坐起来,“程医生,你方便的话,我明天想去看看你。”   “好,”他没有拒绝,“院里给了我两个星期的带薪休假,难得能休息这么长时间。”   他每一句话都在宽她的心,越是这样,许燕心里越是不安,她一定得亲眼看到他才能放心。   电话那头好像是有人在叫他。   “程医生,你先忙。”   “好,许燕,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多想,听些轻缓的音乐,睡个好觉。”程立川顿了一下,“晚安。”   许燕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恩,程医生也是。”   程立川挂掉电话,看向风尘仆仆的程瑾川,有些无奈,“不是什么大事儿,谁还通知到了你。”   程瑾川下半年一直在临市抓分公司的事情,从那边赶过来至少得三个多小时。   程瑾川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掐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干掉,他这一路往回奔,司机都没用,三个小时的车程硬压成了两个小时。   “我说我跟你命里犯冲吧,妈还不信,我追一姑娘追了快俩月了,人好不容易答应要和我吃一顿饭,徐院长一电话给我搅黄了。”   程立川笑,“那姑娘得感谢徐院长,躲过了被你祸害的机会。”   “是,得给你们院送个锦旗啥的才能平了这感激之情。”   程瑾川又倒了一杯水,“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如果回不了手术台,就回来帮着我一块儿弄公司。程瑾澜我就不说她了,守着个破酒店整天搞什么艺术的事情,爸宠着她我也管不着,你总归要回来帮帮我吧,我这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地累死累活给你们挣钱,我也该歇歇了。”   程立川靠到床头,“你是长子长孙长重孙,努力挣钱给我们花是你的责任,且不说我还有两成好的可能,就算我真回不了手术台,我可以回学校教书或者跟着外公去山里放羊,我不帮你揽那累人的差事儿。”   “嘿,你这没良心的,合着我就是那儿拉磨的驴,爹不疼娘不爱,不高兴了还拿小鞭子抽两下。你和程瑾澜就是那大宝贝,风吹一下怕着了凉,雨淋半滴就要下不了床。”   “是,谁让我们叫你一声大哥呢。”   “行吧。”程瑾川拍拍衣服起身,“你休息吧,大哥要继续去做那拉磨的驴了。”   “大哥,”程立川叫住他,“家里那边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了。”   “你就庆幸他们都不在国内吧,不然想瞒都瞒不住。”程瑾川没好气,“你要是不想住院也行,反正你那边也方便,不过我会安排张叔张妈过去,他们是我的人,不会和爸妈通气,照顾你也方便。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照徐院长的意思,安安生生地住在医院里。”   “行。”程立川最终应下来。   程瑾川看他难得听一次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以后就照着今天这个态度来,见面叫大哥,我说什么都点头应一句行,那我这个驴干活还能干得开心点儿。”   越说越没正形,程立川挥着左手让他赶紧走。   他刚从手术室出来,手上麻醉劲儿已经快没了,扯着神经的疼一点点地往外冒。这件事他势必要瞒下来,她身上的包袱已经够重,他不能再给她增加任何的负担。   许燕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打开手机,找了个轻缓的音乐,慢慢地困意袭来,又陷到了梦里,只不过这次梦里全是天边的火烧云,红霞缭绕,一条白龙在云海翻腾。   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导致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拉窗帘去看外面的天空,火烧云是没看到,只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下雪了,雪花不大,是密密实实得雪粒子,不一会儿地上也白了一片。   她先去公司安排了一下工作,脖子上的伤系了条丝巾,能遮掩过去。   秦睿心细,许燕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丝巾看,金涵碰他的胳膊,“干嘛,你喜欢许总的丝巾?我帮你问问是在哪儿买的?”   “你不懂。”秦睿压低声音回她。   金涵撇嘴,暗自诽腹,是,我不懂,我不懂丝巾,但我最懂你,你喜欢的不是丝巾。   会议结束后,许燕单独留下了秦睿和金涵。   “我这一阵可能会经常不在公司,念方的标,我想交给你们两个来跟,秦睿主导,金涵配合。”   金涵嘴快,“许总,没问题。”   秦睿慎重,“好的,许总。”   许燕明白他的顾虑,“不用有压力,念方的标我们第一次投,我没想一次就成,今年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跟一遍流程,跟那边的对接人混个脸熟,搞好关系,我们的目标是明年他们的秋季标。”   秦睿这才展颜。   念方是程氏下面的子公司,如果能投中念方的标,那就有可能会进到程氏的供应商系统里,这关系到时茂后面几年的发展。   金涵笑嘻嘻,“许总,您今天气色可真好,口红和丝巾的颜色超级无敌配。秦睿--”   秦睿拿文件捂住金涵的嘴,把人给往外拽,“许总,那我们出去了,您忙吧。”   他们两个私下关系很好,许燕只当他们是小打小闹。   许燕今天不是气色好,是脸色很差,所以化了一个浓点的妆。她收拾好东西,先去了趟超市,又按照程立川给的地址开车找过去,小区的位置就在二院附近。   小区的环境很好,红墙白瓦的小洋楼,五层到顶。道路两旁坐落着银杏树,风一吹,树上还仅存的几片叶子掉落下来,轻盈盈地在空中一晃一飘。   许燕在树下站定,伸手接住落下的叶子,她喜欢收集一些季节的碎片,夹在书里或者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偶尔不经意间看到,会想起当时的心情。   她抬头,和二层站在阳台上的人对上视线。   “程医生。”她挥手和他打招呼,掌心的叶子滑落下去,她下意识地去捞却没有捞到,叶子掉到了地上融化的雪水里。   旁边跑过来一个姑娘,看许燕在看地上的叶子,以为她在伤心,轻声细语地安慰,“姐姐,你不用觉得可惜,妈妈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归宿。对于死去的小咪来说,天上的星星是它的归宿,它会一直陪伴着我,看着我长大。对于这片叶子来说呢,大地就是它的归宿,它会变成养料,滋润大树,明年大树就会开出大大的叶子来,不信你明年夏天再过来看,肯定特别大,我保证。”   小姑娘为了证明叶子很大,还特意张开了两个肉乎乎的小胳膊,惹得许燕眉眼染笑。   “好,姐姐明年夏天过来看。”   小姑娘高兴地伸出手指,“那我们拉钩。”   许燕和她手指勾上手指,做出约定,小姑娘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程立川举着伞走过来,先停住,又靠近一步,伞遮到她的头顶。   许燕的视线落到他垂落的手腕,白色绷带层层包裹住,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头发上沾了东西。”程立川看着她的头顶。   “啊,哦。”许燕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程立川示意她拿着伞,许燕接过去。   程立川伸出左手,摘下她头顶落着的叶子,很小的一片,金黄色,躺在他的掌心。   叶子掉了一片。   还有一片。 第19章   许燕没有伸手去拿那片叶子。   又一阵风吹过,程立川的手虚握起,叶子藏在了他的手心,最终被他揣进了衣服兜里。   他从她手里接过伞,两人都没再说话。   风突然大了起来,雪粒子顺着斜风刮到了伞底,凉意顺着脖子进了身体,他没有忍住,轻咳了几声。   他没有穿外套,上身只套了一件黑色卫衣,许燕当下起了急,他这种情况,不能再着凉,她打开后座,从里面拿出自己的围巾。   他左手拿着伞,右手受了伤,许燕也顾不了那么多,“抱歉,程医生,我给你围一下。”   她踮起脚,在他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围到下巴,就差把嘴给糊上。   淡淡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在鼻端萦绕,脖子上围着的丝巾一角来回轻拂他握着伞的手背,程立川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睫毛,轻声道,“我要透不过气了。”   许燕这才止住动作,后退一步,“程医生,你先回屋,外边太冷了。”   “一起。”程立川身子没有动,胳膊倾到她这边,伞遮住她暴露在雪里的后背,“要拿什么东西?”   许燕带过来的东西很多,她不肯他上手帮忙,程立川只得打着伞跟在她身后。   一梯两户的房子,程立川按密码没有避着她,许燕自己侧开了身体。   玄关处摆放着一双棉拖,粉色的。   “这是新的。”   程立川把伞放到伞桶里,去接她手里的东西。许燕只递给他轻的一兜,换好拖鞋跟在他后面进了客厅。   “外套脱一下,沾了雪,在屋里晾晾,你的伤口不能沾到水。”   他站在她旁边,等着接她的外套。   许燕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忍不住开口,“程医生要注意才是,哪有这么大冷天就穿一件卫衣出门的。”   亏他还是医生。   程立川冷不防挨了批,她的表情很严肃,是外婆批评外公要少抽烟时的那种严肃。他手指微屈蹭了一下鼻子,掩饰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是,我下次肯定注意。”   许燕的外套和他脖子里的围巾同时脱下,许燕接过他手里的围巾,自己挂到了旁边的落地衣架上,和他的外套挨在一起。   程立川的视线落过去,很难再移开。   家里很干净,中西混搭的装修风格,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木家具,配上简约独特的灯具,古香古色和现代时尚融合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种味道。   “这是我外公的老房子,我平时上下班懒得折腾,就住在了这边。”   程立川示意她在沙发上坐,要去给她倒水。   “程医生,你不用忙,我不渴。”   许燕也不坐,只跟着他的脚步,他要做什么,她便在旁边搭一把手,他伤到的是右手,做什么都不会方便。   厨房的台面上还摆放着外卖的袋子,应该是他吃的午饭。   许燕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程医生,我想给你请个家政阿姨。不会打扰你的日常生活,就是过来给你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你现在手不方便,又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老吃外卖也不好。或者你有用的惯的阿姨,我来付她工资。”   程立川靠在柜台上,看着她,“不用,我不习惯家里进陌生人,平常我也是一直食堂外卖的吃,只是一只手受伤,又不是动了什么大伤元气的手术。我妈他们现在出国了,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回,等她回来,我就住回家里去,她老人家天天念叨我不着家,这次我正正经经住回她跟前去,省得她再念叨。”   许燕欲要再说,程立川打断她,“脖子上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许燕摇头。   疼肯定是疼的,只是再疼,她这个也只是轻微的划伤,他手腕是生生砍进去的,怎么疼都没有他的疼。   客厅里响起手机铃声。   “我去接个电话。”程立川往外走去。   许燕喝完水,把手里的杯子洗干净,又收拾好台面上的外卖袋子,垃圾分类装好,台面用抹布擦干净。   他的电话还在继续,是他的病人在询问他一些手术后的情况。   许燕看到茶几上摆放的烟盒和烟灰缸里燃尽的烟头,眉头皱了皱。   程立川挂完电话,回头看到许燕正在穿外套,他上前一步,“抱歉,病人的电话,说的时间有点久。”   许燕系上外套的扣子,“程医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每天会做好饭给你送过来,外卖的饭平常吃吃还行,但你现在还是吃家里做的会好些。”   程立川认真看她,“许燕,我的手不是你的责任。”   许燕也认真回他,“程医生,我不管你是见义勇为还是什么,你的手是因为我受的伤,不然现在在医院躺着的就是我,这是事实,我总归要做些什么。在你回家去之前,这段时间,我给你送饭过来,反正我一个人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做。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会再过来,到时候你出来取一下就行,不会麻烦。”   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程医生你先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我大概六点的时候会到。”   他想要拒绝,这样来回奔波于她而言太辛苦,但是看着她眼角那颗微微上扬的红痣,拒绝的话说不出来,这大概是唯一的机会了,每天都可以见到她,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刚刚不同意家政过来,不就是在打这个鬼主意,明明不想用这次受伤绊住她,却又忍不住地想要她更多的关心。   程立川不耻于自己的卑劣,可如果可以走到她的心里去,他不介意再卑鄙一点儿。   许燕让他止步于门口,不许他再往外送。   玄关处的粉色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味,被她忘掉的黑色围巾静静地挂在衣架上,厨房的柜台上干干净净的,她刚才顺道带走了垃圾桶里的垃圾。   不过是待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屋里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连空气里都多了些让人眷恋的气息。   程立川拿出手机给程瑾川发信息,【暂时不用让张叔张妈过来了。】   程瑾川怒,【你这翻脸未免翻得太快了,信不信我马上告诉妈。】   程立川回他,【我要正正经经追一个姑娘,我要是有了女朋友,妈是不是就不会再催你。】   好吧,这个诱惑对程瑾川来说也太大。   不过,程瑾川马上跟过来一条,【在你手受伤的时候追姑娘,我怎么听着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儿。】   程立川回他两个字,【滚蛋】。   许燕从程立川家出来,马上去了二院,她没有廖医生的电话,最后打听到他办公室。   廖丰见到她,也不惊讶,放下吃泡面的叉子,挪出张椅子来让她坐。   许燕把带来的两兜东西放到桌子上,“廖医生,昨天晚上麻烦你和小刘护士了,这是些零食水果,你们忙起来没功夫吃饭的时候,可以先垫垫肚子。”   廖丰暗叹一声,他就说程立川那人喜欢人不会只看一个外表,就冲这妥帖劲儿,问他什么他都愿意说。   当然,除了程立川手的真实情况。程医生难得肯求他一件事,他当然不能给他搞砸了锅。   许燕问了廖医生有关程立川手的护理,有什么注意事项,什么时候来复查,有没有什么忌口,需要多补些什么可以有助于恢复。   许燕在手机备忘录上一一记录了下来廖医生的话,还着重加粗了“忌烟酒”。   廖丰看了一眼,“程医生倒不怎么爱喝酒,不过烟瘾很大。”   许燕一边打着字一边点头附和他,“他刚刚还抽了,要想办法让他这段时间少抽点才行。”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廖丰抓住了关键字“刚刚”,程医生今天在家休养,所以这是刚刚在家里见过面了?那个他们全院已婚的未婚的姑娘们都想去一次却不知道在哪儿的程医生家。   许燕临走前,感谢又感谢,廖丰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往上抬了几分,程医生的手他必须一定肯定得给他治好了,要不都对不起姑娘临走前给他鞠的那一躬,泡面吃到一半也不吃了,开始给他老师写邮件。   许燕看着满满当当的备忘录,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只要能恢复就好,她刚才仔细观察了廖医生的表情,他看起来轻松又诚恳,所以只要按照治疗进程走,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首当其冲的事情,是少吸些烟。许燕给她爸发信息,许德方虽然戒酒没戒成功,戒烟倒是一步到位了,许德方一直以此为傲,讲起戒烟心得头头是道,分一二三四五步,每一步都写了一篇小作文,终于写完了结束语,最后加了一句,【囡囡,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戒烟的事情了。】   许燕回他,【同事要戒烟,借鉴你的成功案例。】   许德方对于自己女儿的话从不怀疑,马上又发过来一大段成功的经验。   许燕去糟粕取精华,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戒烟要靠自制力。   六点的时候,手机闹铃和外面的门铃一块儿响起来,程立川放下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许燕站在门外,一手提着保温桶,另一手提着一个纸袋。   “进来说。”程立川侧身让路。   “我就不进去了,程医生,这是饭菜和汤,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我明天做过来。这是一些杏仁瓜子还有糖果,廖医生说你现在这个阶段还是要忌烟,所以你这段时间先忍忍,想抽烟了就吃点这些零嘴。保温桶你吃完放好就行,我明天早晨送早饭的时候过来带走,你不用管,你的手不能沾水。”她站在门外没有进门的打算。   程立川用肩膀抵住门,只接过了她的保温桶,然后,又侧了侧身体,把门口的路让得更大了些。   “许燕,我是不喜欢陌生人进我家,但你对我而言,不是陌生人。” 第20章   许燕提着袋子的手僵在半空。   “保温桶的盖子我单手打不开。”程立川又加了一句。   许燕在今天第二次穿上了那双粉色的拖鞋,有些事情列起计划来容易,执行起来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她先去洗手间洗过手,又把保温饭盒一次排开放在餐桌上,四菜一汤。   程立川看看饭菜,又看看她,“一起吃?太多了。”   许燕沉默。   程立川继续,“吃不完会浪费,一个人吃也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   许燕妥协。   反客为主去厨房拿餐具,“你吃菜左手用叉子是不是会好些?”   “用筷子就好,我左右手都可以用筷子。”   许燕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程立川看着她慢慢放松下来的肩膀,狭长的眼尾泄出笑意,他有心想说他左手不会用筷子,再不小心出个打翻碗筷弄脏衣服的意外,他很期待她的反应,会不会…上手喂他。   虽然他喜欢她一点点地为他妥协,可那样太为难她,也会吓到她。   饭桌上很安静,他坐到了她旁边,如果是面对面坐着可能还好些,毕竟他家的餐桌宽度够宽,可现在两人隔着不到一肩的距离,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筷子偶尔还会同时伸进一个餐盒里。   许燕有些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米饭粒。   程立川夸奖,“你手艺很好。”真心实意。   许燕谦虚,“我做得有些清淡,味道肯定不能和外面的比,廖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刺激性的。”   “比外面做的要好吃得多,很长时间没有吃这种家里做出来的味道了,我们平常吃饭没个正点,就是外卖食堂的对付,胃里很容易落下毛病。”左手不影响他夹菜,他吃得很香,话说得也认真。   “那我明天把米饭换成面食,胃不好的话吃面食会好些。”   程立川拿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儿牛肉。   “其实吃饭不是问题。早饭我习惯面包牛奶,这些我一只手就可以弄。午饭的话,虽说医院给我放假,但我自己的病人,我还是要过去查看他们术后的情况,午饭我就在食堂吃。晚饭--”他看她一眼,“我这个阶段,反正也要吃得清淡些,熬些粥,对付一下就行。”   “不行的,伤筋动骨这种情况食补很重要。”许燕不可能让他对付,万一恢复的过程中出个什么差错,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程立川打商量,“那就只送晚饭。”   许燕最终同意,“我待会儿发给你廖医生说你现在要忌口的东西,你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如果你中午不去医院,也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自己瞎对付。还有,你要是有什么做不了,不方便做的事情,也要给我打电话,我公司和家里离你这儿都很近,一踩油门就到。”   程立川笑,“遵命。”   许燕看着他眼底的笑,蓦地热了脸,她低下头去,继续扒拉碗里的米饭。   程立川握着筷子的左手微顿,又拿公筷给她夹了一块牛筋。   “谢谢程医生,我自己来就可以。没想到你左手用筷子可以用到这么好。”许燕岔话题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程立川当是看不到她红似滴血的耳垂。   “我从小跟着我外公练习左书,时间长了,右手能做的事儿左手也能做,有些时候,左手比右手要更灵活些,现在这样不会太影响我的生活。烟我会戒掉,饭我会好好吃,廖丰除了绷带打得丑点,他的医术在他的领域全国都是排得上名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保证这只手会恢复到比之前还要好,恩?”   许燕接到他看过来的视线,鼻尖一涩。   昨晚到现在,积压了太多的事情,她看似有条理地安排出所有的事情,一项一项地去做,其实心里很乱,她不敢去深想如果有那个万一…要怎么办,只能强迫自己往前走。   他这个保证好像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把那个万一又推远了些。   她点点头,又点点头,加深内心的坚定,也把自己的坚定分给他,“廖医生真的很厉害,我听小刘护士叫廖医生都是廖神医廖神医地叫,他办公室那面墙的锦旗都快挂满一半了。”   程立川看似不经心,“他是爱显摆,别的医生收到的比他还要多,只是不想往墙上挂。”   别的医生里有谁,程立川不想说,只是有些后悔,不应该把锦旗压箱底,他收到的要是摆出来,应该能挂满一面墙,那他是不是也能得她一句很厉害。   廖医生正在医院里加班加点,看老师回复的邮件,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喝了口热水压了压,天太冷,可能是要感冒。   饭菜都给清了盘,许燕起身收拾,程立川给她打下手。   他给她指洗碗机的位置,“放到洗碗机里就行。”   “好,程医生,你不用管了,回客厅休息吧。”许燕打开洗碗机的盖子。   程立川没有动,挨个递给她台面上的碗筷,一高一低,并肩站立着,灯光在墙上打下影子,两个人的默契,不需要怎么培养,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他递她接,他克制着不去制造不小心触碰手指的机会,她的眼睛专注于碗筷和台面。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说出来会被拒绝,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   碗筷全部放进洗碗机,程立川开口,“如果你每天从你家做完饭再送过来,太折腾了,你公司事情多,现在又是年底,应该会更忙。我这里东西还算齐全,你要不,下了班就直接来我这儿,我还可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许燕没有犹豫,“我有一个还算相熟的阿姨,忙的时候,她能帮忙做饭。我可以安排过来,程医生,你不用担心这些,你现在就是要好好养伤,把手上的伤养好是最重要的事情。”   预料之内的结果,程立川不失望,反正态度都是试探出来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等收拾完已经快要八点,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   许燕看到了洗衣篮里堆着的衣服,“程医生,这些衣服,哪些需要干洗哪些需要机洗,你告诉我,干洗的我带走送洗衣店,机洗的我放洗衣机。”   程立川用脚将洗衣篮往洗衣间里面推了推,“这些你不用管,干洗的有人会上门来取,机洗的我自己可以弄。”他说到一半,心思回转,“不过,有一件事真的还得需要你帮忙。”   “恩,你说。”   她清澄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防备,程立川食指摩挲着拇指,“我想洗一下头发,昨晚勉强擦了擦,今天实在受不了,下午我本想冲一下,不过一只手有些弄不来。你…能不能帮在旁边帮我递一下洗发露,拿一下喷头,我洗很快。”   “好的,程医生,没问题。”许燕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晃动,拿出相当专业的态度。   她两只手都是好的,昨天晚上洗一个头都费劲儿,他的困难可想而知。   程立川郑重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许燕摆出一只手,又摆出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左右晃,“不麻烦的,程医生。”   确实不麻烦,只是会尴尬。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   许燕先给他的手做好防水,又给他的脖子围上毛巾,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头,窝在一个小板凳上,她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伸脖子他就伸脖子。   有点可怜,也有点乖。   许燕先调试了水的温度,才往他头发上放,她只拿着喷洒,他自己揉搓自己的头发。她的水放到左边,他的手就来到左边,她的水放到右边,他的手就来到右边。   洗发露先挤到他手上,他再往头发上抹,泡沫很快起来,他的手指在泡沫里穿梭。   “好了,可以冲水了。”   “哦。”许燕又打开淋浴的开关。   有一撮泡沫藏在他耳朵后面,她怕水直接冲上去会淹到他的耳朵。   “程医生,你右耳朵的耳垂后面还有泡沫。”   “好。”   程立川用左手去够自己右边的耳朵,只是一直在泡沫周围打转,就是摸不到那点泡沫,他又换了姿势,打算继续摸。   “程医生,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   程立川停住动作,“不介意,麻烦你。”   许燕一只手拿着喷洒,另一只手的拇指顺着他耳垂的后面轻轻往上,先带走泡沫,然后温水和手指又一起上下抚了几次,很快冲洗干净。   程立川忍住全身的僵硬,她手指离开他的皮肤时,他松了一口气,可又忍不住地失落。   人总是这样,一旦得到一点甜头,就会忍不住地想要更多。   贪念是本性,也是原罪。 第21章   洗头的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许燕倒没有觉得有多难挨,虽然开始会有几分不自在,到后面就还好,毕竟除了最后帮他洗了一下耳朵,全程她只负责挤洗发露和拿喷洒。   觉得难挨的是程立川,两个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虽然浴室的门大敞,可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手无意间的轻碰,还有最后致命的一击,耳朵太敏感,轻不起半点来自她的触摸。   程立川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平复着血液里奔腾的汹涌。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程立川回头,许燕递过来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好几块被拧干的湿毛巾。   “程医生,我刚问了一下廖医生,你现在不适合淋浴,万一伤口进水不利于恢复,只能先拿热毛巾擦擦。”她眼睛里有抱歉,“今天先这样,我明天联系一个男护工过来,会方便一些。”   程立川接过她手里的篮子,“用热毛巾擦就挺好的,我没那么矫情,以前去支援山区,几天不洗澡也能坚持。”他半点儿也不想和任何男人共处在一个浴室里。   “恩。”许燕垂下视线,“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叫我就行。”   程立川低声应好。   许燕坐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不知名的综艺节目,她的思绪飘荡在半空某个角落里,虽然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但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洗澡是一个问题。   手机有视频电话打进来,是她妈,许燕把视频转成语音,说自己现在在外面,不方便视频。   卫萍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问问她这边还下不下雪,有没有回家,今天都吃了什么,工作顺不顺利。   许燕轻声应着卫萍的话。   “许燕,能不能帮我拿一件上衣过来,在卧室的衣帽间里,随便一件就行。”浴室门口传出声音来,许燕想捂手机已经来不及。   他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卫萍不可能听不出来。   电话里静默了片刻,卫萍先开口,“囡囡,妈妈有点事情,先挂了哈,等你回家了我们再聊。”   许燕看着对话框里“通话时长4.01”,眨了眨眼睛,恩…今天不是愚人节。   两个人第一次配合洗澡这件事,都没有经验。   许燕从进浴室接手洗头这活儿开始,脑袋就有点混沌,压根不记得准备换洗衣服这件事,程立川全身的血液都在冒着鼎沸的热气,他能想起来才怪。   平常都是在卧室的浴室洗澡,浴室和衣帽间隔着一扇门,不会有这个问题。今天是在外面的浴室,他和衣帽间隔着一整个客厅,客厅里还有一个她。   裤子…恩…他可以凑合先穿,上衣他没放好,被水浸透了,实在不能凑合,可他今天要是光着膀子出去在她面前晃,明天男护工可能就会登上门。   这才有了刚才他那一出的请求帮忙。   许燕没有随便给他拿一件,他的衣帽间摆放很规整,分两间隔开,左间是外衣,右间是内搭和睡衣,许燕既然过来拿了,就上下衣一块儿拿了,至于…内裤…放的位置也很明显,许燕的脚犹豫了一秒,没有往那个方向伸,转身出了衣帽间。   衣服递到浴室缝隙里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程医生,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既然他都洗好了,后面也不会有其他事儿了。   “你稍等,我送你出门。”程立川在门后穿衣服。   “不用送,程医生,我都认识路。”许燕不等他再说什么,去客厅里拿自己的东西。   程立川衣服还没有穿好,只能继续通过缝隙喊话,“楼下郑卡在,让他开车送你回去。”他堵住她拒绝的话,“就今天,今天下雪,路上难免有结冰,天又这么晚了,不然我不放心。”   浴室的门开了一个缝隙,他伸出一个头来,半湿的头发在额前散乱地搭着,怕她不答应,话说得急,身子也跟着往前倾了两下,大半个肩膀露出来,察觉到不对,又开始往回缩。   许燕心里的纠结突然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冲散了,她眉眼弯了一下,只一下。   “好,我知道了,程医生再见。”   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程立川的上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她刚刚…是笑了吧,不是他的错觉。   门铃又响起。   程立川顾不得没穿好的衣服,一只胳膊在袖子里,一只胳膊在袖子外,勉勉强强遮住了两点,露出八块腹肌,打开门。   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门里的人僵住了脸。   “吓,你这是要干啥。”徐石岩往后跳一跳,双手掩住自己胸口。   廖丰看自家院长一眼,“您这是从哪儿学的这一套,跟个被人非礼的小媳妇儿一样。”   程立川收回了嘴角的笑,一张脸重新变回面无表情。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徐石岩眼睛往屋里瞄,“咋,过来的不是时候,坏你好事儿了?”   廖丰撇清自己,“我就说你现在不方便,明天再过来也一样,徐院长非要过来看看你是怎么个不方便。”   廖丰收到许燕的信息,就知道她人肯定在程医生家呢,他可不想当程医生的电灯泡,当程医生的电灯泡这一秒或许会亮得很开心,下一秒就可能会炸掉。   可惜他们有一个有挑战精神的院长,非要过来在狮子头上蹦跶两下。他呢,又想瞅瞅程医生家到底在哪儿,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两个人,各怀着各自的小心思,大半夜登上了门,正好和许燕岔开,早一秒,没准就碰到了。   “进吧。”   程立川不再管他们。   徐石岩自力更生,自己翻鞋柜找一次性拖鞋,又给廖丰来了一双,看到那双整整齐齐的粉色拖鞋后,眼角抽了抽。   他作为他师兄,院长,未来的小姑父以及有可能还会是小叔叔,进出他家里这么多次,都不配有一双专用的拖鞋,每次都是用一次性拖鞋来打发他。   人和人之间的待遇差别,有的时候,就是会这么大,徐石岩不认命都不行。   程立川穿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对坐在沙发上左张右望的人说,“要喝水自己去拿,我手不方便。”   得,徐石岩起身,“廖丰你喝啥,矿泉水矿泉水还是矿泉水?他这儿只有矿泉水。”   廖丰摊手,那还问什么,就矿泉水呗。   “程医生,你家里这家具应该很值钱吧,这种老式的红木家具越用越升值。”廖丰眼睛移不开手边的台灯柜,这可太好看了。   徐石岩啧他,“你要是能把他手给治好,回头我给你的婚房置办一套,让他出钱。”   谈到正事了,廖丰也不吊儿郎当了,他倾身向前,“我昨天把程医生的情况发我老师了,他在这方面是权威中的权威,我们一起商量出了一套治疗方案,需要的恢复时间确实会久一些,但四成起码是可以保证的。”   廖丰昨晚和老师讨论到凌晨,查找国内国外过往的案列,各种方案推翻又重新制定,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太理想,他不是不气馁。   且不说程立川作为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医生,职业生涯断在这里,又何止是可惜两个字可以打住的。   而且,程医生虽然面冷,但是心热,他对程医生永远存着一份感激。   他家里条件不好,刚进医院时工资不高,父亲生病要动大手术,借钱亲戚同学借了一个遍,也没借出多少来,他当时握着手机抵在墙角,恨不得拿头撞墙,那种你明明有钱就可以让父亲多活好几年,但是却因为没有钱不知道要怎么办的绝望,真的会把人给压死。   抬头的时候,和在墙尽头抽烟的程医生对上了眼。   他羞愧到不行,和人连招呼都没打就走掉了,一个大男人,没有钱给父亲治病,还被同事看到掉眼泪。   那天下班前,程医生找到他,让他给一个账号,说借钱还是借一个人的就好,好记也好还。   他和程医生是同一批进的二院,面试的时候碰过到几次,在医院食堂遇到了会打个招呼,有空余位置会面对面一起吃个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交情。   他把钱还完那天问过程医生,他们说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他那个时候怎么敢借钱给他。   当时程医生叼着一根半燃的烟,只说了一句,他为什么不敢借钱给能为家里人低头的人。   交情就此结下,当然只是他当方面的交情,程医生太冷了,他和他认识这几年,都没见他笑过几次,刚才打开门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和徐院长进错门了,他是第一次见到程医生那种春风润雨的笑。   程立川看着廖丰快要拉满半张脸的黑眼圈,“四成算是高的了,谢谢你,廖丰。我会无条件配合你的治疗方案,你不用太有压力,能治好是幸事一件,治不好不是你的问题。我这种情况有多难,我知道,徐院长也知道,你别听他整天吓唬你,他也就是披着一张老虎皮。”   “嘿,”徐石岩不服,“我怎么叫吓唬,我这是宽严相济,你知道当一个院长有多累吗,我从昨天处理各种善后的事情到现在,一直没合过眼,处理完事情,饭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一滴,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你这边来,你都不知道心疼我。”   廖丰扶额,他觉得他们院长又变成了闺中小怨妇。   门铃响起,打断徐石岩的话。   “谁又过来了?”徐石岩狐疑。   程立川下巴点门让他去开。   不一会儿,徐石岩提着两个标有澜川酒店的袋子走进来,虽然极力装严肃但还是掩饰不住高兴,嘴角动了两下,还是很傲娇,“哼,还算你有良心。”   他招呼廖丰,“来,吃饭,五星级酒店的夜宵,味道勉勉强强还算可以。”   廖丰都不知道程医生什么时候给他们点饭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是饿了,吃泡面不顶饱。两个人也不去餐桌,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围着茶几,吃得很没有样子。   程立川收到郑卡的信息,说人已经送到了。   他先回郑卡辛苦,又给许燕发信息。   许燕刚进家门,坐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换鞋,手机震了一下,她打开微信。   【到家了?】   许燕回【恩,谢谢让郑卡送我回来,路上确实很滑。】   【那我更要说谢谢,饭菜很好吃,要说谢谢,给我洗头,要说谢谢,帮我拿衣服,也要说谢谢。】   许燕靠在墙上,双手捧着手机,看着那一行字。   又进来一条信息。   【你看,我为你做的远远比不上你为我做的,所以,以后不需要对我言谢。】   【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他像是不需要她的回复,只说完自己想说的就道结束语。   许燕用手使劲拍拍脸,拍了两下,又拍了两下,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回他最后一句,【程医生也是。】   他…太过妥帖,也太过坦荡,懂进也知退,每次或是强势或是旁敲,明明白白表达完自己的心意,便会止步后退到一个恰当的位置,这种有度有尺的进退,会让人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她的感情不是空白一片,她经历过喜欢,自然知道看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昨晚他冲过来护住她的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生生地迎上刺过来的刀,把她护到了身后。   她和他,在她妈生病住院之前,都没有碰过几次面,他为什么会喜欢她,他的喜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燕失眠了,开始是脖子有些难受,找不到一个可以入睡的姿势,后来脑子杂乱,越想越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再后来在轻缓的音乐中,半梦半醒睡得迷迷糊糊。   早晨醒来,脑仁儿都是疼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她灌了杯咖啡,人多少才精神了些。   昨天晚上定时熬的鸡肉粥已经好了,许燕装到保温杯里,先开车去了程立川那儿,她没有敲门,把袋子挂到了门把上,给他微信留了言,又开车去公司。熬粥不费时间,她只要提前放好料定好时就行,面包牛奶虽好,可还是喝粥更有营养些。   程立川收到信息,出来开门,门外已经没了人,只有门把上挂着的一个袋子。   程瑾川跟在程立川后面,问他,“谁啊?”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个四平八稳的弟弟,脚步急成这样。   “没谁。”程立川提着袋子进了屋。   程瑾川只以为是外卖到了,“你说你不让张妈他们过来,要正经追一个姑娘,我还以为你要用苦肉计,让姑娘贴身照顾你,结果你这姑娘没有,外卖倒是及时,你现在是病人,营养得跟上,回头我还是得让张妈他们过来,我知道你不习惯家里有外人,他们就住隔壁,不会打扰到你生活。”   程立川昨天晚上没睡好,半夜折腾起来,拿凉毛巾过了一遍身,刚睡过去没多久,又被自家大哥的门铃给吵醒,现在起床气很足,不耐烦应付跟前人,“你一大早登门就是为了看我这儿有没有姑娘?”   “我这不是临出发前过来再看看你,表达一下我作为大哥的关切之情吗。你点了啥,我正好也没吃早饭,一块儿吃点。”程瑾川要接袋子。   程立川避开他的手,“冰箱里有面包牛奶,自己去弄。”   程瑾川立眼睛,还懂不懂尊长敬贤,下一秒看到袋子里的保温杯又琢磨过味来,应该没有哪一家的外卖是靠保温杯来送的。   所以…   “所以,这就是你舍身相救的那姑娘?”程瑾川拿眼睛点点袋子。   程立川正色,“我没舍身相救谁,受伤是我因为自己逞了能,跟别人没有关系。”   程瑾川笑他的急于维护,“行了,在我面前就别板着了,我又不会和爸妈乱说。你不就是怕爸妈因为你受的伤,偏见了那姑娘,我懂。”   懂什么,程立川懒得和他多说,“总之,你别在任何人面前给我安什么舍身相救的名头。”   “你这封人嘴总要给点利头吧,先让我尝尝我未来弟妹的手艺,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过不过分,分谁来看,程家老大到临出门都没有喝上一口粥,只自己用面包机夹了一块儿面包,连果酱都没抹,干巴巴地咽了下去。   谁让他没有正经可以追的姑娘,所以,只配啃面包片。   程立川喝完粥,拍了一张空碗的图片,发给许燕,【吃完了,很好吃。】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得到回复,【抱歉,刚才在开会。碗筷你不用管,放洗碗池就好。】   然后发过来一个菜单,【程医生,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   程立川回,【我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很好养。】   许燕回过来一个【恩】,又加一句,【饭大概六点会到。】   一个下午的时间有多长,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钟,两万一千六百秒。   程立川以为昨天的白天已经够难熬,没想到今天比昨天更甚。   门打开的那一刻,程立川眼底的笑容凝住。   秦睿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是…程医生?”   “是。”   “你好,程医生,我们许总让我送饭过来。”   程立川眉心一跳,接过保温桶,侧身让路,“谢谢,进来喝杯水。”   秦睿婉谢,“不了,许总还等着我回去。”   程立川看着空荡的楼道,回身关上了门,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拿过手机,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是他昨晚吓到了她,还是…信息那句暗示的“很好养”吓到了她,以至于让她今天连门都不敢上。   秦睿从程立川家出来,又在导航上找了个附近的手机专卖店,拿到手机后紧接往饭店赶,把新手机交到许燕手里。   “饭送过去了?”许燕从旧手机上取出电话卡,装到新手机上。   她的手机当时摔到了地上,屏幕摔裂了,但还能用,这两天事情乱,她就没有去修,结果下午突然关了机,怎么启动都启动不了,彻底报废掉了,事儿赶事儿赶到了一起,金涵今晚要和客户吃饭,本来她不用去,但对方老总突然说也要去,这样她就得出面作陪。   好在她知道今天事情会多,中午提前通知了阿姨去她家做饭,她要作陪客户走不开,只能请秦睿帮忙去她家取饭,给程立川送过去,然后再给她带回一部手机过来。   “恩,送到了。”秦睿点头,想问一下程医生是谁,又知道这个问题太过越线,不管是作为员工又或是其他。   许燕想给程立川发个信息,对方老总又举起了杯子,许燕放下手机,先敬了过去。   对方老总是个女强人,离异还有一个儿子,过得非常潇洒,酒量也非常好,许燕喝到最后都有些懵,她坐在后座,放下了半扇窗户让冷风吹进来醒醒脑子,又摘下脖子上的丝巾,她知道她现在身上带伤,不好喝酒,可客户的酒有的时候不是你想拒就能拒的。   路走到一半,许燕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给程立川打了一个电话,没有接通,她想了想,又让司机改了道。   二楼的灯还亮着,她从后备箱提出东西,上了楼,按下门铃,半响,里面没有动静,难道是休息了。许燕犹豫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门咔嚓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他头发是湿的,额前还有未冲净的泡沫,看到她,漆亮的眼仁儿先有愕然,很快又归于沉静。   “程医生--”   “进来--”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程立川又开口,“进屋,外边冷。”   许燕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几乎湿掉一半的上衣,“我帮你?”   “不用,我快完事儿了,你先坐,我马上就好。”程立川往浴室走去。   他再想快,一只手,洗完再换完衣服,用了也有将近二十分钟。   客厅没有人,外套和包都在,程立川寻着动静走到厨房,停步在门口。   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长发松松散散挽起,其中一缕有些不听话,别到耳后,又掉下,她索性就不再管,那缕头发在灯光下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许燕听到门口的声音,回身看他,“你洗好了。”   “恩,在做什么?”   许燕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带了一个锅过来,可以熬粥,我已经定好了时间,你不用管,明天早晨就可以直接吃。水果我洗好切好放冰箱了,你胃不好,要吃的话,提前从冰箱拿出来放一会儿,免得凉了胃。”   她一转身,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垂眼看着她,眸光深沉,如果细看,还能看到一点点委屈。   她要侧身移开。   他上前一步,轻声开口,“你让你同事送饭过来,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临时有一个饭局,比较重要,我得作陪。”许燕解释,视线垂在他的肩膀处,“我手机坏掉了--”   程立川打断她的话,“我想亲你,可以吗?”   许燕的眼神一滞。   他的呼吸已经落了下来,没有缓冲,很直接的唇齿相接,她越推他,他越欺身压进。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肉渣渣   后面一阵,因为要弄《春言诺》出版的事情,所以有可能会做不到日更,但会保证隔日更,当然也会尽量日更...   安啦,我不会坑掉的,我好爱他们的,特别爱(捂脸),怎么会舍得不给他们一个结局 第22章   她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他又是步步为营的攻城掠地,她退他进,后面是料理台,前面是他,她退到无路可退,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去掰腰间紧箍着的手臂。   混乱中,碰到了冰凉的绷带,他闷哼一声,她手上动作顿住,终是泄了力道,他察觉到她心神的软动,瞬间抵开她紧闭的牙关,长屈直入。   舌尖有血腥味漫开,他想停住,他也该停住,可是身体不受大脑的控制,又或是因为期待这一刻太久,不是在梦中,是真实的温度和柔软,欲念之火勾着五魂七魄,以燎原之势,焮天铄地。   哪怕是得不到回应,就算是得不到回应…   可没有回应的吻又怎么能称之为吻,他只不过是利用她的心软,在单方面的掠夺。   再不舍也要放开,可下一秒又落下,重新裹住她的上唇,轻轻吮了一下,松了腰间的钳制。   许燕得了自由,侧身一步,从他怀中离开,转向料理台,屏着急促的呼吸,不想泄露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程立川想去拉她的手,胳膊抬起又落下,“我不想道歉,但是…对不起,我不该--”   他没有错过她眼角起的泛红,他不想道歉,道歉说明他刚才的行为是冲动的,他知道不是,他想亲她,想抱她,不是起于某一刻的冲动,可他必须道歉,他罔顾了她的感受。   “不用--”许燕截住他的话,伸手抻了一下料理台上的袋子,又快速地将塑料袋揉成一团攥到手里,“不用道歉,我今晚喝了些酒。”   她的大脑有些空白,把刚才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归结到酒精上,最开始一瞬的犹豫,中间的放任,还有现在过快的心跳。   塑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唤醒了混沌中的意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该走了。”   明明是他失了分寸,她却说是她喝了酒的缘故,这大概比打他一巴掌,更让他觉得他是个混蛋。可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他断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他去追她的脚步,“许燕--”   许燕快步走到客厅,说是走,其实更像逃,她拿起包和外套,“程医生,我们能先不谈么,我今天有些累,想回去了。”   她眼睛的焦距定在他的手腕上,始终不肯抬头再看他。   程立川不能去握她的手,只能去拉她的包,“你喝酒了,不能开车,等郑卡过来,好不好,他五分钟就到。”   “不用,代驾司机还在下面等着。”她从他手里抽出包,想扯一下嘴角,最后又放弃,“程医生,你早点休息。”   表情和语气又回到了最初的生疏和拒人千里的客套,纵使程立川不想承认,他也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在他以为他可以靠近一步的时候。   门咣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屋里的光亮和他身上的气息,许燕挺直的背塌了下去,一步一步迈下台阶,走进了冬夜的漆黑一片里。   代驾司机在外面抽烟,见她出来,本想打个招呼,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后,闭上了嘴,掐灭烟,快速走到驾驶座。   “这次是回昆梦哈。”代驾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在掉眼泪的姑娘,放轻声音问。   “恩,麻烦您,师傅。”许燕拿手背抹了一下脸,深呼一口气,止住了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今天一天太长了。   坏掉的手机依旧开不开机,她点开新手机上微信的置顶头像,对话框里空白一片,手机换掉了,之前的聊天记录也全都没有了。   从接到警察的电话,到医院见到他最后一面,火化,下葬,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甚至比他出一次差的时间还要短。   他微信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去。   她潜意识里觉得,只要她等,他是不是有一天还能够回来。   可刚刚,她的心跳却因为另一个男人在变快,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对贺南韬的背叛,对他们感情的背叛。   车窗上起了一起薄薄的雾气,挡住了外面的夜色,许燕拿手无意识地在上面乱画着,看到车窗上写出的川字后,又使劲给抹掉,直到车窗上成了完全的模糊一片,她今天真的是喝酒喝多了。   程立川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他答应过她要戒烟,但是心里的烦躁必须要用什么来压一压。   他看着时间给她打过电话,如果发信息他怕得不到回复,当然,打电话也不一定会有人接,滴声一直在持续着,意料之内的结果,他等着自动挂断。   在要挂断的最后一秒,通话竟接通了,程立川一怔,对声筒里传过来的那声“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喂,程医生?”许燕又叫了一声。   带着鼻音的嗡声嗡气,明显是哭过。   “哭了?”程立川轻声问。   “没有,刚才打了个喷嚏,可能是着凉了,程医生是有什么事情吗?”   礼貌又客气。   程立川掐断手中的烟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到家了?”   “恩,到了。”   “行,没别的事情了。那…早点休息。”程立言想说的有很多,最终只说出一句,“做个好梦。”   “恩,程医生也是。”   许燕挂断了电话,坐在玄关处,一只鞋在地上,另一只鞋在脚上,屋里漆黑一片,她的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不想起来,也不想开灯。   她给自己的时间是默数到一百,一百个数字之后她必须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给家里打电话,洗澡,明天他要去医院复查,所以她今晚还要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出来。   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扩大放任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特别想任性一点儿,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心底所有的积压都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她脱掉脚上剩余的那只鞋,光着脚踩到地板上,摸黑摸到厨房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啤酒,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干脆再醉一点儿吧。   心里放着狠话,可最终也只喝了半罐,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放纵,卫萍今天没有打视频电话,只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到没到家,半字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许燕便也没有多此一举的再解释什么。   大概是那半罐啤酒起了作用,低落到底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洗完澡,弄好明天的工作,盘腿坐在沙发,拿过电脑和那个坏掉的手机,开始搜索怎么导出开不了机的手机里的照片。   操作很简单,手机里的照片全都移到了电脑上。许燕就着剩下的半罐啤酒一张张翻完了照片,她和贺南韬一起的照片不多,两个人都不爱照相,也就是出去旅游或者节日的时候,偶尔心血来潮会照上一张。   应该多照一些的,那样即便以后记忆模糊了曾经,至少会有照片来重新鲜活那些过往。   许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再醒来,外面的天已经有了些蒙蒙亮,毯子被她踹到了沙发底下,鼻子有些发堵,嗓子又干又涩,大概是真的着了凉,她昨天洗完头没有吹干,又窝在沙发上睡了半夜,不感冒的话大概都有点对不起老天爷。   她起来先找了两颗感冒药塞到了嘴里,又喝下了一整杯温水。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眼睛更是看不得,拿冰袋敷了十多分钟,才稍微收拾出点样子来。   早饭只吃了半碗燕麦片,脑子里过着今天的计划,程医生的早餐她今天不需要送,先去一趟公司,然后再接程医生去医院。她想给他发条信息提醒他今天复查的事情,找出他微信的对话框,又关掉了,算了,还是到公司再发吧。   脖子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再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好。她今天没有再戴丝巾,只用高领毛衣遮了遮,如果不细看,不会看出来。   走到了玄关,刚要换鞋,想起什么来,又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之前买的牛骨给泡上,然后给阿姨发信息,让阿姨今天早点过来炖上牛骨汤,她边下楼边回复阿姨的信息,下到一楼,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三到四级大风,她怎么感觉这个风声不像是只有三四级。   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才打开一楼的防盗门,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许燕往外迈的脚顿住,手不自觉地握紧门把,看着他脸上起的青色胡茬,在咆哮的风声里对上他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23章   “刚刚。”   她的声音沙哑,他的声音比她还要哑,视线不离她的眼睛周围,“粥熬好了,我给你送点过来。”   许燕刚刚攥起的一颗心稍微松下来,她定时定的是七点熬好,他既然是提着粥来的,应该没有等太长时间。她的脚继续往外迈,防盗门在身后慢慢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仰起头看他,逆着朝阳的光影,“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今天虽然风大,但是空气好,我在家里憋了两天,出来透透气。”他侧了侧身子,挡住不知从哪个方向刮过来的风。   许燕看了看时间,“你今天要去复查,我现在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一趟公司,等我从公司回来再去接你去医院。”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睛有些遮盖不住的微肿,她…哭过了,程立川握着袋子的手收紧又松开,“不用,我打车就可以。你…感冒了,吃药了吗?”   “恩。”   身后的门又传来响动,一个全副武装的小姑娘小声嘟囔着,“这个鬼天气,我打车都打不上,天啊,我又要迟到了,我那个缺德领导--”   小姑娘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声音戛然而止,抿着嘴冲他们两个笑了笑,以极快的小步跑远了,一边跑还懊恼地拍自己的头,“我的淑女形象全被今天的鬼天气给毁掉了。”   又一阵大风刮过来,光秃秃的树枝左右乱晃着,地上的落叶被全部卷到了空中,旁边的铁皮垃圾桶都跟着晃动的两下。   程立川的脚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两个人的距离,又往后退了半步。   “先上车再说,天气不好,不容易打上车,又是早高峰,或者--你不介意的话,先跟我去公司,我很快就处理完,然后我们直接上医院。”许燕紧了紧帽子。   “我不介意。”他怎么会介意,如果在不打扰她的前提下,能和她多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求之不得。   “那走吧,车停在小区门口那边,有点远。”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区是老小区,没有固定的停车位,先到先得,她昨晚回来的晚,里面都没有车位了,代驾司机转了几圈才在门口找到一个。   许燕去接他手里的袋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又冰又凉,他说刚刚到,刚刚能把手冻成这样。她想要问又改伸手去握,他的手已经先一步背到了身后。   她看着他,“程医生,你是在用苦肉计吗?”   不然,就算不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她住在几楼,也可以去楼道等,又何必在外面吹这寒冬腊日的冷风。   程立川没想到她会有这一问,吹过来的风打乱了她帽子外面的头发,她仰着头,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平淡到极点,可越是平静反而越是压着隐隐的火气。   她问得直接。   他回答的也坦荡,“是。我本想用苦肉计招你几分疼,不过我应该做错了,你不会喜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   他承认得太快,反而打乱了她心底起的哑火。   许燕把装粥的袋子放到包里,又从里面翻出了一个袋子,她经常去施工现场,喜欢背大包,可以装好多东西,她包里会常备几幅劳保手套,她取出一副来递过去,“现在没有别的手套,你先拿这幅凑合一下。”随即又收回手来,他一只手没有办法自己戴。   她去捞他的手,先给左手戴上,又小心给右手戴上,幸亏她也备着大号的手套,不然他的手根本戴不上去。   “这跟我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你自己的身体,生病的话,难受的是你自己,疼的也是你自己,别人不会和同感同受。”   许燕最后把手套的收口塞到他袖子里面,虽然起不了多少作用,但多少能挡些风,他的右手现在很难伸进口袋里,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程立川垂眸看着她眉眼里的认真和严肃,心尖陷入无限的绵软,他低声应她,“下次不会了。”   因为她戴手套的动作,两个人的距离在不自觉拉近,许燕今天穿的是一双平底运动鞋,她的个子堪堪只到他的下巴处,程立川稍微一低头,便能触碰到她额前的发,他低沉又沙哑的声音隔着羽绒服的帽子传到她的耳朵里,许燕手上一顿,若无其事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走吧。”她先一步向前走去。   程立川跟在她后面。   她走路的时候腰背是挺直的,眼睛直视前方,大大的单肩包被她紧紧地箍在肩膀上,步子迈得又大又快,无论在什么时候,她好像从来不会给人以颓丧之感,就像她很久之前说过的,生活不是用来屈服的,是用来征服的,她是那样说的,也是那样做的,从最初的相遇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密闭的车厢里充斥着电台男女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吵闹的是空气,安静的是呼吸。   两个人都直视着前方,谁都没有开口提昨晚的事情,但是那个吻又确确实实地发生过,即使他们都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但是有些东西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许燕的公司离她家很近,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她停好车,想让他在车里等她一会儿,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你要不要跟我上去?”   程立川看她,“可以吗?”   许燕点头,“你可以在会议室坐一会儿。”   这一块儿周围没有什么咖啡厅之类的,她的车是一辆小mini,副驾的空间对他来说,应该没有那么舒服,她怕他在车里待不住,又要在外面吹冷风。   “好。”程立川的嘴角慢慢上扬。   许燕的眼睛在他脸上漫开的笑容里闪了闪,低下头去解自己的安全带,一次没解开,又解了一次才推门下车去。   程立川看着她急于下车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   许燕今天来得很早,才八点多一点儿,她以为公司里不会有人,推门进的时候,办公室已经亮灯了。   秦睿正在座位上翻看文件,连他们进门都没察觉到。   “秦睿,你怎么来这么早?”   秦睿抬头看到许燕赶紧起身,“许总,今天上午要去念方讲标,我想再熟悉一遍--”   他看到许燕身后的程立川,停住声音,眼神错愕中有些晃动,随后和程立川打招呼,“程医生。”   程立川将秦睿表情的变幻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回应,“你好。”   许燕边往自己办公室走边和秦睿说,“你讲标是公认的,好些客户都夸过你,正常发挥,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出问题也没什么,这次就是陪跑,你不用太紧张。”   秦睿手指拨弄着纸张,“不管是不是陪跑,我站上台代表的就是时茂,我不能丢许总的脸。”   大概所有老板听到员工讲这种话都会高兴,许燕停在他面前,给他鼓励,“那加油,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程立川看着她眉眼里的笑,嗓子微微发紧,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如果他来当她公司的员工,他肯定也不会让她丢脸,他虽然没讲过标,但如果讲的话,应该也不会比别人差。   许燕把程立川带到她办公室隔壁的一个小会议室,先打开灯,又打开空调,“程医生,你先在这边坐一下,我应该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好。”   “不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许燕又给他接了一杯水过来,她想起自己包里的粥,“程医生,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我吃完才出的门。”他答应过她要好好吃饭。   “那就好,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就成。”   许燕安排好程立川,从会议室出来,问秦睿,“你吃早饭了吗?”   秦睿回,“还没,我打算在去的路上吃点。”   许燕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她也吃早饭了,保温杯里的东西不能久放。   “去拿一次性杯子,这是一点粥,你先喝些垫垫肚子。”   “哦,好。”秦睿起身,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许总!”   程立川正在和程瑾川发信息,会议室的门是敞开的,他能够一字不落地听到外面的声音。虽然不想承认,他也知道他在嫉妒外面那个男生。   程瑾川等不到回复直接电话打了过来,他这个弟弟好不容易关心一下公司的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寻常。程立川按断了电话,继续文字打过去,念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程氏下面的一个分公司。   许燕说是要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不到就收了电脑,她精神一直集中不了,虽然隔着一道墙,那边也很安静,但是她的心神总有一部分是被牵引着的,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许德方带回了一只小兔子养在阳台上,她写作业写到一半,吃饭吃到一半,甚至半夜睡醒,总要探到阳台看小兔子一眼才会放心。   她收拾好东西,走到隔壁,他正在看公司的宣传图册,手上还戴着那副白色的劳保手套,一页一页地翻过图册,神色认真。   白炽灯光下,许燕能清楚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好像很少有男人睫毛可以这么长,睫毛微垂,便可以遮挡住眼里所有的情绪。   昨天…她从他怀里离开,不是没看到他眼神里被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的沮丧。   那个眼神也出现在了昨晚的梦中。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9999999号的9999993:00左右 第24章   他抬眼看过来,许燕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只一瞬,她先移开目光。   程立川起身,“可以走了?”   “恩。”   他举起手中的图册问她,“这个可以送我一本吗?”   这个图册公司每年都会出一版,她自己设计自己出文案,再忙她也会抽出时间来盯这件事情。   公司最初的一批客户,就是靠着她在展会现场,挨个展台递送名片和宣传图册拉过来的。一场展会少说三四个展馆,多了会有十几个展馆,几百个参展公司,三四天跑下来,可能最终会打来电话的客户也就一两个,或者一个也没有。她虽然会气馁,但没有放弃过,其中的困难和心酸大概只有穿坏过的运动鞋知道,好在付出总会有收获,客户一个两个,由少到多一年一年积累起来,公司的宣传图册也由薄薄的一张纸变成三四页到现在厚厚的一本。   许燕点头,“当然。”她又加了一句,“其实就是我们公司做的一些过往案例。”他要这个应该也没什么用处。   “很用心。”   不管是大项目还是小项目,都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设计理念,不是糊弄人的门面工程,是写给别人看的,也是给自己的过往一个交待。   许燕往外转的脚步停下,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奖,她还是分的出的,“谢谢。”   去医院的路上,程立川还在翻看那本图册,边翻边问她一些问题,许燕一一解答,这种一问一答的模式,还是有关她工作上的事情,倒是缓解了之前若有似无的尴尬。   廖丰看到他们两个进门,“嘿”了一声,“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刚才徐院长还在我这儿念叨你来着。”他看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你说是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这么絮叨,还是单徐院长就是这么一个絮叨的人。”   小刘护士举起手机,“廖医生,我可录音了,待会儿我要去给徐院长打小报告。”   “去去去,我本来还想给你和高医生牵线,现在看来,应该不用我签了,你成了徐院长的小狗腿,直接让徐院长从上面给高医生施加压力,你俩成的可能性应该会更大。”   小刘护士立刻投降,连一秒都没有犹豫,“我错了,廖医生,我要当狗腿也是当您的狗腿。”   许燕被小刘护士耍宝的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三道视线同时看过来,许燕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耳后的头发,“怎么了?”   小刘护士惊叹,“许小姐,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太好看了,以前你笑的时候都是蜻蜓点水的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这么开。你看,程医生都要被你迷得移不开眼睛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程医生的眼神这么温柔。”   小刘护士连用两个第一次,许燕收起脸上的笑容,程立川转开视线。   廖丰暗叹,小刘这张嘴,真的是,非要把这件事给戳这么破么,还一打打两只鸟。   “那个什么,小刘你去看看三十七床的病人,程医生过来坐吧,我看看你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小刘护士也知道自己嘴快了,她吐了吐舌头跑了出去。   许燕尽力稳住自己的脚步,跟在程立川身后走到廖医生的办公桌前。   “呦,您这是从哪儿弄了这么一副手套。”廖丰看着他手上戴的手套有些乐。   程立川不耐烦,“事儿多,看你的病。”   “得,我闭嘴。”   廖丰老老实实闭上嘴,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   进入好医生状态的廖医生表情很严肃,许燕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程立川在桌子下的脚碰了碰廖丰的脚,廖丰才缓过神色,消毒清洗换药,又拿出恢复得不错那老一套来对付,廖神医糊弄起人来一般人都不容易拆穿,许燕眼里的紧张慢慢松下来。   两人从廖丰办公室出来,许燕问他,“程医生你是现在回家,还是在医院还有事情?”   程立川看看手表,“你能等我二十分钟吗,我去看一圈我的病人,然后就回。”   许燕点头,“可以,我正好有一个朋友在住院,我去看看她,你不用急,结束后给我电话就行。”   程立川欲转身,又停住,“你帮我拿一下衣服?我穿着外套不方便。”   “好。”   程立川拉下外套的拉链,拉到一半,拉链卡在衣服里,再拉不动。   许燕上前一步,“我帮你。”   她先把里衬从拉链里拉出来,然后一拉到底,右手去抻他的袖子,程立川借住她手上的力量,脱下来一只胳膊,转身又脱下来另一只胳膊,外套落到她手上。   许燕折了两下外套,挂到自己胳膊上,看他脚步未动,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怀里抱着他的衣服,脸颊上还有刚刚被小刘调侃未完全散去的红润。   程立川离开的脚步有不舍,“那我结束了给你电话。”   “恩。”   许燕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在走廊尽头转了弯,才收回视线。   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她转头,是乔熙。   乔熙眼睛里有八卦,“谁啊,男朋友?”   “不是,就是一普通朋友,你不在病房里休息,跑出来干什么?”   因为有了上次的事情,两人的关系好像又更近了一步。   乔熙不接她转移话题的茬儿,语气暧昧,“明白,不普通的朋友都是从普通朋友过来的,你看他背影的眼神可不普通,还有你刚才给他脱外套,他弯腰配合你,这一套动作的默契,没有一定的感情可是培养不来。”   许燕心头一颤,随即笑笑,“你这是在我背后站了多久,跟个猫一样,也不出声,我看你的眼神还不普通呢,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走吧,财神爷,我送您回病房,也帮您脱一下外套,证明我们也可以很有默契。”   乔熙点到为止,“我们还真是很有默契,我刚想找你来着,你就出现在我眼前了,我们公司有一个急活,一个三百二平的展厅,一月底要弄出来,你们能接吗?”   “能接啊,你发我资料和要求,我让我们设计尽快出图,只要设计能定下来,剩下的无非就是工期赶一点儿。”   工期赶不是什么大问题,急活预算都给的高,到时候多上工人就行。   乔熙笑她,“你这一听来项目,眼里就放光。走吧,去我病房,我发你资料,你给我出报价,能定我们就早定下来,今天报价能出吗,许总?”   许燕道,“乔总监,请把能字去掉,今天报价一定能给到您。”   乔熙虽然住院,但电脑是不离手的,许燕的电脑就在她包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两个女人在病房里一人捧着一个笔记本对坐,各自安排各自的工作。   程立川电话打来,许燕正在微信上和设计交待事情,只留了一半注意力给程立川,他问她在哪儿,她随口把乔熙的病房号报给他。   等和设计说完,已经是五分钟后,她想起刚才的电话,赶紧收拾东西,对乔熙说,“我先走了,等回头我再来看你。”   “不用来看我了,我明天就出院了。不过,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带着你的普通朋友去我家看我,我给你做大餐。”   许燕装上电脑,拉上包的拉链,“要做大餐也是我给财神爷做,我真走了,有事情我们电话微信联系。”   “走吧走吧,奔情郎的心总是急的。”   许燕不理她,冲她挥了挥手,大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才发现外套忘了拿了,乔熙已经拿着外套追了出来,“呐,你这急的,都把情郎的外套给落下了。”   许燕接过外套,再一次强调,“就是普通朋友。”   乔熙收起玩笑,正色看她,“许燕,你是可以往前走的,故人已去,我相信他也不希望你陷在过去走不来。”   他们这个圈子不大,许燕的事情乔熙听过一些,越和她走得近,她越为她可惜,也越心疼她。   许燕嗓子一紧,努力上扬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报价虽然急,但是明天上午给我也行,今天好好陪你普通朋友。”乔熙冲她眨了眨眼睛。   许燕有些无奈,对着小跑离开的人嘱咐,“你别跑,刚做完手术不能跑。”   “知道了,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乔熙冲她挥手。   许燕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黑色外套,用手抚了一下上面的白色绒毛,应该是她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她一时有些出神,好像一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   她知道自己该往前走,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许燕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给程立川拨电话,走到走廊拐角处,拨电话的动作停下,“程医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程立川接过她手里的外套,“你朋友怎么样?”   “还行,明天就出院了。”   他右胳膊伸进袖子里有点困难,许燕要伸手帮忙,想到乔熙的话,手顿住,等她再抬手,他已经穿上了。   程立川能看到她动作的迟疑,她刚才的一顿,应该是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   “走吧。”程立川敞着外套的拉链,往电梯那边走去。   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路上的人形色匆匆,有人一步三跑地穿过人行道。   从医院到他家很快,不过五分钟,许燕看着前面的红灯信号,手指敲着方向盘,有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程医生,后面我的公司会忙一个项目,时间比较紧,晚上可能多会加班,我和我用的那个阿姨说好了,她每天下午六点会把饭送到。我还联系了一个男护工,经验很丰富,你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不行,可以再换。”   车厢里陷入沉默当中,红灯变黄再变绿,许燕缓缓踩下油门,直行,打转方向盘进到小区,停在他那一幢的楼前。   程立川伸手碰了一下车前挂着的吉祥结,上面写着“岁岁平安”,红色的吉祥结在空中颤颤地晃了几晃,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刚刚她那位朋友说,她可以往前走,她说她知道,可她并没有往前走的打算。   他笑了一下,很浅,“我应该和你说声对不起,其实家里有住家的老阿姨,本来是要过来我这边,但是…能和你单独相处还可以每天见到你,这件事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我说谎了。既然后面你忙,我再让她过来就可以。你不用觉得抱歉,我说过,我的手不是你的责任,只不过是我的私心在作祟,想用一点点伤把你牵绊在我这里,你也看出来了,我很擅长用苦肉计。”   许燕看他,语气有些急,“程医生,我从来没认为你的手受伤是你用的苦肉计,今天早晨,我说那句话--”   “我明白。”程立川打断她的话,“这不是你认不认为,事实上,我就是在用,包括昨晚的…吻,也是我使苦肉计,利用你的心软得来的,我之前就说过,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来接近你,昨晚是我越线了,你想避开我也是应该的。”   “程医生,我--”许燕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许燕,在其他人面前,我可以是程医生,但在你面前,我不想做程医生,我的名字是程立川,取自‘山立而川行’,我外公取的。”他解开安全带,注视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这两天要多谢你的帮忙,我就不说再见了,因为我不确定,你还想不想见到我,如果,后面还有可以再见的机会,希望你叫我一声程立川,而不再是程医生。”   车正好停住,他推门下车,脚步没有停。   许燕手握上门把,门开到一半,她的脚落下,收回,最终又落下去,他已经走进楼道里,只能看到握着防盗门的手,上面还戴着白色的劳保手套,从她给他戴上去,他就一直没摘下来过。   防盗门最终完全合上,隔绝了外边的风和人。   许燕重新坐回驾驶座,头埋到方向盘上,直到手机振动响起,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如常,接上蓝牙,倒车,回公司。   程立川站在楼道里,看着慢慢消失的车尾,迈步上楼。   有些事情,靠外力推动,看似进了一步,其实不过是在原点晃,如果她现在有哪怕一点点的动摇,一味地直进反而会把人吓跑,适时的退会更好的进也说不定。   他不过是赌一把,赌她昨晚不仅仅是因为心软。   **   和泰诚的展厅项目定下得很顺利,时间确实很紧,等设计确定下来,剩下的工期不过两个星期不到,泰诚预算给得高,要求也高,她每天下午都会去一趟展厅,看一下施工进度,再盯着细节要落实到位。   今天结束得还算早,许燕车开到半路,拐了方向,她虽然有和廖医生定期通电话了解他的情况,可还是应该去看看他,她准备了一笔钱,他的医疗费廖医生说院里会给报销,不需要她付,至少他们家阿姨的工资她要给。   在门口站了有将近二十分钟,也没有按下门铃,对面门走出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妈,上下打量她,“姑娘,你找谁?”   许燕面色讪讪,她大概被人当成坏人了,站在人家门口这么长时间。   “阿姨,我来看我朋友。”她指着程立川的门,扯着谎,“应该…没在家。”   “哦,你来看我们三三啊,他去医院了,应该快回了,我给他打电话。”阿姨很热情。   “不用不用。”许燕连连摆手,“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既然不在,我就下次再来。”她提起地上的东西,“阿姨,您是?”   “我是他们家的保姆,你叫我张妈就行,你先到屋里来坐一会儿,外面这么冷,他真的快回了,他就是去医院取一些东西,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了,张妈,我后面还有事情,这些东西麻烦您收下,就是一些水果什么的。”许燕怕和程立川碰上,把东西塞到张妈手里,不顾她再说什么,三步两步下了楼。   走得太过着急,到了车上才想起来,应该把红包留下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不用见到他,又可以转交给他。   刚打开车门,就看到他走过来,她下意识地猫下了身子,往回缩了缩自己的身体,缓缓关上车门,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突然觉得自己傻透了。   为什么这么怕见到他,有什么好怕的,之前都见过那么多次。   可…再见到他要叫什么,程医生么…还是程立川?   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许燕等他走进楼道,才发动车子,就算她再骗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程立川上到二层,张妈正要关上门,看到他,面上一喜,“三三,刚才有一个姑娘来找你,拿来了好多东西,我给你放屋里了,她在门口等了你很久,黑色长头发,眼角有一颗红痣,长得可太漂亮了,她走得太着急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刚走,你在楼下没碰到吗?”   程立川的脚步顿住,拿出手机拨出她的号码,滞了一秒,最终又锁上屏幕,楼下那辆车是她的,他没看清牌照,也没料到她会来找他,所以没有留心,刚刚车门开到一半又关上,她应该是看到他了。既然她没有下车,那他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去打这个电话。   她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下次如果她不再这样对他避而不见,是不是就能说明些什么...   **   那个红包一直在许燕包里放着,转眼就快要到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卫萍已经提醒过她好几次,让她别忘了吃饺子,二十四是他手拆线的日子,许燕在日历上做了标记,空出了当天的安排,不管怎么样,他拆线她要在场的。   小年那天,许燕一到公司就能感觉到大家的兴奋,她让行政提前准备了过节礼,这一段时间赶项目赶工期大家都累,办公室里很久没有这么欢快的气氛了。见到她进办公室,有人起哄晚上要不要聚餐,许燕点头同意,让行政那边去安排统计人数,有家属的可以带家属,想和家属单独过节的,也可以,回头晚餐的钱找行政报销。大家更激动了,里里外外欢呼成一片。   许燕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放下包,秦睿敲门走进来,喜形于色,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样子。   许燕奇,“秦睿,你不会交女朋友了吧,今晚要带家属过节?”   秦睿一愣,“没有,许总,我没有交女朋友。”   “那怎么这么高兴?”   “念方那边来电话,说明年春有一个小型的发布会,想要我们报一下价?”   许燕意外,“念方主动来的电话?”   秦睿点头,“今天一上班就来电话了,而且是他们那边的孙经理亲自来的电话。”   许燕面露笑容,“看来你上次表现得很好,能主动打电话来问项目,说明对我们公司印象不错。”   上次的标已经开完标了,时茂没有中,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这么一个小的展览公司,准备得再充足和那些大公司还是有差距,她本想通过这次陪标,先让念方对时茂多少有个印象,没想到能让对方主动来电话,虽然最后项目不一定成,这已经远远超出许燕的预想了。   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下午她去泰诚那边,工头告诉她,所有工作差不多都进入到了收尾的阶段,比预期能提前两天完工,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都做好了卡点完工的准备。   因为接连的好消息,晚上的聚餐,许燕也是久违的放松,对大家的敬酒来着不拒,红的白的啤的掺一块儿,不晕不可能,她喝完一圈,便提前离了席。   秦睿要送她,她的车今天限号没有开出来,许燕摆手,“我想自己走走,你和他们好好玩,看着金涵,别让她喝太多,结束了你负责送她回家。”   秦睿欲言又止,许燕已经围紧围巾走了,她是真的想自己走走,今天天气不算太冷,走走可以散散酒气。   饭店临着商业街,很热闹,散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两两三三作伴,最不济的手里还牵着一条狗,像她这样落单的很少。她慢慢悠悠地走着,穿过商业街,拐到一条小路上,再往前走过一个十字路口,走进了一个小区里。   饭店离着商业街近,离着二院近,也离着他家近。   二楼的灯亮着,许燕站在树底下,脚无意识地踢着地面上的一颗小石子,她来做什么,她想告诉他,明天她会来接他去医院拆线,顺便把红包里的钱给他,还有,包里深处还放着一个平安符,卫萍前两天去庙里,求了两个给她寄了过来,她想送给他一个,人活着,再没有比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事情,她希望他平安,不再受伤,永远健康。   夜色渐深,楼层的窗格间,一个两个的灯全都亮起来,橘黄色的灯光,小孩子的欢笑声,狗的叫声,饭香味,还有阳台上猩火的红。   他不能抽烟的,他说过他不再抽烟,要好好吃饭。   许燕站得发麻的腿动了动,把单肩包甩到肩膀上,手里攥着刚刚因为燥热解开的围巾,一口气从楼下上到二楼,刚要上手敲门,楼上传来咣当的关门声,她被酒精浸得半透的脑袋清醒了几分,终于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是哪里,又提着半口气,从二楼下到一楼,先是快步,后来又小跑起来,半拎着包跑出了小区,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连问了两声去哪儿,许燕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给了她家的地址。   她回到家,泡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身上因为这些日子堆积的乏累和酸疼缓解了不少,但是脑袋好像更晕了,看来泡澡没有把酒给蒸发出去,反而全都渗到了血管里。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这么晚能登她家门的只有林琳。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去开门,刚要说话,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愣住了。   嘴张阖了几下,“…你怎么来了?”   程立川手里拿着一条围巾,递到她眼前,“你围巾丢了。”   许燕有些懵,“哦哦。”   她去接围巾,扯过了围巾的一头,另一头还在他手里,他不松手,她在力量上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隔着一条围巾,无声对望。   许燕眼睛垂下去,手指摩挲着围巾,“程医生,麻烦你了,还专门过来送一趟。”   程立川看着她低垂的头,开口问,“既然去了,为什么不敲门?”   许燕动着已经快转不开的脑袋,前后组织着语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明天要去医院拆线,我想着要告诉你一声,明天陪你一块儿过去。还有就是,我准备了些钱,是付给你们家阿姨的工资,这个钱该我给的。但是天太晚了,我想你应该休息了,微信上说也是一样的,就没敲门打扰--”   她剩下的话被他堵进了嘴里,他左手抬高她的下巴,右臂箍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提,她被放到了门边的柜子上。   不似上次的狂风席卷之势,他的唇在她的唇瓣外沿流连逡巡,忍耐和克制全在呼吸的尽头,似碰非碰地轻触,最后又远离。   他看着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许燕…”拉长的尾音跟着一声叹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你敲开那扇门。   看清楼下的人是她,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他以为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可是,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心头的热也慢慢变冷。   她站在他家门前,她在门的这头,他在门的那头,手握着门把,想要开门却不敢开,他怕他一开,她又会缩回壳子里。   他想,哪怕是她抬一下手,有一个起势敲门的动作,他也会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可最后等来的,只有她的仓皇逃离。   他打开门,门外是清冷的空气,还有地上躺着的一条围巾,孤零零的,被她的主人丢弃在这里。   他问他要怎么办,许燕想,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办。   她的视线滑过他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他深邃的眉眼,她抬起手,抚过他的眉毛,“你瘦了。”   他真的瘦了好多,刚刚打开门看到他,她就想说。他说过他要好好吃饭,他也说过他不再抽烟的。许燕钝着的脑袋慢慢回想,他还答应过她什么,他是不是都没有做到。   程立川再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走。   唇舌侵入,没有预想当中的抗拒,她闭上了眼睛,长似黑羽的睫毛轻晃晃地颤,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收紧,程立川怕自己会错了意,贴着她的唇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许燕?”   “恩?”   许燕缓缓睁开眼睛,拿自己的唇轻触了一下他的唇角,很轻的一下。   她喝醉了,他知道,她看他的整个眼神都是茫的,可他不在乎,不管她把他当成了谁,他都不在乎。   他的左胳膊横到她的腰上,微微用力,单手把人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许燕靠到他的肩膀上,喃喃出声,“不要去床上。”她的脑袋一半灌着酒,另一半灌着热,迷迷糊糊中只能想到一点,“不能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1 999999月999999号晚上9999993:00左右 第25章   程立川往前走的脚步停在原地,低头下去寻她的唇,由轻吻变为嗜咬,他不再往里走,转身把她抵在墙上,控制不住的狠戾,要夺走她嘴里全部的呼吸。   他不是感受不到她的舌尖在逃,也能察觉到他脖子后面那双手的推拒,可她的逃中分明带着些犹豫,推拒中也带着些迟缓,这些犹豫和迟缓足以摧毁他所有的克制。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袍,拉扯纠缠间,浴袍的领口已经散开,脖颈修长莹白,在明亮的灯光下,胜霜似雪,凝脂的皮肤离开衣服的包裹,暴露在有些微凉的空气里,起了层层颤栗,很快被温热的湿润覆上。   再醉,到后面也清醒了,她要关灯,他不许,她挡住自己的眼睛,他也不许,他要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的人是谁,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着诱哄在耳边逡巡,“囡囡,叫一下我的名字,好不好?”   许燕呜咽着摇头,又摇头。   最后是彻底的失控。   模模糊糊中有人在擦她脸上的汗,她想说,不要管我,可是撑不住混沌意识的强拉,下一秒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进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床,陌生的屋子,还有身上穿的是陌生的男款睡衣,床头柜上她的手机和一只手表放在一起,手表她不陌生。   她伸手想去拿手机,腰抬到一半又跌回到了床上。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醒了?”   许燕不去看他,胳膊撑在床上,手上用力,拖着酸疼似被碾压过的身体,靠到了床头。   “这是哪儿?”   “我家。”   许燕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追问为什么一觉醒来,她会从她家的玄关转到了他家的床上。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已经十点多了,微信上堆了很多未读信息,她一边回信息,一边跟他说,“你今天要去医院拆线。”   程立川不错眼地看着她的脸,试图捕捉到一点儿她现在的情绪,但是她的表情平静,声音平稳,就算他再擅长察言观色,也一时把握不到她现在心里的想法。   昨晚,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可至少她也没有把他当成别人,就算她醉了,她知道他是谁,不然她不会说出那句话。   结束后,她窝睡在他的怀里,额前还有未散尽的汗,微微红肿的唇瓣一张一阖的呼吸着,间或会泄出一两声细细的啜泣,让他忍不住去轻碰啄吻。   把她放回那张床上,他不想,至少今天不想,让她在沙发上睡,她会不舒服,他索性给她穿上衣服,裹上羽绒服,又拿毯子从头到脚包裹住,把人带回到了他这里。   他不是没想过她醒来会冷脸不认或者直接装失忆,醉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也预想过她会生气,毕竟昨晚他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不上温柔,不然她不会晕过去,现在又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   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平静,平静到好像昨晚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夜。 第26章   程立川站在床前看她。   许燕低头看手机。   “我们--”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程立川本想说我们谈谈,可只要她开口,无论说些什么,都可以。   “我想喝水。”许燕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转回手机。   “好,马上。”   说是马上的人,却停在原地不动,眸色沉沉。   她穿着他的睡衣,堆在颈后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纷纷垂落到胸前,黑发的间隙露出雪白的颈子,上面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点点红梅,那是他昨晚在她的身上留下的印记,现在的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上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   程立川极力遏制住自己要抬起的手指,转身走了出去。   许燕余光里看到他走出去的背影,撑起的肩膀微微塌下来,她的微信全都乱了套。金涵,乔熙和林琳同时给她发过来一连串的问号,她刚才看似在回微信消息,其实具体都回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许燕会后悔的事情不多,她做事情之前习惯深思熟虑,会考虑到每一种后果,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可是昨晚,从开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头脑发热,完全被酒精冲昏了头,现在的场面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收场,她怕他会说要谈一谈,她不知道要谈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谈。   程立川很快端着一杯水回来,送到她面前,“温的。”   许燕去接。   程立川避开她的手,“我喂你。”   许燕稍稍侧开头去,“我自己就可以。”   程立川握着水杯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把水杯递给她,不大的一个水杯,两个人的手一上一下,中间空出了很大的间隔。   许燕说是要喝水,其实也不怎么能喝下去,但双手握着水杯一直在小口的啜着,有些无主的心神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   “有没有--”她半仰起头,视线和他的肩膀持平,结果看到了他脖子侧面的牙印,特别清晰,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冷静哗啦啦地碎了一床,被她刻意压制在脑子后的一切突然如急流奔涌,在她眼前一帧一帧地飞过,她迅速地移开自己的眼睛,重新看向水杯,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我可以穿的衣服?”   绯色从润白的耳垂开始,顷刻蔓延至全脸,眼角下那颗红痣犹为红艳,像是雪中怒放的玫瑰。   程立川看着那一点诱人的红色,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漫出来,他最怕的无非是她冷静到没有任何反应的无动于衷。   “有,在衣帽间,我让人送了些过来,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哦。”许燕点头,她走神得太过厉害,一句话里也就听到了衣帽间,“那我去换下衣服。”   她急于逃离,掀开被子就往下走,走到一半又停下,问站在床边的人,“有新的牙刷吗?”   程立川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我放到洗手台旁边的柜子上了,衣帽间里面有个门,你推出去就是洗手间。”   许燕觉得他这声咳有些奇怪,等进到衣帽间才知道他为什么咳嗽。   睡衣中间有一颗扣子散开了,关键是她里面没有穿任何...许燕双手捂上自己的脸,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里面。事情是从哪儿开始出错的,大概就是从看到他脖子上的牙印开始,那排牙印明晃晃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她想逃就可以逃的。   脸被热气蒸腾到一个地步,许燕反而超脱了,也是,她身上是清爽的,昨晚他应该给她洗过澡,衣服也是他换的,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矫情的必要。   她以为他说的衣帽间的衣服是他的衣服,转身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一排衣服,从里到外的都有,是她常穿的那一个牌子,号也是她的号。   许燕不想去想他是怎么一晚上准备出这些的,她随便拿了一件牛仔裤和衬衫套在了身上,到了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不妥,她的脖子上是星星点点的红,衬衫根本遮掩不住,她又重新回到衣帽间,扯了件高领的毛衣,她该说他准备的很齐全吗。   准备的很齐全的还有洗漱用品,从洗面奶到护肤品甚至还有化妆品,都是全新的,许燕看着柜子上的东西有些愣神,最后只用清水冲了把脸,牙刷用完后被她扔到了垃圾桶。   “洗完了?”程立川看她从卧室走出来,从沙发上起身,往前迎了半步,又停下。   “恩。”许燕拢了拢头发,“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先吃饭,吃完再过去,廖丰那边有一场手术还没有下,不着急。”   许燕本要拒绝,他们这种情况,对坐或者并肩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她再能假装镇定,也没有办法淡然处之,可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她又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他的目光太过殷殷,她没有办法说不。   饭桌上很安静,是她期待的那种安静,他虽然坐在她对面,但是他家的餐桌够宽,让她可以专注在自己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安静地喝粥。   只是偶尔抬头错眼间会看到他的脖子,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根本遮挡不住那上面的牙印。   他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无所谓。许燕想提醒他又不想提醒他,但又怕待会儿他就这样出去。   “怎么了?”程立川问。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纠结,他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许燕拿勺子搅粥搅了三圈,才开口,“你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恩?”程立川像是没有听清。   许燕握紧勺子,拿眼睛点了下他左边的脖子,“最好…换一件衣服。”   程立川看不到她点的地方,只用食指轻揩了下脖颈,看着她,应她的话,“好。”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许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他的手指是抚在她脖子上的感觉,她真的是疯了。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几口喝完剩下的粥,离了桌,“我吃好了。”   程立川也收了筷子,漆黑的眸子不离她左右,“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许燕突然后悔说了刚才的话,他也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穿了情侣装,关键是他身上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淡淡的薄荷香。   “这样可以吗?”他问她。   许燕胡乱地点头。   程立川眼里的笑意放大。   许燕不再管他,拿起落地衣架上的外套出了门,她能听到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管她走多快,他好像就跟在她身后。   等下了楼,她却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不知道他的车停在哪儿,只能在原地等他。   “许小姐,这边。”   旁边有人开门下了车,许燕看过去,是郑卡。   郑卡昨晚快十一点的时候接到程三先生的电话,等他车开到楼下,看到程三先生怀里抱着一个人出来,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当时心里一咯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偷人么?   程三先生的手腕有伤,他本想上前帮忙,但是程三先生直接避开了他的手,从上车到在车上再到下车,全程都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当时透过后视镜偷偷看过一眼,程三先生抱着人的样子,用他特别贫乏的文学素养来形容的话,只能想到一句话,就像是在护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他现在终于见到这个稀世珍宝的庐山真面了,郑卡咧开嘴,露出了十颗牙齿,一张脸在这个萧索的冬日清晨笑出了一个阳光灿烂。   许燕没着没落的一颗心因为郑卡这一笑,慢慢平稳来,她也回郑卡笑容,“你好,郑卡。”   郑卡一张嘴咧得更开了,许小姐还记得他的名字,而且没有把他的名字和他弟弟的搞混。不过郑卡的笑容在看到程三先生后,很快收了起来,他怎么觉得程三先生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付。   他是不能对许小姐笑么,还是许小姐不能对他笑?   许小姐看到程三先生后,也收起了笑容,变成了面无表情。   然后程三先生看他的眼神更不对付了。   郑卡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脑子里闪现出了一个不是想法的想法,程三先生不会是在嫉妒他吧,因为许小姐对他笑...   车上很安静,后座的两个人,一个看手机,一个看向车窗外,中间隔着一段很宽的距离。程立川坐在后座靠近中间的位置,许燕紧贴着车窗,程立川怀疑,如果车窗那边有个洞,她应该会直接钻出去。   许燕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色,眼睛定睛在一处,对着前面的郑卡说,“郑卡,麻烦你靠边停一下车可以吗?”   郑卡应好,“没问题,许小姐。”   “怎么了,”程立川看她的脸色,“不舒服?”   “没有,我去买点东西。”   许燕等车停稳,就开门下车,大步直奔路边刚才看到的药店,今天早晨太过混乱,如果不是看到了药店,她可能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程立川看她奔的方向,已经知道她要去买什么,他绕过车尾去追她,旁边飞过来一辆自行车,两人同时紧急停住,骑自行车的人刚想开口骂走路不长眼,看到程立川的脸色,又自动咽了回去,变成小声地嘟囔。   程立川说了句抱歉,大步往前走去。   许燕从药店出来,又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大概扫了一眼说明书,按出两粒药来,要往嘴里塞,眼前伸过一只手来,摁住她的手,想要从她手里拿走药。   许燕把药握到掌心里攥紧,“昨晚…没有做措施。”所以这个药她必须得吃。   程立川拉着她走到一个背风的墙角,包裹住她的手,想要握得再紧一些,又怕弄疼她。   他低头去寻她的眼睛,但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她能主动提到昨晚,程立川自然求之不得,他想要和她谈一谈,哪怕现在这个场合并不合适。   “对不起,许燕,关于昨晚的一切,我要跟你道歉,但是…我不后悔,就算你因此讨厌我甚至恨我,我也不后悔,不走出这一步,我对于你来说永远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从来都不想当你的什么普通朋友--”   许燕抬起头,逼着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完下面的话,“你不需要道歉,我自己做过什么,虽然我喝酒了,但我也不是没有自主意识,就…大家都是…成年人,可能都会有一些…需求,这很正常。我…之前也说过,我现在还没有进入到下一段感情的打算,所以,程医生…昨晚…我们能不能就…掀过去?”   程立川的眼神逐渐变冷,“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能。”许燕声音变小,“就是一夜情,有什么不能的。”   程立川笑了,纯是被气的,“好,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你也有需求,应该就不会只有昨天那一次的需求,那你以后有需求了要怎么办?找别的男人?依照你的性子,应该不太可能。你自己解决?怎么解决?”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买小玩具?还是…”   许燕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半点儿缝隙都不想给他留,他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她的眼尾染上了六月樱桃的嫣红,一双清冷冷的眸子蕴着怒气,眼里似汪着清泉,而他的影子倒映在那抹清泉里,程立川想到了昨晚的某些时刻,被捂住的唇轻触着她的掌心,一下一下地。   掌心的痒顺着血管迅速蔓延至心脏,又从心脏传递到全身,许燕飞快地从他嘴上移开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又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程立川嘴角噙上笑,“我肯定会比小玩具好用,不信的话,你可以做一下比较,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下单,同城快递的话,晚上应该就能到。”   “程—立—川。”许燕一字一顿,恨不得拿那该死的什么小玩具来堵他的嘴,看来不光她疯了,他也疯了。   程立川低头含住她张阖的唇,轻轻一吮,便放开,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唇轻贴着她的唇,“我在呢。”   他终于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对他说话也不再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他发现了,有的时候就不能当正人君子,该耍流氓的时候还是要耍流氓。 第27章   程立川的吻从她的唇移到她翘挺的鼻子,最后落到她打着颤的睫毛上。   “我不奢求现在让你接受我当你的男朋友,但是你至少得给我一个和小玩具一较高下的机会,你后面有需求了,可以叫我,我肯定随叫随到,好不好?”   他问她好不好?许燕生平第一次想把心底的脏话骂出来,好个屁。   她瞪他,他吻她的眼睛,她踩他的脚,他根本不为所动,势必今天要从她嘴里要出一个答案来。   许燕被他堵得无路可去,索性也破摔子破摔,“程医生对自己未免太有信心,现在是科技社会,有些东西比人要好用得多。”   程立川表情极为严肃,开始和她认真讨论人和科技究竟谁能更胜一筹,“不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是你的反应给了我信心,”他扯了一下自己的毛衣领子,露出那排牙印,“这是证据,还有--如果我没记错,你昨天晚上是晕过去的,我虽然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晕过去--”   如果可以,许燕想在那排牙印上再咬下去,干脆咬死他算了。   程立川像读懂了她心里的想法,还把脖子往她嘴边趁了趁,“你现在不好意思咬的话,晚上回去给你咬,我肯定不反抗。”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语气里透着一股平常没有的坏劲儿。   许燕直接拿额头撞向了他的额头,一点儿力都没有省,有没有伤敌一千她不知道,但她肯定自损了一千八,脑子嗡地一下,眼泪都给她撞出来了,简直是傻透了。   程立川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撞给撞得有些懵,许燕趁机拿胳膊挡开他,大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才发现,手里的药已经没有了,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伸手找他要。   “药。”   程立川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他流氓耍了半天,还是没能让她把这事儿给忘了,“能不能不吃药,对身体不好,我没…弄到里面,就算--”   “会有风险。”她执拗地看着他。   程立川轻叹一口气,“那到医院再吃,拿凉水入药不好。”   许燕犹豫了几秒,开口,“药我肯定是要吃的,再拖下去也没有用,我不想未婚先孕,就算怀了,我也不会因为孩子和谁怎么样。”   她话说得直白也没有留任何情面,这话相当于把他放到了一个最卑劣的地步,其实没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可刚才那一吻太烫人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借此掐断些什么,不管是掐断他的,还是掐断自己的。   “我知道。”程立川想摸摸她被血充盈的一张脸,最终把手里的药送到她面前。   许燕拆开药,塞到了嘴里,没有喝水,生咽了下去,苦涩顺着喉咙流到了胃里,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低不可闻的,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郑卡又偷偷看了两眼后视镜,他怎么觉得两人下了一趟车再回来,气氛完全变了,原来车上虽然也安静,但不是这种冷凝的安静,现在他空调调得暖烘烘的,可也抵挡不住在车里四处乱窜的西伯利亚冷气流。   廖丰办公室里,徐石岩也在。   他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人,乐了,“你俩干啥了?”   程立川坦荡,“我俩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燕做不到他这么坦荡,她下意识地先去看他的脖子,又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能让徐石岩一见面就察觉到什么,她以为是衣服没遮住脖子上的伤。   徐石岩本是问他俩额头上怎么都有一片红,但看到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徐石岩的鼻子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他这个小师弟,犯下的事儿越大,越是装得这样不动声色又若无其事。   廖丰就没有徐石岩的狐狸劲儿,“你俩这是和谁撞架了,一人额头上顶一包。”   聪明人最怕的就是实在人,原本淡定的程立川难得面露窘色,他用眼神给正在看戏的老狐狸和憨熊施加压力,让他们没事儿少说话。   小刘护士端着药从外面进来,走过许燕身边,突然停住,满脸惊喜,“许小姐,你用的沐浴露和程医生的好像一样哎,你俩身上都是薄荷味,这个味道特别好闻,我们都想知道程医生是用哪个牌子的沐浴露,不过没人敢问他,你能发我链接吗,就凭这个链接,我绝对能在我们医院免费混一个星期的饭吃。”   许燕双手抄进兜里,嘴角强牵出几分笑容,“我就是随便买的,不知道和程医生的是一样的,回头我发你,我先去个洗手间。”   徐石岩和廖丰对视一眼,狐狸和憨熊同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给小刘竖起了大拇指,她发现真相了,小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意思意思回敬了一个大拇指。   徐石岩看许燕走出了办公室才敢开口,语气有些酸,“你这受伤受的,该耽误的可是什么都没耽误,这是英雄救美后美人以身相许了。”他这个大师兄还单着呢,小师弟已经觅得良缘了,简直是让人嫉妒到牙痒痒。   程立川冷笑,“您老以后墓志铭上要是不想刻下死于话多,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   小刘默默地给程医生竖起了两只大拇指外加两只大脚趾,她对程医生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了她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徐石岩被怼了不怒反乐,他还以为他这是抱得了美人归,现在看来,且路途漫漫着呢。   要他闭嘴不可能,他开始充当过来人给小师弟出歪主意,“要我说,你就该把你手的真实情况告诉她,这有什么好瞒的,你就跟她说,我这手有可能上不了手术台了,我的职业生涯就此要断掉了,我后半辈子要靠你养了,就我大侄女那性子,她指定养你,你先把美人抱回家,感情的培养等结了婚再说,我跟你说,婚后谈起恋爱来,比结婚前谈恋爱更有意思。”   廖丰对自家院长的这番言论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只能暗自下决心一定得把程医生的手给治好,不能让院长这歪主意成了真。   程立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昨晚几乎都没有合眼,脑仁本来就疼,被徐石岩这一套歪门邪说整下来,脑袋疼得更厉害了,“那你当年怎么没跟我小姑姑说?”   徐石岩一时语塞,“我这不是过来人的经验吗,我现在这不是天天后悔得要死,你难道想成为下一个我,那老师不得半夜气吐血,本来收的学生就不多,现在一个离婚,两个还要当老光棍。”   徐石岩那段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当年本来要和程睦嘉一起出国深造,但是临出国前检查出了胃癌,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徐石岩瞒下了这件事,以不爱了为理由提了分手,自此她远走国外,他在国内接受治疗,没有她的日子,时间过得又慢又快,五年过去,他没有再复发,癌细胞也没有转移,他知道她一直是单身,当他决定和她坦白的时候,她选择了闪婚,这些年她结婚离婚结婚又离婚,从来没想过要回头,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也知道她恨他,恨他单方面为他们两个的那段关系做了一个结局,他怎么可能不后悔,可再后悔,也换不回重新来过,所以他只能等,也许永远等不来她的回头,但至少要在她想回头的时候,他是在她身后的。   徐石岩咳嗽了几声以示自己的威严,继续对小师弟语重心长,“这男女之事,不能讲太多道理,你该耍流氓的时候就要耍流氓,该用苦肉计的时候就用苦肉计。”   程立川该说他们不愧是师兄弟吗,连会用的计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结果也是一样的,他小姑姑至今在国外不归,而他,她心里没有他,所以无论再怎么敲,用再多的计,也敲不开她心里那道门,哪怕是敲开过一次,她又很快就会关上。   半晌,程立川开口,“我要的是她的感情,不是她的感动,没有感情的感动,对她而言,不过是负担而已。”   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安静,然后听到徐石岩用很夸张的声音说,“燕子,你回来了。”   从廖丰办公室出来,已经快要到中午。   程立川问,“你是回家还是回公司,让郑卡送你过去。”   许燕神情有些恍惚,“我打车走就行。”又抬头看向他,“你呢?你不回家?”   “医院里还有事情,我得下午才能回。”程立川靠近一步,欲拉她的手,她好像从洗手间回来后,状态就不太对,脸色惨白得比一张纸还不如,“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许燕摇摇头。   话刚说完,嗓子里翻涌起一阵恶心,怎么也压不下去,只能捂着嘴往洗手间跑,胃里的东西全都被吐出来了,到最后只能空呕酸水。   “你没事儿吧,外面你男朋友很担心你,让我进来看看你。”一个女生站在她身后,想上手扶她,又怕唐突。   “我没事儿,谢谢你,我一会儿就出去。”许燕忍着不舒服,勉强应了声。   过了几分钟,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来才起身,她按下马桶,又到洗手台去冲了冲,回身看到那个女生还在,许燕再次道谢。   女生从包里拿出纸递给她,“你是不是怀孕了,你这个样子很像是孕吐,我姐姐怀孕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就是吃坏了东西,吐出来就好多了。”许燕觉得女生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程立川一见许燕出来,不再顾虑什么,半拥半抱地揽住她,先给女生再三道谢,然后带着她走到一个角落,用自己的背为遮蔽,挡住了走廊里的人来人往,支起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吐了?”   “恩。”许燕的眼神有些无处安放,最后落到扶着她肩膀的右手上。   “我约了医生,我们去看看。”   “不用,就那一阵的恶心,吐过就好了。”许燕轻描淡写。   程立川顺了顺她耳边散落下来的头发,“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总归要让医生看看,对症下药,万一是急性肠胃炎,拖不得。”声音像是在哄不愿意进医院看医生的小朋友。   许燕心里起了一些焦躁和不耐烦,“就是吃避孕药后的正常反应,有什么好看医生的。”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话说得冲,他不该是她莫名其妙情绪的承受者,她缓下语气,“抱歉,我真的已经没事儿了,不是冲你,真不需要看医生。”   “你不需要道歉,让你吃避孕药这件事是我的错,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冲我。”   许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有事情要忙,赶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程立川拉住她的胳膊,“别去公司了,回家睡一会儿,让郑卡送你回去。”   “恩。”许燕没有再拒绝,但也暂时不想和他同行,“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下去就行。”   程立川看着她的背影,宽大的羽绒服下,腰背不似以往的挺直,肩膀微微塌陷,脚步拉扯着地面似有千斤重,他在工作群里找到妇产科医生的电话,直接拨过去。   郑卡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坐在后座的许小姐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好像跟画面定格住一样。   郑卡正在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后座突然传来了声音,“程医生…他是不是很厉害?”   他精神一振,话张口就来,“是,我们家程三先生何止厉害,他外公费老是心脏方面的专家,国内外都知名的那种,他从小跟着费老长大,算是耳濡目染,我听家里的老阿姨说,程三先生七岁的时候就说,长大后要当和外公一样厉害的医生,他确实也有天分,用费老的话说就是他老人家的医学基因全都跑到程三先生一个人身上了--”   郑卡越说越兴奋,他不知道程立川手的情况,只当是小伤,他也知道他家程三先生喜欢许小姐,所以恨不得把家里老阿姨念叨程三先生的所有好话都给搬过来。   许燕左耳朵进着郑卡的话,右耳朵进着刚刚听到的徐院长的话,头抵到车窗上,连呼吸好像都没了力气。   她回到家连外套都没有脱就直接窝到了沙发上,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个连着一个梦,先是梦到贺南韬求婚的场景,又梦到在医院的走廊里,程立川冲过来的那一刹那。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贺南韬说要去买花的时候,她会阻止他。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那天就不应该去医院。   如果是那样的话,贺南韬是不是还在…   他的手是不是也不会受伤,他会继续好好地当他的医生,有一天,他也会像他外公那样,成为闻名国内外的的医学专家…而不是当医生的路可能会就此止步…   许燕困在梦中,一圈一圈地绕,怎么也绕不出一个如果当初。   等再醒来,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中间睡得迷迷糊糊,郑卡有敲门送饭过来,后面还接到了程立川的电话,具体他说了什么她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她勉强应了两声就按掉了。   她坐在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听着墙上滴答的钟表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打开落地灯,给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去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头发吹了个半干,在手机上翻到廖医生的电话拨了过去,她直接开门见山,廖丰接到她的电话不是不意外,不过她已经知道了,廖丰也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地说明了程立川手腕的真实情况。   许燕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你不用太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可能。”廖丰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谢谢廖医生,”许燕看着外面的黑夜,伸手触了触窗户上起的朦胧雾气,“廖医生,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要跟程医生说了,他既然不想我知道,就当我一直不知道吧。”   许燕挂掉电话,看向楼下,下面停着一辆打着火的车,应该是他的。   她在他那条【醒了给我电话】的信息下面回了条信息过去,没几分钟,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站在门前,深呼了几口气,才打开门,侧了侧身子,让他往里进。   程立川站在门口没有动,只递过手上的袋子,“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张妈做的饭,就算吃不下也多少吃点,不然你身体受不住。”他看她的脸色,脸颊上回了些红润,没有了白天的那种纸白,“有没有好些?”   “恩。”许燕接过袋子,“太多了,我吃不完,你进来…一块儿吃些吧。”   程立川心头微动,他上来的时候都没指望着能再进她家的门,更别说坐下一块儿吃上一顿饭。   他的脚抬起,又重新落回门外,“有没有拖鞋?”   “哦。”许燕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只有这双,我爸的,进来换吧。”   “好。”程立川终于踏进了屋,   不大的玄关处,站了两个人,他低头换鞋,许燕在旁边等他,抬眼瞧到他头顶的发旋,面上一顿,赧红上颊,昨晚也是在这里,她被他抱在身上,眼里的灯光在他的冲撞下明明灭灭,下巴处挂着的要落不落的眼泪最终落到他黑色的发旋,沁润到他的头发里,和他的汗融为一体。   许燕的手指用力掐向掌心,让自己停止再想下去,她不再等他,快步进了屋。   在任何场合都能沉着从容的程医生,站在客厅的中央,神色有些局促,昨晚太过仓促,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她生活的地方。   米色的沙发上放着两三个橘黄色的南瓜抱枕,白色的茶几搭配白色的长毛地毯,显得温馨异常,角落里散放着几株粉白相交的满天星,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其中。   许燕进卧室穿了件开衫,出来看到他还站着,“我们要不就在客厅里吃。”   她的餐桌放在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餐桌上面的灯前几天烧掉了,她这一阵忙,灯泡都还没来得及买。   “好,我先去洗一下手。”   “洗手间在这边。”许燕给他指。   程立川回,“我知道。”   许燕不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昨晚他好像拿热毛巾给她擦过身体。她打开电视,让热闹的综艺节目填满房间,打断自己的回想,她突然后悔放他进门了。所以说,犯下事情的当事人绝对不能重温旧地,他只要站在她面前,昨晚死去的记忆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眼前蹿。   混乱的记忆蹿到一半,许燕慌忙走向洗手间,她刚才洗好的内衣还挂在里面,关键是挂的地方还特别明显,就在镜子的旁边,他想看不到都不行。   她冲的惯性太大,直接撞进了从洗手间出来的人的怀里,程立川两只手搂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体。   “急什么?”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许燕后退一步,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摸耳垂,看向他的手腕,“有没有撞到你?”   程立川伸手给她看,“没有,半点没碰到,是要去拿什么?”   既然他都已经出来了,许燕也没有再去洗手间的必要,该看的也已经看到了,她再去拿出来放到阳台,岂不是又会在他眼前溜一圈。   “不拿什么,就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装傻,程立川便也陪着她装傻。不过,看着她耳后晕出的那抹红,他有些想要得寸进尺,她都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了。   “能不能帮我挽一下袖子,刚才洗的时候弄湿了。”   “哦,先把外套脱了吧。”   “恩。”   对于脱外套,两个人之前配合过几次,已经脱出了些默契,只是这次许燕又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怕碰到他手腕一星半点儿。   程立川不是没感觉到她的变化,从她对他的态度,到她的举止的动作,他按下心中的怀疑,垂眼注视着她忽闪的睫毛。   “囡囡。”他开口叫她。   她的睫毛颤了两下,双手给他一节一节地挽着袖子,漫长的静默中,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恩”。   程立川喉咙微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代表什么,他叫她的小名,她能够应他。   试探一步一步地进行,也一步比一步过分。   他坐在她咫尺之隔的沙发上,肩膀几乎挨着肩膀,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但到最后也没有远离。   他给她夹的菜,放在盘子的一处,她筷子的方向有迟疑,可最终也会夹起来,全部吃掉。   她的嘴角很干净,他偏要伸手过去,对她说,“嘴边沾上米饭了。”   她的头侧了侧,还是任他的手指放了上去,他的拇指从她左边的嘴角抹到右边。   她的下唇因为他用力地按压变得殷红,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轻仰着头,样子乖极了。   程立川不再犹豫,手钳住她秀丽的下颌,由浅到深的吻。   她的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前,气息纠缠间,他的手裹住她的小巧的拳头,或轻或重地揉着,慢慢舒展开来,手指插到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握到一起,再没有任何间隔。   不算太长的一个吻,程立川却是第一次得到她的回应,在她清醒的时候,没有半点酒精作用下的冲动,很轻微的舌尖触碰,有犹疑也有彷徨,却没有躲闪,   程立川从许燕家出来,直接让郑卡开车去了医院,今天廖丰值班,其实根本不用问,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本以为她的状态不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在医院的时候听到了些什么。   他站在医院外面的天台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漆黑的夜空下飘散的雪花落到猩火半燃的烟头,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她站在澜川酒店的露台,他站在楼上看她的背影。   那个时候,他在想,怎么才可以走到她的身边。   当初的念想,好像在今天成了真。   雪越下越大,车快要拐进小区门口,程立川让郑卡改了方向。   也许廖丰说得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这总归是一个开始。   即使一切是假的,他也可以当成真。   作者有话说:   程医生的第二次就在沙发吧 第28章   许燕白天睡得多,现在根本不困,她也不想工作,索性开始大扫除,从卧室到客厅,该擦的擦,该洗的洗,既能解压,也能给混乱的大脑理一个条理出来,这是以前她心烦意乱时,最常用的一个排解方法,但今天好像不管用了,越理越乱,直接理成了一团麻。   刚才的那个吻,就跟昨晚一样,她不想给到任何的意义。   他好像越来越肆意妄为,她知道,这其中有她纵容的结果,如果她真的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他不会做什么,可偏偏她对他每次都会犹豫。   每次犹豫的后果是,他会得逞,她会后悔,但下一次,她还会犹豫,这样如此反复循环下来,他一点点地侵蚀到她晚上所有的梦中。   他侵蚀得越多,她越理不清她对他是一种什么感觉。   亏欠,心软,亦或是其他。   听到敲门声,许燕已经有了预感,透过猫眼看到刚才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的人站在门外。   她打开门,只留出条不大的缝隙,“你…怎么回来了?”   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在搞什么接头暗语。   程立川配合她,压低声音,“来给你换灯,你餐桌上面的灯不是坏掉了。”   许燕没想到他会注意到那个灯,她又把门拉大了些,因为她发现这样隔着一条缝隙说话,他的气息反而会离得更近。   她堵在门前,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回头我自己换就行,那个不难。”   “我灯泡都买来了,你换还要踩椅子,不安全。”程立川循循善诱。   许燕还在想着有什么借口可以推脱。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踩着一步地临近,脚步声的主人看到许燕和程立川,先惊后喜。   “哎,你们好,我就说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些眼熟,原来我们之前就见过。”   是在医院里帮忙的那个姑娘,许燕想起来了,程立川在楼下等她那天,他们是见过一次。   “你好,原来是邻居,在医院里真的是谢谢你了。”许燕和她打招呼。   汪钰摆手,“嗨,这有啥,一点儿小忙,你们都谢了我好多次了,再谢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叫汪钰,上个月刚搬来的,就住楼上。”   许燕也做自我介绍,和汪钰寒暄一番。   等许燕和汪钰说完话,程立川已经进了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自己换上,完全熟门熟路,他不过来这边才两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他既然都进去了,许燕只能关上门。   “外面下雪了,还挺大的。”程立川脱下外套。   跟在后面的许燕不自觉地帮他抻袖子,顺手接过了他的外套,等她把外套挂到衣架才意识到,如果他只是换个灯泡,根本没有脱外套的必要。   程立川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的窗花,“在贴窗花?”   “恩。”   卫萍前两天寄来了窗花还有春联,窗花是卫萍自己剪的,春联是许德方亲自写的,每年都会给她寄一套,她刚才打扫完卫生,就想着顺便把窗花也贴上,他们公司的惯例是腊月二十七开始放年假,她打算二十八回家,也没剩两天了。   “阿姨手艺很好。”   许燕看他,他怎么知道这是她妈剪的。   “许叔给院长寄过来了两套,也有我一份。”   许燕一时沉默,她爸这关系走得太到位了,光她知道的,许德方已经给徐院长寄了三四次他们那儿的土特产,现在又寄上了的春联窗花,他们家那栋楼里的春联都是许德方包的,看来还不够他过瘾的。   等许燕沉默完,他已经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了,许燕更加沉默了,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再一次确认,恩,这是她家。   不是换灯泡吗,换吧,她拆掉他带过来的灯泡外包装。   程立川举着手给她看,“我刚洗完手,还有点湿,先贴窗花,两个人贴会快点儿,等窗花贴好,你洗衣机的衣服也洗好了,到时候再拉闸换灯。”   许燕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前两天她就算再忙,也会把那个灯泡给换了。   程立川当然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可只要她退让一寸,他就想前进一尺,他要探出她现在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许燕看他。   他也看她。   两相无声对峙,许燕落败。   他帮她涂胶,她往玻璃上贴,他还会帮她看贴得正不正,会告诉她是高一点儿,还是低一点儿,是左一点儿,还是右一点儿,她调一下看他一眼,等他下一步的意见。   程立川站在远处仔细端详,“现在正好。”   许燕看着他,突然停下动作,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窗花撕开了一个口子,断成了两半。   她和贺南韬,在他们的新房里,也一起贴过窗花,现在的场景和当时的场景…很像。   许燕将手里坏掉的窗花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今天不贴了,天太晚了。”   她神色转换太过,眼神又有些恍惚,联想到刚才的场景,不难猜到她是想到了旧人。   程立川不动声色地转着话题,“是只有餐桌那边的灯坏了吗?我多买了几个过来,有坏的可以一块儿都换了。”   许燕强打起精神,“恩,只有那个坏了。”   “电闸在哪儿?”   “在那儿,得踩个椅子才能够到。”许燕给他指。   程立川拉着椅子到墙下,“帮我扶一下?”   “好。”   电闸拉下,屋里陷入黑暗当中,许燕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手扶着椅子,一手照着明。   他下来的时候,椅子晃了两下,她刚擦完地板,木地板有些滑,椅子一晃,就要倒,她下意识地张手去接他,被他落下的身体扑了个满怀。   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许燕才想到刚才那几晃应该是他故意的。   “放开。”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里。   程立川没有放,“外面在下雪,我今晚不走了。”不是问句。   外面下雪和他走不走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开车的又不是他。   “我已经让郑卡回去了。”他回答她心里的问题。   ……   “我可以送你。”   “路滑,晚上开车不安全。”程立川又加一句,“我睡沙发,保证不会进卧室。”   ……   “沙发太窄了。”   程立川等的就是这一句。   “山区支援的时候,地铺都打过,相比地铺,沙发已经算好的了。而且--”他放轻声音,“寒冬下雪夜,成年人的需求应该会更多一些,毕竟天冷,多一个人就能暖和一点。你有需求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多方便。”   手机的灯光只打出方寸的光亮,两个人的影子落到墙上,跟演皮影戏一样。   长发半挽身材纤细的女人脚起脚落踩到寸发高个子的男人鞋上,还重重碾压了几下。寸发高个子的男人腰背弯了一下,嘴里溢出一声闷哼,可见女人半点力气都没有省。   皮影戏落幕的结局是,男人俯身压上了女人的唇。   窗外,冬雪飘零,西北风呜呜作响。   窗内,半屋黑半屋明,呼吸叠着呼吸,喘息渐重。   许燕的牙咬住他的舌,想要用力,又是片刻犹豫,然后被他重新卷了进去。   等空气重新注入体内,她靠着餐桌才堪稳住自己发软的身体。   “收不收留我?”他的唇离她不过寸许的距离,漆亮的黑眸摆明了威胁,她要是不答应,他会吻到她答应。   她拿手胡乱地抹了下唇,声音发狠,“反正没有多余的被子,你不怕冻死就行。”   “我体热,不怕冷。”   ……   她的眼睛里又染上神采,不似刚才的萎靡,尽管这神采的大部分原因是被他气的,不过没关系,目的达到就行了。   他对她得寸进尺一些,她对他的愧疚,她自己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是不是就会轻一些。   许燕在床上辗转到半夜,睡一阵醒一阵,窗外的风刮得更狠了,听声音像是要把树枝给刮断一样,她这里是老房子,暖气本就不太暖,客厅里到晚上更是冷。   她真没给他放被子,他还真就是没走。   许燕轻手轻脚地拧开卧室的锁,出了屋,打开落地灯,想看看他是怎么睡的。   然后,她定在了原地。   沙发被他铺得舒服极了,许燕都不用摸,光看都知道被子是鹅绒的,下面铺着一层,上面盖着一层。   她还担心他会冻到,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阖目安眠的人倏地睁开了眼,橘黄色的灯光下,许燕的视线没来得及躲,和他直直地对上,他眼里清明一片,根本不是刚睡醒的样子。   他半支起身体,眸子里满是笑容,“担心我?怕我会冻到?”   许燕没好气,“你还用我担心?”   程立川耐心解释,“你说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所以,我让郑卡给我送了两条被子来。”   许燕无语,她想问,既然郑卡都来了,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回去,又觉得自己问出来多余,他跟着回去了,又怎么会有眼前这一幕。   程立川勾住她的手指,不容她挣扎,覆上她的手,稍一用力,她隔着一层软绵的鹅绒被跌到了他的身上。   硬得要死。 第29章   他单手箍在她的腰间,她动是能动,腿上能用力,手也能去掰他的胳膊,但怎么也离不开他的掌控,一通折腾下来,她气喘吁吁,他气定神闲,她想推他,又怕碰到他被子下面的另一只手。   程立川看着她的手一下一上无处安放,忍俊不禁,“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打蛇要打七寸,要不要告诉你我的七寸在哪儿?这样,下次你就知道该怎么对付我。”   许燕不想知道他的七寸在哪儿,但是他知道她的七寸在哪儿,而且每次都打得牢牢的,他笃定她不会对他用硬。   “我要去睡了,很晚了,明天还有一堆工作。”   言下之意是让他赶紧松开。   “你如果能睡着的话,现在就不会落到我的怀里。”   他也意有所指,并且断定她失眠了,刚才失眠,现在就算再回到床上去,也是失眠。   “我给你讲故事?程俐淇睡不着的时候,就爱找我给她讲故事。”   ……   她是七岁的小朋友吗,要靠大人讲童话故事哄着才能睡着。   两个人窝在一张沙发里,有多挤可想而知,她被迫枕在他左边的肩窝里,她在里,他在外,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这种情况下,她能听进去他的故事才怪。   他压根不是征求她的同意,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讲了。   “我十六岁那年发生过一次车祸,伤到了腿,很严重。”   许燕的肩膀顿住,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连程立川落在她发间的吻都没有察觉到。   “手术过后是漫长的复健,可是,复健结果不理想,家里人不敢和我说,但我能察觉到,无非我后半辈子可能离不开轮椅了。十六七岁,正是壮志凌云的年纪,一想到以后的人生就要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恨不得让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复健室里,想着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可越是那样,效果反而更不好,当时的我又何止是心灰意冷。”   “外公觉得我再继续这样下去,整个人会垮掉,说要领着我出去散散心,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结果带着我到了他和外婆相遇的地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整天不是到茶楼喝茶听曲,就是到公园看人跳广场舞。”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说,一个人可以走的路有很多条,不是说这条路堵死了,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其实她的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对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和他一样,腿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一直在哭,她在安慰她,不惜现身说法,拿出自己各种压箱底的糗事儿,明媚又清脆的声音,灵动的表情,生怕自己的糗事儿不够丢人,直到把人逗到破涕为笑。   明明不是在安慰他,可那一刻程立川觉得自己也被安慰到了,因为他也跟着笑了,自从车祸之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笑过。   一个满心丧气的少年遇到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也许无关她说了什么,光是女孩儿身上的那股鲜活劲儿就能治愈他大半个颓废的心。   他看着她的抬眼看过来的眸子,“我觉得她说得很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更何况这个世界上可以到的目的地又不止罗马一个,可见一个人能走的路可以有多少条。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路都要一直走到黑,遇到风景好看的岔口,顺着风景就拐过去了,人生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不该被框死在一个架子里,对不对?”   他知道…她知道了。   “那…你的腿后来是怎么好的?”   “复健这件事,心态更重要一些,不能急,欲速不达。”   “恩。”   “所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许燕的眼皮渐沉,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程立川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声说,“好梦。”   希望她今晚的梦中,眉头不再是紧锁的。   客厅的窗帘是一层淡黄色的飘纱,一夜落雪之后,太阳早早地升起,日光顺着飘纱爬进了屋里,许燕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在睡梦中的意识慢慢开始回笼,她昨晚就这么睡了过去,枕着他的胳膊,压着他的半个身子,竟还是难得的一夜好眠,她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身下的人还在睡着,薄唇微抿,长睫毛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也跟着微微颤动,许燕再一次忍不住想,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睫毛可以这么长,   她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小心翼翼地起身,等半个身子都起来了,长舒一口气,又一点点开始往沙发角落里挪,终于挪到地方,准备迈过扶手下地时,身后贴过来一个人,胸腔挨着她的背,头枕到她的肩膀上,微凉的嘴唇摩挲着她的侧颈,早起的声音带着些沙哑的磁性。   “早,囡囡。”   许燕怀疑他早就醒了,要不然时间不会掐得这么好,正好把她堵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拿胳膊肘试图支开他,但他一动不动,许燕侧头去看他,他抬眼看过来,唇精准地捉住了她的唇,轻轻裹了一下,便松开,没有做过多的纠缠。   “你在害羞。”他问。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许燕嘴硬。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谎言,“你的耳朵还有脖子都是红的,都红透--”   话说到一半,身后人没了动静,许燕回身去看,他眉头有些皱,面露痛苦。   “怎么了,手不舒服?”许燕有些急,怕昨晚睡觉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   程立川难以启齿,“腿抽筋了。”   ……   她压着他的腿和身子睡了大半夜,不抽筋才怪。   许燕问,“哪条?”   “左边。”   许燕伸手帮他按,他的小腿肌肉本来就硬邦邦的,抽筋后更硬,一只手按不动,两只手一起,一边按一边看他,“有没有好点儿?”   有好点儿吗?   没有。   好像更严重了。   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一下一下地按着他的腿,虽然是隔着一层衣服,但这种隔靴搔痒反而会更痒,本来是抽筋钻心的疼,现在转化为另一种疼。   许燕看他脸色愈发不好,以为是更严重了。   “你下地走两圈,动一动会好些。”   程立川看着她莹白额头上的细小绒毛,轻声说,“你扶我一下。”   许燕起身去扶他,却转身被人压在了沙发靠被上,看到他变得幽深的眸光,她屈腿蹬到他的胸前,一字一句地指控,“你骗我。”   程立川握住她柔细的脚腕,手推着她的绸缎黑色睡裤一寸一寸地往上走。   “没骗你,真抽筋,不过,刚才被你治好了,还要多谢你。”   他谢得诚恳,可动作一点也不诚恳,左腿的睡裤被他推到了顶,手顺着堆起的睡裤要往里走,许燕一把按住他,一只手不行,就上两只手,可还是抵不住他的前进。   “程立川,你停下。”她的声音起得高,到后面又放软,眼神里有央求的意味。   他不为所动,身体再进一步,把她困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手上也再进一步,“第二次,”唇轻抚着她耳后的皮肤,“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她不该对他心软的,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她,一次又一次,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晨光将房间洒得通亮,不知道谁家的鸽子落在了窗外,一边踩着窗台的雪,一边咕咕咕咕地叫着,脚没踩稳滑了一下,胖乎乎的身子撞向玻璃,咚的一声。   他倾身吮住她的下唇,一点点吃掉上面被她自己咬出的血。   许燕在他的轻吻下,空白成一片的大脑慢慢进了些清明,软着发热的手脚去推他,程立川顺着她绵软软的力道给面子地移了移,侧过半个身子去拿茶几上的抽纸,想要给她擦。   许燕趁着他分神的功夫,连爬带挪翻过了沙发的扶手,被卷起的裤腿在她落地后顺着皮肤滑了下来,身上的衣服又恢复到完好无损的状态。   除了窗外的鸽子,没人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逃得太快,程立川举着纸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她红扑扑的一张脸,慢悠悠的开口,“得劳烦你帮我擦一下。”   如果可以,许燕真想把那纸塞到他嘴里。   她飞快地接过纸,胡乱擦了他的手指两下,又擦了擦的他的掌心,越擦越碍眼,干脆拉着他,让他起身。   程立川问,“去哪儿?”   他分明是明知顾问。   “去洗手间洗洗。”许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坦然中透着淡定。   “我自己没办法洗。”   那昨晚你是怎么洗的,一只手刷牙洗脸都能干的人,现在洗个手就不能了,许燕用眼神说话。   程立川回答她眼神里的问题,神色同样坦然,“可能是累到了,现在手上没了力气。”   ……   现在拿针缝他的嘴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程医生的第二次,纯服务型的。   下一章在明天的9999993:00左右,如果能写出来的话 第30章   郑卡在楼下等人,顺便溜圈散步消食,听到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刻站定,以为是程三先生出来了,结果出来的是一位穿着粉色毛茸茸外套的女生,头上戴的帽子还耷拉下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   恩,有点可爱。   可爱的汪钰被一个大男人直愣愣地看着,也直愣愣地看回去,结果一脚踩到了冻成冰的积雪上,毛茸茸的身体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来个兔子啃雪,郑卡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先拉住汪钰的胳膊,没稳住,又上手拖住她的腰。   程立川和许燕前后出楼道的门,看到的就是郑卡一把将一个毛茸茸的姑娘抱了个满怀。   程立川咳嗽一声。   郑卡先松手,后道歉。   汪钰一边摆手,一边道谢,一边往后退,这一退又差点滑倒,郑卡又上手去拉,刚分开的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场面一时混乱成一团。   最后,汪钰上了许燕的车,郑卡带着程立川老老实实往家里走,他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他觉得程三先生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   他昨天给程三先生打包送过来的东西,刚才又被许小姐原样塞回了后备箱里,这明显是被人给扫地出门了,被扫地出门的人心情能好到哪儿去,而且刚才程三先生问许小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许小姐都没有理他,程三先生这明显是被人给嫌弃了,所以他还是闭嘴少说话的好。   不过…郑卡在红灯的间隙又瞄了后视镜一眼,他是看错了吗,他怎么觉得在看手机的程三先生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他的嘴角明显挂着一抹笑,细看还能从那抹笑里看出几分温柔。   这些年,也只有小小姐在程三先生面前会有这样的待遇,难道是许小姐发了什么信息,所以这不是扫地出门,是两人之间的情趣,程三先生如果要上门留宿,必须自带被褥?   这是什么情趣,郑卡不懂。   事实上,许燕半个字都没给程立川发,他在看许燕睡着时的照片,他今天早晨应该是惹到她了,离了那个沙发,再没得她一个好脸色。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她对他不再是一味的客套和生疏,她会对他恼,惹急了还会上嘴咬他,脖子上又新添了她留下的牙印。   她好像还是不会对他笑,也只有在急眼到顶的时候,才会叫上一声他的名字。   有些事情急也急不得,只要她人在那里,他总归能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再一步步进到她心里去。   但是,程立川还是过于乐观了,因为到晚上的时候,他找不见人了。   她楼上的灯一直黑着,他九点的时候给她发信息,她回在加班,十点的时候打电话过去,铃声响到最后,他以为她不会接,在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喂”。   他还没开口,那边先说了话,“我今晚不回去了,这几天我可能都会住朋友家。”   程立川静默片刻,“早晨…生气了?”   “没有,”许燕急着截断他,“能不能别再说早晨的事情。”最好连早晨或者沙发这两个字都不要再提到。   看来真的是生气了。   “以后没得你的允许,我保证不会再乱来。所以,别躲着我,恩?”   许燕没作声。   程立川等她。   良久。   “程立川…”   她叫他的名字,弱下去的气息里似乎藏着无尽的烦恼。   “恩。”程立川静着呼吸应她。   “这些天,我很乱…脑子乱,心里也乱,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些时间?”   声筒里只剩他清浅的呼吸。   片刻,他答,“好。”   许燕抵着冰冷车窗的头抬了抬,心里稍微松快了些。   那边又加了一句,“面可以不见,信息我会发,你想回就回一句,不想回,信息就在那儿放着,你至少得给我一个刷存在感的机会。”他低笑一声,“不然,我真怕你把我给忘了。”   许燕微怔。   车窗外夜色苍茫,地上还有未化尽的雪,四周的建筑被璀璨的灯光环绕着,梦幻中透着虚无的缥缈。   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可话一落地她就后悔了,急着挂电话,“你不用回答,我这边有点事儿,先挂了。”   程立川听着电话挂断的声音,也看向车窗外的夜色,昏黄的路灯在这岁暮天寒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的暖,他嘴角微微上扬,继而眼里的笑意放大。   许燕挂完电话,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上,犹不放心,又把手机拿过来,设置成静音,然后扔到了后座上,她不该问那个问题,无论从哪个方面,她怕他的电话或者信息再追过来。   她到林琳家的时候,林琳全已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落座下菜。   “呐,晚上十一点的火锅,足够罪恶,但也绝对足够过瘾。”   “既然已经足够罪恶了,那就再添一点罪恶。”许燕将手里的红酒递给她。   一顿火锅吃到凌晨,一瓶红酒也见了底,林琳有些微醺,许燕还是很清醒,林琳又跑去冰箱拿来几罐啤酒,大有今天要一醉方休的架势。   “有开心的事情?”许燕问,林琳只有高兴的时候才想要不醉不休。   林琳拉开易拉罐,一口气喝了大半下去,“今天去相了亲,同事介绍的,推不掉,死活非让见一面。”   许燕好奇,“然后呢?”   林琳说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去相亲,两个陌生的男女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光想象就觉得会尴尬到抠脚趾。   林琳笑了一下,“我本来觉得我自己的生活还算不错,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有三五个好朋友,将来如果有缘,再遇到一个想要牵手走进民政局的人,人生大概也就没有什么憾事了。结果大哥上来给我一通分析,先说我这个年纪,工作才走到这个职位,应该很难有上升空间了,然后又分析我的存款情况,说我最好在婚前准备一套房,一则,我不是本地人,有房会有安全感,二则,如果男方已经有了一套,为了维持夫妻关系平等,我也得有一套。”   许燕等着她继续。   林琳干掉剩下的啤酒,“然后我把我们家的那些房产证给他看了,我说这是我们家给我准备的,如果想要进我家的门,我爸妈也不要求男方拿出同样的条件来,但至少也得拿出一半来,才能维持所谓的夫妻关系平等吧。哎,我跟你说,我之前没试过拿钱砸人,不过当时看着他那一张脸青了紫,紫了又黑,说实话感觉还挺爽的。”   林琳家在他们县是做房地产的,林琳小时候,家里条件没有那么好,到她高中,林爸才起的家,为了弥补之前对林琳的亏欠,每年她生日,就会送一套房。她平时很低调,秉承着他们林家的祖训,财不外露,如果不是被惹到了极点,不会做出拿房产证砸人的事儿。   林琳有感而发,“所以,还是上学的时候单纯,那个时候,喜欢就是喜欢,哪里会想到那么多,现在呢,与其说喜欢一个人,不如说喜不喜欢那个人的条件,家世好不好,工作好不好,有没有房,存款有多少,虽然这确实是现实,但也挺没劲的,对于进入社会的成年人来说,真爱这种东西,大概也就只在童话书里存在了。”   许燕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啤酒罐,最后干脆把啤酒罐贴到了因为酒气发烫的脸上。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有条件的话,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他好像很喜欢她,他一直把那份喜欢说得明明白白。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喜欢不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可他为什么会喜欢她…这个答案只有他才能给。   但是,如果她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答案后,是不是他和她的关系就彻底不一样了。   许燕恨不得一头扎进冰啤酒里面,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   腊月二十七下午,行政发完年货,时茂就彻底放年假了。晚上许燕要参加泰诚的一个酒会,泰诚每年年底都会邀请一些合作方,举办一个小型酒会,今年是时茂第一次被邀请,许燕带了秦睿和她一起,地点是在澜川酒店。   乔熙见到她,远远地迎了上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倾身给她一个拥抱,“许燕,你今天可真是太漂亮了。”   黑色高领的修身长裙,带着一点点复古风,黑色长发松松散散地盘起,通身的首饰只有耳垂上的两只珍珠耳环,该露的是一点都没露,连胳膊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反而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妩媚之感,乔熙敢打保票,现在这个宴会厅,一大多半的男人都在看许燕。   “你更漂亮。”她也真心地夸乔熙,很少有人能将墨绿色穿出集清爽和性感于一身的感觉。   许燕穿这件也是迫于无奈,她的礼服不多,有两三件足够她应付这种场合,身上这件是林琳送的,但是她之前从来没有穿过,因为太显身材了。她今天本来是打算穿另外一件,但是一照镜子才发现不妥,她的皮肤比较敏感,后颈和胳膊上的一些痕迹还没有消散下去,那样穿出去肯定不行,临时去添置时间又来不及,只能拿出这件来。   乔熙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乔熙笑而不语,许燕跟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乔熙凑到她耳边,“别看瘸了半条胳膊,身边还带着女伴,可也挡不住有人凑上前去搭讪,从他踏入这个宴会厅,光我看到的,就有不下五个了,就冲那张脸,那通身的气质,那可太招人了,哎,他到底什么来头啊,我们老板亲自去接的,和李家那位公子一起来的。”   许燕的眼睛在那个背影上滞了滞。   乔熙拿胳膊碰她,“你还真钟情他的背影,上次在医院也是看他的背影看得入迷,现在又看进去了,还跟我说是什么普通朋友,快说,他到底是哪方的神圣。”   许燕回过神来,勉强笑笑,应付乔熙的打趣,“我有轻微近视,得仔细看才能看清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二院的医生,至于他什么来头还是何方神圣,我是真不知道。”   乔熙道,“还真的普通朋友。”   许燕点头的动作稍有迟疑,最后还是点了下去。   她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他的家世应该很好,有随时待命的司机,保姆在隔壁单独住一栋房子。   “他旁边那位是他今天带来的女伴,看起来关系很亲近,所以,如果你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就好,别轻易陷进去,这种公子哥,对你好起来是真好,可要是不想你对你好了,收起心来也快,他们对感情很难有真心。”乔熙语重心长,以过来人的经验。   许燕大概知道了些她和赵勉丰的事情,她从路过的服务员托盘里拿起一杯酒,递给乔熙,自己也拿了一杯,“不想那些不开心的,男人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今朝有酒就够了。”   乔熙简直太爱许燕了,她笑出声来,张扬又爽朗,“是,酒可比男人好玩多了。”   李均儒顺着笑声转头寻过来,看到的就是举杯仰头干酒的两个女人,还是美女,这年头美女喝酒都是抿一口抿一口的,很少能遇到喝得这么爽气的。他算是知道他身边这位爷今天为什么会应他大侄女的磨,同意陪她赴这场酒会了。   他啧啧了两声,又啧啧了两声,程立川淡淡地掀他一眼,“吃咸了就多喝水。”   程俐雅扒着程立川的肩膀,递给李均儒一杯水,“均儒哥哥喝水。”   仰头喝酒的许燕余光里看到不远处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握着杯子的手顿住,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31章   秦睿在外面接了个电话,晚了几分钟才到,乔熙看着他走过来,忍不住对许燕感叹,“哎,你们公司招人都是看颜值的吗,秦睿这一装扮起来可以直接进军演艺圈了。”   秦睿平常穿着偏休闲,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连头发也专门打理了下,即使是身处在这个各路精英云集的宴会厅,也丝毫不逊色。   乔熙问,“他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我有一个好姐妹正好吃阳光小奶狗这一挂,我可以牵线。”   许燕笑,“我不太清楚,你可以问他。”   “他喜欢什么型的?”乔熙又问。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   “嘿,你这当老板,也太不关心员工的生活了。”   秦睿看乔熙时不时地瞅他一眼,然后和许总碰头说悄悄话,还以为是自己衣服上出了问题,他走到许燕旁边,低头上下左右地瞧自己的衣服,又惹得乔熙一阵大笑,“秦睿,你也太可爱了点。”她凑近秦睿一步,“你有女朋友不?”   正要和程立川搭话的赵勉丰听到乔熙的笑声,回身看过来,半眯起了眼睛。   同样眯起眼睛的还有程立川。   程俐雅等了半天才等到赵勉丰过来,按压着雀跃的欢喜,故作矜持,轻轻昂起下巴,但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开口,转头发现他的眼睛定在不远处,眉头紧皱,表情极为严肃。   从程俐雅的视线看过去,她以为赵勉丰是在看许燕和秦睿。   她眼睛微转,轻咳一声,对李均儒说,“均儒哥哥,今晚的最佳服装搭配出来了,看那边,那位黑色礼服的小姐姐和她的男朋友,怎么说呢,越是这种简简单单的黑,越出味道,小姐姐这一身颇有奥黛丽赫本的感觉,她男朋友就像是忠心不二的暗夜黑骑士,视线半步都不肯离开自己的公主,他们两个的感情肯定很好。”   李均儒看了眼脸趋近于青色的程立川,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加了一把火,“小Liya,我俩眼光难得能一致一次,我也觉得这个宴会厅里再没有比他们两个更搭的。哎,程三,那位赫本美女你不是认识,我记得你们还一起吃过饭,要不要过去和她还有她男朋友打个招呼?”他着重强调男朋友三个字。   程俐雅觉察到不对,问李均儒,“小叔叔和那位小姐姐单独吃的饭?”她小叔叔很少和女生单独吃饭,除了家里人。   李均儒点头。   程俐雅看看身边脸色都不怎么好的两个男人,直起身子,“既然认识就过去打个招呼。”她倒要看看那个女人有什么三头六臂,能让三个男人的眼睛都围着她转,尤其是她家小叔叔,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让她小叔叔在乎的女人。   程立川开口,对程俐雅和李均儒,语气不善,“那位不是她男朋友,是她公司的员工,这是商务宴会,不是你们的时尚派对,谁没事儿会带自己的男朋友过来。”   “这么了解?”李均儒不怀好意地笑,“看来你们很熟,那更要过去打个招呼了。”   程俐雅还是第一次得小叔叔这样的口气,小叔叔人虽然冷了些,但对他们这些小辈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赵勉丰的注意力一直在那边,她本就心里不高兴,现在在喜欢的人面前又被长辈数落了,她一时拉不下脸来,也不管别人,端起两杯酒,径直朝许燕那边走过去。   许燕在陪着乔熙说话,她侧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个身影,在放酒杯的间隙,看到角落站着一个人正在看她。   是方伟。   她是想过会再和方伟碰上面,但是在泰诚的年终酒会上再见到他,让她有点意外,据她所知,他当初走的时候,和泰诚闹得很不愉快。   乔熙一连几个问题把秦睿问得满脸通红,她还想再调戏,注意到许燕的异样,侧身也看到了方伟,方伟冲他们遥遥地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得了哪儿的势,进了我们一个外资合作商的公司,和他们领导一块儿来的,刚刚想敬赵勉--想敬我们老板酒来着,我们老板没喝,指不定怎么恨我们公司呢,你和他打过交道,应该知道,就是个贪财好色的小人,不用理他,翻不出什么浪去。”乔熙高举起杯子回敬了方伟一个完美的微笑。   乔熙只知道方伟是因为犯了错被赵勉丰辞退的,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许燕的手笔,许燕心想,方伟如果恨泰诚,那肯定更恨她,他刚才那个阴鸷的笑应该就是冲她,她虽然不怕他,但也不得不防。   秦睿动了动脚步,挡住方伟看向这边的视线,许燕对秦睿笑笑,“没事儿,不用紧张,青天白日的,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秦睿刚要说话,一杯酒怼到了眼前,程俐雅开门见山,“你好,我是Liya,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乔熙冲许燕挑了挑眉,行啊,你们家的员工小帅哥够招人的,还能把别人的女伴给招过来。   许燕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程立川,后面还跟着赵勉丰,她有心想避开,她今晚过来是来联络生意的,并不想参与到什么狗血的感情纠纷里去。   秦睿倒是还沉得住气,他没有接酒杯,“抱歉,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程俐雅笑得一派天真,“你有女朋友吗?”问完之后眼睛有意无意地看许燕。   秦睿本来还算稳得住,但刚被乔熙打了直线球,脸上的红还没退干净,现在又来一个,关键是许燕还站在旁边,他再一次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程俐雅的打量太过明显,许燕想装不知道都不行,这就是冲她来的,她支开秦睿,“去帮我们拿些点心。”   “好的,许总。”秦睿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   程俐雅拦住秦睿,看向许燕,“你是他女朋友?”   “我是他同事。”   “哦~,他喜欢你。”程俐雅一语点破,“我刚才在那边看,他的眼睛一直不离你左右,他如果不是你男朋友,他就是在暗恋你。”   秦睿一张红脸瞬间憋到快要爆炸,手足无措,想否认,话都说不出口,想看许燕,又抬不起头。   许燕笑得从容,“我是他老板,他眼睛自然要不离我左右,时刻观察我有什么需求。”她接过程俐雅手里那杯酒,和她的酒杯碰了一下,“Liya小姐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就不牢您多操心了。”   程立川好巧不巧半路遇到了一个他之前做手术的病人,那人拉着他寒暄了几句,等他走过来,双方已经交上兵了,许燕是在笑,可眼神是冷的,他知道她这是已经很不高兴了。   他不知道程俐雅说了什么,但总归是越了线。   “Liya,和人道歉,你不该这么没有分寸。”   程俐雅看到赵勉丰拉着乔熙走到了角落,才知道自己搞错对象了,他真的是有喜欢的人,所以才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程俐雅的心思全都跑到了赵勉丰那儿,哪里还能听得到她小叔叔在说什么。   程立川只能替自家小辈道歉,“无论她说了什么,我代她向你道歉。”   许燕原本眼神是冷的,程立川说完,她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不过只有一下,很快又重拾笑容,甚至笑得比原先更明艳了些,“几句玩笑话,哪里需要道歉,不知道是程医生的朋友,刚才言语之间如果有冒犯到这位小姐,还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程立川被她的笑晃得眼神微动,但也没有错过她脸色的瞬间变化,还有她话里刻意疏远的别扭和生硬。   他心思稍转,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半勾起,“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尽管说她,她不会介意,我更不会介意。”   许燕的笑凝在了脸上,随后又勉力撑起几分,“程医生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资格说教别人,你们聊,我还有事情,就不作陪了。”   李均儒作为一个情场浸润多年的老手,再加上程立川多年的好友,自然知道程三那个笑里憋着什么坏,他看似无意地前进一步,挡住许燕的去路,“程三,不介绍一下。”   “许燕。”没有前缀,程立川只给出一个名字。   李均儒还在等程立川介绍自己,但是程立川根本没有介绍的打算,他只能轻了轻嗓子,自我介绍,“许小姐,你好,我是程立川的发小,李均儒。我们之前见过,当时你和程三一起去吃饭,不知道许小姐有没有印象,我很想认知许小姐,但是程立川一直说你们不熟,也不介绍我们认识,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程医生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熟,不过几面之缘而已,我真还有事情,再会。”   许燕微微颔首告别,绕过李均儒,半个眼风都没分给程立川,走向餐桌,端起一杯酒,和旁边站着的一位银发女士聊了起来。今晚她是带着目标和任务来的,泰诚的合作方都是大公司,今晚对她来说是一个扩充人脉的好机会,至于其他人和事,她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李均儒扔了一颗石子出去,原本是指望看场好戏,谁知道主角转身就离开了。   他拱了一下程立川的肩膀,“吵架了?”   程立川望着不远处的身影,低头浅笑,“没有。不过,应该是生我气了。”   程俐雅回过神来,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你们在说谁?”   李均儒被程立川刚刚垂眸的温柔一笑给惊得不轻,他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但没想到是不一般到这个地步,他回程俐雅的问题,也试探程立川的态度,“在说你未来的小婶婶。”   程俐雅愕然地看向程立川。   李均儒以为程立川最多也就是无言默认,没想到那厮竟然缓缓地点下了头,还认真说教程俐雅,“以后见到她要好好说话,不能再这么没有礼貌,再有下次,我就到你爷爷面前告你的状。”   这下不仅程俐雅呆住了,连李均儒都呆住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你认真的?!”   程立川冷着脸回他,“我什么时候没有认真过,你以为我是你。”   我靠,李均儒要彪国骂了,这是铁树要开花了吗,关键还是程三上赶着的,人家女生还在说不熟,程三已经给人定下了名分。   李均儒那颗不够用的脑子已经忘了,不熟这茬完全是他先挑起来的。   许燕觉得今晚灌的这一肚子酒还是颇有成效,这种商务酒会对她这种小公司来说就是一块敲门砖,有没有后续先放一边,至少先迈出了第一步,再见面能有个印象。   她想散散酒气,要避开的人又很多,最后穿过宴会厅和走廊,找到了一个小的露台,露台上用一连串小的昏黄吊灯打出一圈暖融融的光亮,许燕靠在栏杆上,深呼吸了一下,白色的哈气在黑色幕布下缓缓升起,又慢慢融进夜色里,消失不见。   她明天上午去超市采购一些年货,然后就开车回县城去,许德方给她发过来了视频,小院里已经架起了锅,明天一大早就开始煮肉,等她到家,正好可以吃上热腾腾的头锅肉。   她回许德方,她想吃拆骨肉蘸着蒜泥酱,许德方立刻给她发过来了一张照片,是一盆大棒骨,【你妈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嘱咐我多买些,肯定让你吃个够。】   许燕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里去,酒会她也不想多呆了,她准备回去和乔熙还有赵勉丰打个招呼就撤。她给秦睿发信息,让他到门口等她。   肩膀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件衣服,许燕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顿住,回头看到来人,扯下衣服,递给他,“不劳烦程医生,我不冷。”   程立川没有接,前进一步,把她半圈到了怀里。   “生气了?”   许燕轻笑,长睫微垂遮掩住了眼里的嘲讽,“今晚好酒好宴,我高兴的很,哪里会有气可生。”   “那为什么不看我?”他轻声问。   许燕微微扬起下巴,看向他,眉眼冷淡,“让一下,我要进去了,我同事还在等我。”   许燕往左边走,他往左边挡,许燕往右边走,他往右边堵,最后她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左边是墙壁,右边是栏杆,前面还挡着一个他。   许燕按捺不住心里往上蹿的火,拿眼睛狠狠地刮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是吃准我不敢对你用强?”   “我不想你回去,”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嫉妒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边。”   许燕侧头避开了他,把手里的大衣拍到他的怀里,声音里的讥嘲不再隐藏,“给程医生一个建议,下次哄女生时,最好先把身上的香水味去干净,再来假装深情款款地说这种话,或许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她越说,他眼里的笑意越浓,气息也越近,在这个狭窄的角落里,她根本无处可避,许燕的手抵在他的胸前,阻止他的靠近,一字一句给他警告,“麻烦自重,你的女伴还在还在里面,请你尊重一下她,也尊重一下我。”   程立川爱极了她眼里迸发出的火,她现在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兔子,脸颊上酒意熏出来的红蔓延到了眼角,如果他再惹上一惹,她会跳起来咬上他一口也说不定,他很期待那样一个她,可也知道这把火不能烧过头了。   “她是我的--”他解释Liya的身份。   许燕不想听下去,“她是你的谁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生气。”许燕心平气和。   程立川只用眼睛瞧着她,深深地,还带着笑。   许燕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可他的笑确确实实惹恼了她,“请你让开。”   程立川直接单手勾住她的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他没有收住笑,反而笑得更大声了些。   许燕冷不防被他这样一抱,整个人往他身上栽过去,她顾忌着他的手,挣扎不敢太用力,最后唇擦着他的下巴落到他的耳边。   程立川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他的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囡囡,你得承认一点,你在意我身边站了别的女人,就像我在意你身边站着那个秦睿。”   许燕不知道是这种无法挣脱的身体束缚会让她更恼一点,还是被他这样直接戳破她内心深处那股隐隐的,连她自己都不能骗过自己的郁结更让她恼一点,可她知道的是,她今晚所有情绪的出处都是因为他,与其说是生他的气,不如说是气自己。   她的声音愈发的冷,“放开。”   程立川搂得更紧了些,“你承不承认?”   许燕气极,直接咬上了他的脖子,是真的咬,见肉见血的那种。   程立川不躲不避,轻抚着她的头发,鼓励她咬得更狠一点儿,也缓着她的怒气。   “Liya是我侄女。如果你愿意,她应该叫你小婶婶。”   许燕的肩膀僵住。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经历了大姨妈和羊羊羊的双重历练,那种酸爽简直是无法形容。   大家都做好防护,保护好自己,健健康康地度过9999990 999999 999999,迎接9999990 9999993,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32章   她抬起头,冷眼睨着他,嘴里满是铁锈的血腥味。   程立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没忍住,轻啄了下她的唇,咬着她的耳朵央着问,“你愿不愿意?”   “你故意的。”许燕绕过他的问题,指控他今晚的行为,他故意说那种似是而非的话引她误会,事实上就是,她确实也上钩了,跟个傻子一样。   程立川低笑,胸腔的震颤通过两人紧贴的衣服传递到她的身上,引得她心尖一颤,暂时在他怀里安静的人又开始挣扎,这次程立川没有再紧箍,他顺从她的意愿,松开手,后退一步,也仅仅是一步,他人离开了她,可影子还覆盖在她身上,她依旧被他堵在这个角落里,和他无声对峙。   程立川坦坦荡荡地承认,“我就是故意的,不故意怎么会试出你会在意我,会误会我,甚至,”他停顿下来,拖长声音,“会吃我的醋。”   许燕想反驳,但是一否认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不打自招,她不说话,只是闷头推他,可他就跟一座山一样,站在那里,她怎么使力气,他都没有挪动半分脚步,她累个半死,气咻咻地掀起长睫瞪他。   程立川眼里的笑根本停歇不了,眸子亮得如同月光洒下的清辉,许燕受不住他眼里的光,一颗心被他看得无所遁形,最终败下阵来,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黑夜和灯光。   “囡囡。”他唤一声她的名字,暗哑的嗓音里满是眷念和温柔。   许燕垂在身侧的手指禁不住握紧,极力遏制住自己想要开口应他的冲动,最终还是顺着他的声音看向了他。   程立川去拖她的手,握到自己掌心里,或轻或重地揉捏着,“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他坦白他的心情给她听,想让她感受到他心中的愉悦。   今晚的一切都是意外,她说她需要时间,那他就给她时间,可是他忘了向她要一个期限,是一天两天还是会更久,三天已经是他的极限,程俐雅缠着他来泰诚的酒会,他猜到她大概率会去,就想着碰碰运气,如果能见到,就用偶遇当借口,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还有自食其言的嫌疑,但如果能见上她一面,这些罪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只是没想到偶遇出了惊喜。   许燕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渐渐游离,他的手很大,能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手,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他无声无息地编织出了一张网,等她察觉到,他已经漫天漫地撒了下来,将她网罗其中,插翅也难飞。   他慢慢悠悠地往外扔问题,继续搅乱她的心神,“那天在电话里,既然问了出来,为什么不敢听一个答案,你在怕什么,囡囡?”   许燕嘴唇微抿,闭口不言。   程立川也不逼她,转到下一个问题,“那你想好了吗?要拿我怎么办。”   许燕依旧缄默。   程立川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他耐心给她剖析他们之间的问题,“我们总归是回不到从前,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不对?”看似在温和地征求她的意见,紧接着下一句话把她放到了热油锅上,“男朋友或者床伴,总归逃不过这两个身份去,我都可以接受,你只需要给我安一个明目就可以--”   许燕直接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为什么说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得这么坦荡磊落,荤素不忌的话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   程立川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只等她表明一个态度,二选一,他今天肯定得要到一个结果出来。   许燕哪能看不明白他眼里递出来的话,她被他堵在这里,本就心烦意乱,他又润着一双黑眸,轻晃着她的胳膊,那个样子就像是一只在撒娇的金毛,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轰隆隆地坍塌。   许燕放下捂在他嘴上的手,“你不要说话,我先说。”   “好。”程立川颔首低眉听她的命令。   许燕说是自己有话要说,可头脑里一片空白,嘴张阖了几下,也没发出一个声音。   程立川耐心等她。   她组织着语言,“你以后不能叫我…囡囡,许燕或者燕子,都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平常的两个字,但是每次从他嘴里出来,她全身的神经都会跟着一紧,不过是叫个名字而已,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程立川原本飞扬的神采微不可察地黯淡下来,他看着她浓密翘卷的羽睫,终是没有说什么,缓缓点下了头。   “我们就…顺其自然,先走着往下看。”她没有对他的男朋友还是床伴做出回应,只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程立川清冷的眸子里慢慢溢初笑容,点点星光绘成流光溢彩的银河,照亮了整个黑夜,他低头去碰她的额,轻轻的一下,算是盖章确认,“我最喜欢顺其自然。”   许燕脸上的热度在一点点上升,如果不是有夜色和寒风做掩盖,她大概会原地自燃也说不定,他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该说是他手段太高明吗,她自认自己定力不算差。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她板着脸和声音,试图把刚才的谈话铱誮归到最正经不过的谈判协商那一类去。   程立川倾身拦腰捉住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轻声呢喃,“得先解了这三天的相思之苦,才能放你走。”   呼吸本就是热的,在这寒冬腊月的幕天席地里接吻,炙热变为滚烫,上下笼着她,许燕半仰着头,被动承受着他渡过来的呼吸和唇舌,身子慢慢软下来,意识也陷入混沌当中,昏昏沉沉中听到了什么东西咣当落地的声音,她被着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肩膀跟着瑟缩一下。   “谁?”程立川把人搂到自己的怀里,回身去看,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一下,飞快地退了出去。   程立川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个身型,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按下心中的狐疑,轻揉着怀里人的头发安抚她,“不怕,可能是服务员过来关窗户。”   “我真的得走了。”许燕声音闷闷的。   “好。”   说好的人却并不放手,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单臂拥着她,她整个人嵌在他的怀里,契合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要就此拥抱到黑夜的尽头。   她理解的顺其自然和他理解的似乎不太一样,她想的是慢慢来,而他认为的大概是遵从本心的大步跨。   许燕在宴会厅门口看到了乔熙和秦睿,乔熙冲她招手,“要不是看到秦睿,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满场找了你半天。”   许燕道,“我去外面透了透风,刚才酒喝的有些上头,不过我也要走了,所以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你没事儿吧,”乔熙有些担忧,“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酒精过敏。”   “就是喝的有些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许燕怕被别人看出异样,刚才特意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等脸上恢复了自然才出来,不过一出洗手间,就又碰到了他,她只暼了他一眼,没跟他说话,走在他前面快步奔向宴会厅,但是无论和他相距多远,他的气息好像一直在她四周萦绕,挥之不去,脸上的热也退了又升,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尤其是她能感知到他的脚步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在那么多嘈杂的声音里,她能认出他的脚步声。   李均儒拖着喝的半醉不醉的程俐雅往外走,先和许燕微微颔首打招呼,又和站在不远处的程立川抱怨,“合着我今天来,就是来当老妈子的,你这个侄女太能折腾了,我伺候不了。”   待走近,看到程立川脖子上的伤,李均儒又乐了,“我说呢,打你电话也不接,原来是进了盘丝洞,这是被哪位美人精给咬的,你做什么坏事儿了,都让人给咬出血了。”他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许燕听清楚。   程俐雅站都站不稳,还知道反驳李均儒,“你胡说,我小叔叔就是守身如玉的石佛,就算进了盘丝洞,遇到修炼千年的美人精,也绝对不会被迷了眼失了心,他就不是那会做坏事儿的人,我敢打保票,你一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少往他身上扣那种不干净的盆子。”说完还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李均儒眸色晃动,程立川低头扶额。   许燕脸上的红又上升了一个度,她和乔熙三言两语告完别,叫着秦睿,步履匆匆,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许燕。”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许燕脚步顿了一下,想装作听不见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又叫了一声,许燕只能回头,“有什么事情吗,程医生?”笑得自然又恰到好处,语气却是冷淡生疏。   两人在和暖的灯光下对望,她眼里有威胁也有恳求,程立川脸上晕出笑,“到家给我电话,恩?”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将她刚才自欺欺人营造出的两人不太熟的假象给呼啦啦地拍了个粉碎,尤其是最后一个恩字,尾音轻轻上扬,四分宠,六分溺,傻子都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许燕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程俐雅迷迷糊糊地打了个酒嗝儿,靠在李均儒身上,醉眼朦胧中看到了许燕,迈开脚步要去够人,“小婶婶,对不起,我错了,我刚才不该对你没有礼貌,你要和小叔叔说,不能让他到爷爷面前去告我的状,我们等价交换,我可以给看着小叔叔,不让他进盘丝洞,--”   李均儒乐得憋都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程俐雅简直就是个神人。   许燕再也强装不了任何镇定,转身就走。   程立川都不知道是该罚程俐雅还是该奖励她,但也不算弄巧成拙,至少在外人面前,他和她再不是不太熟的关系。   ****   许燕回到家就安心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许德方变着花样给她们娘俩做好吃的,许燕觉得还没有开始过年,她就得胖上十斤。   除夕那天下午,许德方在贴窗花,许燕和卫萍在包饺子,客厅里放着往年的春晚节目,外面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间还夹杂着许德方偶尔心血来潮哼的一两声小曲,热闹又温馨。   主卧里有手机铃声响起,是卫萍的,许燕起身,“我去拿。”   她看到来电的人,歪了歪头。   “谁啊?”卫萍问。   “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了?”许燕把手机递给卫萍,她以为他们只有群而已。   卫萍看清了屏幕上的头像,连擦手都顾不上,只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不回许燕的话,直接按了接通和免提,“小程啊。”   “阿姨,过年好,怕晚上给您打电话的人多,所以提前给您拜个年。”   许燕听到程立川的声音,有些恍惚,从那晚过后,他们两人没有联系过,确切地说是他没有和她联系过,没有发过信息,也没有打过电话,但是她想起他的频率多到自己都害怕的地步,几乎做什么都会想起他,会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手不舒服了,她犹豫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问一下,但是一直犹豫到现在都没有发。   卫萍和程立川两个人说了得有十分钟,后来许德方也加入了,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亲亲热热的,许燕在旁边默默地包着饺子,听他说话的声音还算正常,所以…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话说到最后,程立川问,“阿姨,许燕在吗?”   “在呢,我让她和你说哈。”卫萍把手机递给许燕,努努嘴,让她说。   许燕接过手机,在许德方和卫萍灼灼地注视下,捡着最安全的话题说,“程医生,过年好。”   程立川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多了些刚才没有的低落,“不太好,快四天了,我不联系你,我们就算断了联系--”   许燕手忙脚乱地挂掉免提,不顾许德方和卫萍交换的眼神,拿着手机往自己房间里走。   “出什么事儿了?是手不舒服吗?”许燕半掩上门。   半响,程立川才开口,“不是,是我外公身体出了点问题。”   许燕呼吸一窒,“要不要紧?”   “问题不大,住了两天院,现在基本没事儿了。”   “抱歉,我--”许燕斟酌着安慰的话。   公/众/号:心.动推文馆   “你道什么谦,”程立川截住她,“我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顿了一下,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把握,“你想我吗?一点点也好。”   回答他的是意料之内的沉默。   是他为难她了。   “我很想你,”程立川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春节快乐,许燕。那…我们明年见。”   许燕看着挂断的手机屏幕,一句话删删减减折腾了有五分钟,想要按发送,最终又按了删除。   程瑾川从卧室出来,看到老三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干啥呢,看手机当望夫石呢?”他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他没等来她的任何信息,程立川收起手机,“外公睡着了?”   “睡了,睡之前非要闹着抽根烟,不抽就不睡,简直比程俐淇都会耍赖皮,还得你在,他根本不听我的,我本想当一回好外孙,结果被折腾了个焦头烂额。”程瑾川插科打诨说着玩笑话。   前两天,老爷子摔倒在了洗手间,要不是保姆及时发现,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他知道老三心里自责,无非是那天晚上他答应老爷子过来陪他下棋,又因为临时有事儿给推了。   他拍拍程立川的肩膀,“行了,快去冲个澡,睡一觉,得有两天没睡了吧,等你睡醒了,妈他们也就到了,我们就直接开除夕团圆饭。”   本来费祖荟他们早就应该回了,但是遇到那边暴雪,飞机一再延迟,推到今天才能回来。   程立川点头,“那我去睡会儿。”   程瑾川刚准备放人,想起了一件事情,又把人叫住,“哎,我怎么听程俐雅说,她有小婶婶了。你如果人确定了,就赶紧领人往家里来啊,让外公见见人,他嘴上不说,心里最记挂你的事情。”   “再说。”程立川丢下这句话,进了卧室。   “嘿,再说什么再说,你那杀伐决断的劲儿去哪儿了,我跟你说追女孩子最忌讳拖拖拉拉。”   回答他的是房门紧闭,程瑾川摸摸自己差点被碰到的鼻子,暗自腹诽,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   许德方和卫萍正巴心巴眼屏着呼吸听许燕打电话的动静,见她一出来,两人立刻唠起了磕,许德方说外面的鞭炮声真响,卫萍说谁家炖的肉可真香,两人对话根本没在一个频上。   许燕想解释两句,可又不知道解释什么,她自己就很乱,怕越说会越乱,索性就什么都没有说,好在许德方和卫萍也没有追问。   大年初一就是亲戚间的拜年,许燕准备的红包全散出去了,还没够,她又跟卫萍借了点。   大年初二,许燕本来打算是带着卫萍和许德方去逛庙会,可许德方吃完早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许燕问卫萍,卫萍只说不知道,许燕打电话也打不通。   九点多的时候,有客人登了门,是卫萍之前的同事,许燕见过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当时许燕去找卫萍拿家里钥匙,方建芬正在和人吵架,许燕当时只觉得她妈这个同事骂街的水平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聊了几句,许燕就听出了对方的来意,是来说媒的,说的是她妹妹的儿子,说是和许燕年纪也差不多,有共同语言。   卫萍从方建芬进门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到后面直接板起脸来,就差开口轰人了。   许燕觉得奇怪,她妈的性格一向与人为善,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很少在脸上表现出来,她把瓜子往前递了递,“阿姨,嗑点瓜子,我这两年工作比较忙,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不好耽误人家的,就不见了。”   方建芬手一挥,“燕子呀,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女人啊最终还是要结婚生子的,光忙工作有什么用,工作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年纪说大不大,可也不小了,又有那么一档子事儿,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外甥儿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那都是封建迷信,他不会信,他只看重你这个人,你们可以先相看相看,如果觉得合适,年底没准婚事儿就准备起来了。”   许燕笑了一下,“我倒是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不如方阿姨和我说说。”   卫萍腾地一下站起来,“建芬,我们还要出门,就不多留你了,我自己的闺女,她想忙工作就忙工作,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她愿意干什么我这个当妈的都没有任何意见,所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儿教育她,至于你外甥儿,我们高攀不起,你还是找别家相看吧。”   这明显是反话,方建芬能听出来,这是看不上她外甥儿,她撇撇嘴,“卫萍,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那个外甥儿,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家里拆迁分了三套房还有三个门面,这条件,在我们县也够得着靠前的吧。是,你自己的闺女,你自然当宝贝,可你知道外人都是怎么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结果呢死了男人,这就是命里八字克夫,有谁家愿意娶这种媳妇啊,也就是我,还想着你们家,不求你领情吧,但你也不至于给我甩脸子吧。”   卫萍被气得整个人发抖,许燕握住卫萍的手,挡在她前面,“方阿姨,看来你和妹妹家有仇啊,是不是他们家拆迁了,你们家没拆迁,所以你心生有不平,不想你妹妹家好过?”   她的声音虽然不紧不慢,但是很有威压性,再加上她个子摆在那儿,能压方建芬一头,由上而下地直视她,清清冷冷的一双眼睛看得方建芬心里发憷,她不想露了怯,挺了挺肩膀,“你在胡说什么。”虽然她确实嫉恨她妹妹家拆迁得了房,可这事儿怎么能承认。   许燕扯了扯嘴角,眼里露出一丝轻蔑,“不然你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克夫的人介绍给你外甥儿,你这心肠可不是一般的歹毒呀,你想置你外甥儿于死地这事儿你妹妹知道吗?要不要我去说说,免得她还蒙在鼓里,和你姐妹情深。”   “你,你,”方建芬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字来。   卫萍转身去了厨房,拿了一袋盐出来,冲着方建芬一通洒,“滚,从我们家滚出去。”   方建芬先是被许燕怼的一脑袋懵,又被卫萍洒的一脑袋懵,想骂也骂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往外走,在门外正好遇到楼上一堆人往下走,她穿的是黑衣服,身上全是盐巴,十分明显,她被人看得拉不下脸来,一屁股坐门口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大过年的,好心给人来说媒,被人又是骂又是洒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这到底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卫萍想往外冲,许燕没让,她走出去,当着方建芬的面,直接拨打了110,和这种人说不上什么理去,叫警察来最管用。   方建芬最怕警察,她因为她那个外甥儿,派出所进了好几次,见到警察腿就打颤,她想起身,但是刚才坐得太敦实,一下子没起来,只能挪着屁股继续嚎。   楼上的卫茹听到楼下的响动,三步两步往下跑,看到方建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好你个方建芬,还说媒,我看你是缺德带冒烟,你之前提过几次,我姐没理你那儿茬儿,算是给你留面子了,你还自己跑上门来找晦气,你那个好外甥儿,又是嫖又是赌,派出所都进了八回了,天天打他老爹老娘,怕是你也挨过他不少打吧,这样的败类,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媒,骂你算是轻的,就该直接拿棍子轰你出去,你还在这儿哭,你的脸呢,你们家祖宗要是知道你干这缺了大德的事儿,怕是晚上得跑到你枕头边找你谈话,你等着吧,今晚就过去找你了,你千万别睡着。”   方建芬那个外甥儿,在他们这儿是出了名的,有好多事情卫茹还没说,三十好几了,没有结婚就直接给他爹娘抱回来了个孩子,连孩子的妈是谁都不知道,卫茹不想把事情扯到孩子身上,所以只拿大人说事儿。   左右出来的邻居已经围成了一个圈,纷纷说方建芬,“哭什么哭啊,又没有眼泪掉下来,赶紧走吧,你也知道大过年的,偏来给人家找不痛快。人家燕子是正经的名牌大学生,又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你还真能张的开这个口,你说你怎么想的。”   方建芬抹不出眼泪来也不哭了,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我怎么张不开口了,大学生了不起啊,当老板了不起啊,她就是克夫的八字,我想着我外甥儿命硬才敢过来说上一说,不然你看谁敢娶她,娶她就是给家里招祸,怕是把全家都得给克死。”   卫茹上手要呼她巴掌,被许燕给拦下了,如果真打了,警察来了就不好说了。   邻居也劝卫茹,“别理她,他们一家子都是泼皮无赖,她那个外甥儿那副德行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都是家族遗传,基因里带的,犯不着和这种人动手。”   卫茹气不过,今天要是不踹方建芬一脚,她怕是晚上睡觉都得给气醒,“囡囡,你放开我,我今天不撕烂她那张臭嘴,她不得上了天。”   最后许燕和邻居的黄阿姨一块儿把卫茹给按回了屋里。   方建芬见人都走了,气焰更嚣张了,“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要是有人敢娶那个姓许的燕子,我就洒泡尿自己喝了。”她准备回去就把许燕克夫的事儿给散布出去,大家嘴上说不在乎,真要轮到自己身上,看有几个不当真的,一旦背上了这个名号,她倒要看看那个死丫头还能不能嫁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回头就骂,“长没长眼,挡老娘的路--”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被她自己给吞了回去。   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眉锋压着明眸,气势狠戾逼人,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转了方向,想要扒拉开看热闹的人赶紧离开,反正狠话她是放出去了,今天这架要论输的人,肯定不是她。   程立川侧身一步,阻了她的路,“还希望阿姨说话算话。”   “你…你什么意思?”方建芬想装凶也装不起来,这个男人气场太强了。   程俐淇细声细语,“这位赖皮奶奶,您不是说有人敢娶许姐姐,您就洒泡尿自己喝了吗,我小舅舅就特别特别特别想娶许姐姐,您是大人,是不是得说话算话。”   “你谁啊?”方建芬怕那个男人就怕了,她还怕一个小屁孩不成。   程俐淇笑笑,小小的人儿站在人群里,丝毫不怯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有派头,“我叫程俐淇,我妈妈是程瑾澜,我爷爷是程山河,我奶奶是费祖荟,这位是我小叔叔,程立川,他爱慕许家姐姐,你骂许家姐姐,就是在骂他,他很凶的,我爷爷都怕他。”   围观的人群虽然没有听过程俐淇和程立川,但是程瑾澜,程山河,还有费祖荟,这三个名字不管是哪个单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更何况是并排在一起,有眼尖的已经看到了程俐淇手上戴着的手镯,怕是没个十几万下不来,这莫不是真是那个程家,大家的议论声一下高过一下。   方建芬自然也听过程山河,她刚才折腾了半天,身上本来就出了汗,这下汗流得更多了,她想溜,但程立川就杵在她面前,她根本走不了。   许燕好不容易安抚下卫茹,开门走出来,和台阶下抬眼望过来的程立川正好对上视线。   程俐淇见到许燕很高兴,兴奋地冲她挥手,“许姐姐小舅妈。”   许燕看到他们有些错愕,没有注意到程俐淇的称呼,“你们怎么过来了?”   程立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对她笑得温润疏朗,“不是说初二是女婿登门的日子,我这个未过门的提前来走个流程,给叔叔阿姨拜年。”   原本热闹的楼道瞬间安静下来,一半是因为他的话,一半是因为他的笑。 第33章   卫茹从门缝里挤出来,本想继续大战方建芬,但楼道里静谧得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她看到程立川,眼睛一亮,问许燕,“囡囡,这是谁啊?”   许燕人还在愣神,程立川自报门户,“是小姨吧?我是程立川,过来给家里拜个年。”   卫茹双手一拍,笑吟吟地过去拉人,卫萍在她面前念叨过几次程立川,卫茹有印象,见到人立马对上了号,“小程啊,元旦的时候你过来看我姐他们,我没在家,今天终于见到人了,快进屋快进屋。哎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啊?”她弯腰和程俐淇说话,慈眉善目地笑着,和刚才跟方建芬对骂的样子判若两人。   “小姨奶奶好,我是程俐淇,是我小舅姐姐家的孩子,我和许姐姐是好朋友。”程俐淇握住卫茹的手指,一点儿都不认生。   卫萍也出来了,看到程立川喜出望外,原本急怒交加的心情刹时化为乌有,“小程,你怎么来了。”   程立川上前和卫萍说话,“阿姨,过年好,我过来给家里拜年。”   “哎哎,过年好,”话说到一半注意到程立川的手,“你这手是怎么弄的?严不严重?”   程立川宽慰她,“不严重,一点儿小伤,许燕照顾得好,再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全好了,您不用担心。”   卫萍嗔一眼许燕,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许燕几天状态不对,她知道这俩人之间可能有情况,但具体到哪一步了,许燕不说,他们也不好问,听程立川这样说,看来是发展得不错。   “妈,进屋说吧。”许燕有些无奈。   一楼道的人也不散,都在支棱着耳朵抻着脖子看他们。   “哎,好,进屋,屋里暖和。”卫萍越看程立川越觉得满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今天来的这个时机太合适了,不用再多说什么就打了某些人的脸。   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许德方和卫茹跟人吵过好多次,还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可都传开了,又怎么瞒得住,她气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最怕的是囡囡听到那些话会吃心,南韬的事情已经够让她难过了,再听到那些嚼舌根子的话怎么受得了,她怕她陷在过去,再也走不出来。   现在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程立川肯定能拉着囡囡走出来。   方建芬趁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她那儿想悄悄地走,结果迎面就碰上了派出所过来的人,民警和她何止是脸熟,派出所因为他们家一年都得出好几次警,不是和这个吵,就是和那个打,要不就是家里内部干仗。   “你怎么在这儿呢?你那个外甥刚把你妹妹给打了,一脑袋的血,1 9999990给拉走了,我们刚从他们家过来,你妹夫不知道去哪儿,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你妹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   方建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是脑门上的遮羞布当场让人给扯了个干干净净,她顶着半屁股的土,一跑三颠地溜走了,后面是一片嘘声。   许燕让卫萍先带着人进屋,她要和民警说明一下情况。   “散了散了,都散了,大过年的,该串亲戚的串亲戚,该回家做午饭的做午饭,都别在这儿挤着了。”民警一边挥手让大家散,一边回头和许燕打招呼,“燕子,还记得我不?”   许燕看人有些面熟,国字脸,浓眉,眉锋有一道疤,“刘…锋?”   “是,我们得有好多年没见了吧。”刘锋咧嘴笑。   刘锋是她高中同学,没想到今天碰上了,许燕很高兴,“从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你的愿望实现了啊,我记得你当时立志要当一个人民警察来着。”   刘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就一小民警,每天处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民警就是人民警察,多光荣,来家里坐会儿喝杯水吧,大过年的还辛苦你们跑一趟,太抱歉了。”许燕领着人想往家走。   刘锋摆手,“不坐了,我们后面还得去别的地儿,过年事儿就是多,你什么时候走,留个微信?等有时间我们聚一聚。”   “好啊。”许燕拿出手机,“我扫你。”   刘锋也拿出手机,抬眼看到许燕旁边站着一个清俊的男人,对他颇有些虎视眈眈的意味,他问,“这位是?”   这次程立川没有主动开口做自我介绍,他微微一笑,看向许燕,等着她开口,看似笃定十足,内心的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淡眉轻蹙,似乎有些作难,程立川心头涌动的热退了一大半,真要论的话,大概要比寒风中的石头还要凉一些。   “他…是我男朋友,程立川。”许燕前半句说得犹豫,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确定,等真说出来了,也就顺了,只是眼睛不看他,面上清淡,耳朵却红透了,强撑着镇定给他做介绍,“这是我高中同学,刘锋。”   程立川坠落到崖底的一颗心擦着湖面荡了个秋千,陡转直上冲进三千尺的云霄,他有些不敢相信,往她身边靠了靠,想听她再说一遍,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让程俐淇看到,只会给她小舅舅一个形容,呆头鹅。   许燕能感觉到他黏黏糊糊的视线,耳朵愈发烧得厉害,还有外人在,他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她都介绍完了,礼貌上不应该和人打个招呼,这么盯着她看算怎么回事儿,她回看他一眼,眼尾都添了几分嫣红,她觉得是警告和提醒,可在程立川看来就是十足的娇嗔。   刘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他怎么觉得他像是回到了高中,一对情窦初开的男女刚刚戳破了那层薄纱,连同周围的空气都添了些粉色的甜,他也不好在这儿再继续当电灯泡了。   程立川觉得再看下去她就要恼了,适时收回缱绻的目光,伸手和刘锋做客套寒暄,两个心不在焉的人一前一后地送刘锋上了车。   汽车的尾气散在空中没了影儿,许燕转身往楼道里走,脚步快到像是后面有什么猛兽在追她,程立川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勾起的唇角一点点上弯,在许燕手碰上密码锁的那一刻,他过来按住她的手,把人压到自己怀里,虚虚地搂着。   “过年好,女朋友。”   沙哑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又痒又烫,那股热意顺着耳道直往血液里钻。   “快放手。”许燕压低声音,拿胳膊肘怼身后的人,也不看这是哪里,她家在一楼,现在又是过年,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少不了,随时都会有人出现。   程立川搂得更紧了些,他需要一些切实的温度来证明现在的这一切不是梦。   许燕嗓音里多了些哀求,“别闹了。”   程立川的唇在她的脖颈逡巡,模模糊糊地和她讨价还价,“你亲我一下,你亲了我就放开,就一下,我保证。”   许燕心里紧张到了极点,怕面前的门会突然推开,怕楼上会突然下来人,又被他唇上的凉意贴得头脑空白,她被他逼得扭过脸回头去看他,他也看过来,她飞快地碰了下他的唇角,很是敷衍,“好了,放开。”   程立川是想放开来着,毕竟他给出了保证,在当她男朋友的第一天,总不能失了信,可是日思夜想的姑娘软软地靠在怀里,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她,唇不听大脑指挥地压了下去,先是裹后是吮,怎么都不觉得够,她肯定会生气,但是他吃准了她不敢咬他,因为她怕待会儿被家里人看出异样,所以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一步一步让他攻城掠地。   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坏透了,男人啊,总是拿着女人的软肋得寸进尺。   许燕是真的恼了,恼他不顾场合不管不顾地胡来,放着他自己在客厅里应付几位老人,她窝在厨房里做饭,卫茹喊了她几声,她都当做没听见。   “囡囡,不着急做饭,待会儿你姨夫和萧雷回来让他俩做,放心,做饭很快,饿不到你男朋友。”卫茹冲进厨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许燕连手都来不及擦。   原本程俐淇挨着程立川坐,见到她出来,很有眼色地挪了挪屁股,中间留出一个空档来,“小舅妈,你挨着我小舅舅坐,我挨着你坐。”   许燕被程俐淇叫得眉心一跳,卫茹趁她恍惚,直接把她推了过去,按到了沙发上,程俐淇顺势靠到了她的身上,她连动都动不了。   程立川看到她手上的水,倾身从茶几上抽过几张纸,递给她,许燕接过来,擦了擦手,垃圾桶不在她这边,她把纸握到了手里,程立川从她手里拿过纸,扔到了垃圾桶里。   许燕察觉到屋里过于安静,抬眼一看,几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这边。   卫萍看出许燕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把话题放到程立川手上的伤,卫茹和黄有梅也跟着移了话头。   大家转了注意力,许燕的肩膀松了下来,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想给程俐淇削个苹果吃。   黄有梅住在三楼,和许家是多年邻居,贺南韬她见过,模样好,性情好,和燕子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对儿,出了那档子事儿,她觉得可惜,也心疼许燕。   现在这位,怎么说呢,她那个孙女整天捧着漫画嚷嚷着什么人间贵公子,黄有梅凭借自己跳了十年广场舞的经验,觉得要是人间贵公子真有什么具体的形象,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看着倒是温和,说话也周到有礼,可通身的气度摆在那儿,总觉得和他们隔着些距离,不过一双眼睛倒是不离许燕,应该是稀罕到心眼里去了。   “小程是做什么的啊?”黄有梅免不了八卦,如果真是那个程家的出来的,应该是开公司的大老板吧。   程立川还没有开口,程俐淇替程立川回答了,“我小舅舅是医生,进手术室给人做手术,救死扶伤,很厉害的那种。”   许燕正在削苹果的刀一偏,要不是程立川眼疾手快地夺了她的刀,手指得见了血,不过还是擦了一层皮。   程立川握着她的手指,眼里是殷切地关怀,“疼不疼?”   “不疼,我去找个创可贴就行。”许燕抽出自己的手,起身去了卧室,她真怕他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给她吹上一吹。   程立川也起身,对卫萍说,“阿姨,我去看看她。”   黄有梅碰碰卫萍的胳膊,压低声音,“瞧着黏糊劲儿,我怎么觉得你们今年这喜事儿就得操办起来了。”   卫萍笑,“年轻人谈恋爱,走着看,我们不管那些,随他们高兴,结婚的事儿不着急。”   程俐淇吃着卫茹喂的糕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对卫萍说,“奶奶,结婚的事儿怎么能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我还等着给小奶团子当姐姐呢,您想想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团子,得多可爱。”   三位老人先是一愣,随后爆出一阵笑声,卫茹笑得尤其响,“呦,我们的小公主还知道成语,萧雷都不一定会用粉雕玉琢这个词儿。”   许燕听着外面的笑声,轻叹一口气,望着窗外天空出神,连后面站了人都没察觉到。   “叹什么气?”程立川背靠到桌子上,和她面对面,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许燕看到他没有太惊讶,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叹什么气,就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刚才客厅里的场景很熟悉,当初坐在她旁边的人现在换成了他,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去深想,也不能去钻那个牛角尖,对他不公平,对故去的人也不公平,可她控制不住。   “…后悔了?”   她不说,程立川只能自己猜,猜她是不是后悔了对他身份的定位,毕竟他今天这种行为,多少有点上门逼宫的意思,他怕她是迫不得已。   许燕愣了愣,又摇了摇头。   她以前光想着自己,忽略了老人的心情,卫萍和许德方一直说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可他们背地里为她承受了太多,要不是有今天这一出,她都不知道外面传的那些话,前一阵卫萍兴致不怎么高,许燕问,她就说是许德方惹她生气了,许燕也就没多想,依照卫萍那个性子,肯定被气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她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就算为了她爸妈,她也不能一直停在过去。   “真的?”程立川寻到她的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确认。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藏着小心翼翼,许燕的心忽地就软了下来,为这份小心翼翼,让她觉得她是被珍视的那一个。   她点头,“真的。”   程立川漆亮的瞳孔深处蕴出耀眼的光华,他伸出胳膊想要拥人入怀。   许燕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她还有一个但是,犹豫着怎么开口。   程立川激荡的心慢跳一拍,等着她后面的话。   “你以后不能像刚才那样。”她尽量说得自然,既然决定开始,有些事情就得约法三章。   心跳又重新恢复,程立川唇角微扬,坏劲儿又带了出来,他装傻,“刚才哪儿样?亲你?可我们是男女朋友,男朋友得履行男朋友的义务,对不对?”   他故意放小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空气里粘稠到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总是能把正经的谈话引到不正经的那一边去。   “不能在外面。”她绷着一张脸,表情严肃认真。   程立川也想陪着她严肃认真地讨论关于可以在哪儿不可以在哪儿的问题,可她眼角的那颗红痣太过诱人,他在她面前大概是永远当不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   他勾住她的手,稍一用力,人便来到了他的怀里。   “那现在是在你房间里…是不是就可以…亲你?”   他很严肃认真地问。   真的很严肃认真。 第34章   许德方快十一点才回来,看到程立川没有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他们私下的联系比许燕想得还要多。   “您这是去哪儿了?”   许燕看他鞋上全是泥,手上还托着一个纸箱子。   许德方乐呵呵地回,“到村里买了点菱角。”   许燕接他的箱子和外套,“您想吃怎么不跟我说,您这该不会是到村里挨家挨户问的吧。”   菱角冬天本来就不好买,现在又是过年,他怕是转悠了不少地儿才弄来了这么一箱。   “没有,我找的你四舅姥爷,他在村里拿大喇叭给我那么一吆喝,谁家有就给我送过来了。”   程俐淇奶声奶气地和许德方打招呼,“爷爷好。”   “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许德方见到程俐淇,稀罕极了,眼睛都快笑没了,从抽屉里摸出个大红包塞到了她怀里。   卫萍催许德方去洗手换衣服,大过年的弄一身的脏。   家里来了个小朋友,多了些平常没有的热闹。   程立川凑到许燕跟前,低头认错,“是我托许叔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菱角卖,我不知道会这么麻烦,是我没考虑周全。”   许燕不想接他的话,可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喜欢吃菱角?”   “是我外公,这两天胃口不好,他早些年吃过你们这儿的菱角,突然想到了,嚷嚷着要吃。”   提到外公,他面上有些沉重。   许燕问,“老人家还好吧?”   程立川点头,复又摇头,“是阿尔茨海默病。”   许燕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家里人生病总会让人难过又无力。   程立川握住她抬起又放下的手,“没事儿,不用安慰我,我有心理准备。”   “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尽量多的陪伴。”许燕开口,相握的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恩。”程立川握紧她的手,沉默半响,其实他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去见见外公,趁外公还能记事儿,他想让外公见见他喜欢的姑娘,也想让她见见他最敬重的人。   她会…愿意吗?他没有把握。   他勾住她的小手指,晃了两下,“刚才是我错了,下次肯定不胡来,别气了,恩?”   刚才在屋里,他抱着她胡天胡地一通吻,要不是她及时按住他,他的手就顺着她的衣服下摆摸了上去。确实是他失了分寸,不怪她生气。   许燕乜他一眼,“你觉得你现在在我这儿还有任何信誉?”   柳眉轻扬,眼尾微挑,语气里透着点若有似无的抱怨,莹白的耳朵还挂着抹红。   程立川喉咙提紧,一股电流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开来,他想,在她面前重拾信誉这条路可能有点难,她太招人了,尤其招他。   许燕察觉到他的异样,气结,甩手擦着他的肩膀快步离开。   程立川拿指腹刮了刮眉毛,难得有些窘迫,他在她面前,自控力就是个负数。   许德方看着玄关处的两人,给卫萍使眼色,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卫萍嗔他,想知道就自己问,人都上门了,还有什么不好问的。   许德方清了清嗓子,想把人叫过来,后来一想,算了,既然人都上门了,还问什么问,囡囡自己有主意,他就安心当个糊涂的小老头就行。   饭桌上很热闹,有小姨一家,还有郑卡。酒是程立川带过来的,小姨夫萧振看到酒瓶子,咽了咽口水,声音太大,气得小姨连拧带掐,引得大家一阵笑。除了酒他还带来了好多东西,郑卡来回跑了四趟才搬完,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她家一份,小姨家一份。   卫萍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满意的,不为东西的贵重和多少,为的是他这份妥帖,他越妥帖周到说明越看重囡囡,卫萍别的不图,只希望囡囡能找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萧雷刚见到程立川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后面不知道程立川和他聊了什么,人彻底放开了,一口一个姐夫停不下来,他起身要给程立川的杯子里倒酒。   许燕挡在程立川前面,拿开他的酒杯,换上橙汁,“他伤着手,现在不能喝酒。”   萧振乐了,“燕子,你这护得也太紧了,放心,我们不灌他,但是第一次登门,多少肯定也得喝一杯,这是规矩,不能坏。立川,你自己说,要不要喝?”   程立川从许燕身后探出头来,“小姨夫,我听许燕的,她不让我喝我就不能喝。”   萧振眼睛一眯,要给程立川下套,“你这么个大男人,还怕媳妇儿不成,你得要有自己的主意。”   程俐淇晃晃自己的小脑袋,一板一眼地开口,“小姨夫爷爷,男孩子就要听女孩子的话,爷爷说这是我们程家的传统,这不叫怕老婆,这是尊重。”   卫萍摸摸程俐淇的小辫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她可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卫茹使劲拍了一下萧振的肩膀,“听见了没,小孩子懂的都比你多,快吃你的饭吧。”   许德方暗自点点头,砸吧了一嘴程立川给他倒的酒,恩,好酒。   郑卡想悄悄给程三先生竖个大拇指,带着小小姐过来这一招实在是妙,小孩子童言童语最能说实话,不但给他挣足了印象分,连同程家的印象分顺带着也给挣了。   程立川没有多待,吃完饭没多久就起身告别了,一堆人簇拥着往外走,许燕远远地跟在后面,程立川想和她单独说一句话都找不到机会,她根本没有上前的打算,他只能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许燕挪着步子不肯靠近,隔着人群和他说话,“快上车吧,晚了天黑路上不好走。”   程立川没有办法,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拉过来,虽然他不介意,但是她肯定会介意。   “那我们初六见?”他看着她,深深地,要把后面几天的份额也看出来。   许燕可有可无地点头,只希望他什么话都不要再说,快点上车,程立川看懂了她心里的想法,没有再难为她,和长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弯腰进了车,车窗升起前,他又看过来,带着温柔的笑,许燕的心像被烫了一下,移开相交的视线,没几秒,又看回去。   受了他笑容的引诱,她冲他挥挥手,“路上小心。”   程立川眼里的笑容加深,潋滟的眸光惊艳了冬日的萧瑟。   进家门后,她收到他的信息,【我会想你,记得想我】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   过年本就热闹,许家这几天是尤其的热闹,来串门的一拨接一拨,言谈中都在明里暗里打探程立川的身份,那天许燕他们没有听到程俐淇报家门的那段话,所以被左邻右舍问的一愣一愣的,她懵卫萍他们更懵。   卫萍本来现在对程立川很满意,可如果真的是那个程家,她心里又犯嘀咕,她就想着许燕找个知冷知热的平常人,小两口平平淡淡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高门大户是非多,齐大非偶自古传下来不是没有道理。   许燕知道他家世应该是不错,但从来没有把他和那个程家联系到一起,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有些出神,程立川覆上她的手,凑过来问,“在想什么?”   许燕摇摇头。   今天她本来要自己开车走,但是昨晚下了一晚的雪,家里不放心她自己开车,临时订高铁票又订不到,卫茹说让萧雷陪着许燕去,路上可以换着开,有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许燕觉得那样太麻烦,不行就等明天雪化了再走,反正也不是很急,自己当老板也就这点好处,上班时间相对自由一些。   她话还没出口,门铃响了,他站在门外,说怕她路上开车不安全,过来接她。   有他来接,许德方他们自然放心她上路,卫萍心里那点嘀咕又消退了些,不管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大户,人最重要,程立川对她姑娘怎么样,她是能看到的,眼神骗不了人,这样远的路,还专门跑一趟,一般人就算能做到也懒得做。   许燕觉得他太兴师动众了,他带过来了两个司机,郑卡的弟弟郑车开她的车跟在他们后面,小县城里很少见这种阵仗,刚才她上车的时候,小区里又围观了一圈人,她实在是不喜欢这样。   从上车到现在她神色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程立川知道她的心思,他捏捏她的手,轻声说,“雪太大了,你自己开车我不放心。等回头我手好了,谁都不用,我自己过来接你,好不好?”   许燕没有那么不知好歹,他大老远的跑一趟,又是为她好,她领他这份情。   “你下次可以提前和我说。”   昨晚的电话里他半句都没提今天要过来的事情,他很擅长搞突然袭击。   “如果说了,你肯定不让我来,我又不能不听你的话,所以不如不说,这样,还可以早点看到你。”   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论,许燕争辩不过。   他真的在认真地看她,从唇到眼,一寸挨着一寸地挪,密闭的空间里,交握的手指,近在咫尺的呼吸,说不清的情愫在滋生蔓延。   许燕靠到椅背上,眼眸微阖,“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好。”   他嘱咐郑卡再调高一些空调的温度,然后升起了中间的隔板,身子靠过来,把她的头轻轻拨到他的肩膀上,给她一个依靠。   许燕侧了侧身体,没有睁眼,算是默认了他的行动。   她这两天确实睡得不怎么好,要么是整晚整晚的梦,要么是睁眼到天明。车里流淌着安静的空气,手陷在他掌心的温暖里,鼻息里是他衣服上的清冽,困意慢慢席卷而来,她进入香甜的梦中。   等再醒来,她有些晃神,睡眼惺忪在黑暗中一时分不出自己是在哪里,但是身上都是暖的,她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醒了?”声音和灯光一起传过来。   他的手盖到了她的眼睛上,防止突然亮起的灯刺到她。   她还在睡梦中的意识慢慢回笼,他们还在车里,她枕在他的膝盖上,身上盖着他的大衣,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   “几点了?”   她声音里粘连着些娇意,是刚睡醒的不自觉,忽闪的睫毛簌簌地扫着他的手心,他慢慢掀起手,四目相对,她眼神有些游离。   “七点多了。”程立川微微俯身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晚了,许燕撑着身体想起来,“我们是到了吗?”   程立川再靠近一些,鼻子里模模糊糊“恩”了一声。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里,连呼吸都是微弱的,这种乖顺和安静对他而言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想亲一亲她粉粉的唇瓣,可她在睡着,这样的亲吻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现在她醒了…   许燕人还有些迟钝,他气息落下来的时候,她没有躲。   很温润的一个吻,他托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地触碰,唇舌相抵的间隙,他问,“有没有想我?”   他的眉眼被暖黄的灯烘出一层光润,她的指尖似碰非碰地划过他的浓眉,身上淌一股懒洋洋的倦,连声音都透着些懒散,“我饿了。”   他们每晚都会有一个短暂的通话,更多的是他问她答,每次通话结束前他都会问这个问题,她或是避而不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是没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但现在,她人就在他怀里,轻仰着头柔顺地承应着他的吻,这个答案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还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耳鬓厮磨更能安抚人心。   他揉揉她的黑发,“饿了咱就回家,张妈饭已经做好了。”只是话未说完,唇又落了下去,刚才是浅尝辄止的温柔,现在是卷津入喉的凶狠,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在她的灵魂深处都印上自己的烙印,让她从头到脚都归属于他。   他的攻势猛烈又蛮横,许燕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不上不下没有任何依托,只能依偎在他的怀里,攀着他的肩膀,被动着拉进两人的距离,想要缓一下他的急。   这样的贴近非但缓解他的躁意,还激发了抵在她腰间的灼热,她有些轻微的挣扎,程立川搂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人嵌到自己身体里去,唇抵在她的唇角,低声喃喃,“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了。”   许燕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是屏着的,可那昂扬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架势,反而愈演愈烈。   她一双汪着杏水的眼眸斜过来,发恼又犯羞。程立川拿鼻梁蹭蹭她的秀丽鼻尖,温存小意地讨饶,“我很想你。”   这种想当然不只是精神上的想,他是再世俗不过的一个男人,七情六欲样样不缺,有些事情,食髓知味,尝过一次,怎么可能不想,更何况现在,她的柔软紧紧地挨着他,发间散着幽幽淡淡的橘子香,眼里似怨似嗔的眸光流传。   “许燕…”他轻轻喟叹一声,再一次靠近。   他黑色瞳仁的光太过闪耀,许燕认命似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35章   迎面开过来一辆车,车灯远远地打过来,刺眼的光惊扰了被蛊惑的人心,她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我真的饿了。”   湿漉漉的眼睛如小鹿一般。   程立川亲亲她的眼睫,又亲亲她的手指,唇间的温度依存着眷恋和不舍,却只能离开,他抚抚她有些散乱的长发,“我们回家。”   车停的是他家楼下,回的是他的家。   程立川拉着她的手,站在门口,按下一个数字看一下她,锁解开的声音打破静寂的空气。   “记住了没?密码。”   许燕默默地点头。   程立川眼中溢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奖励一般。   张妈正在摆饭,见到许燕很是欢喜,又是接衣服又是嘘寒问暖,再次来到他家,还是以不同的身份,许燕本就不自在,再加上边上还有一个热情的长辈,许燕心里陡然升起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程立川适时打断张妈的话,“张妈,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来弄就行。”   张妈自然明了,小情侣喜欢过二人世界,她痛快地摘下围裙,“那行,我就过去了,你们吃完放着就行不用管,我明天早晨过来收拾哈。”   张妈走后,许燕紧绷的肩背才稍稍松懈下来,她拿出到手机,给卫萍拨出电话,这么晚了还没有电话回去,家里肯定担心。   接电话的是许德方,只说程立川已经报备过了,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别的没有多说,让她早点休息。   她挂完电话站在沙发旁愣神,程立川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张妈也就过来做个饭,平常都不在这边。”   许燕接过水,踌躇片刻,“这是你的家,你不用顾忌我,按照你平常的习惯走就行,我都没有关系。”   程立川不同意她这个说法,“对于我来说,我愿意顾忌的人不多,一个是家人,再一个就是你。我们刚开始交往,纵使感情再好,也有很多需要磨合的事情,更何况,你对我还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你有什么觉得别扭或者是不顺心的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说出来,我们要学会对彼此坦白。许燕,我要的不是露水姻缘,我想要一个和你长长久久的未来。”   他低头看她,“你懂我的意思?”   许燕和他沉默相对,他的神情极为严肃,严肃到她一颗心先是狂跳,又慢慢趋近于平缓,她点下头,一下又一下,然后又看似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   程立川伸手抹去她唇角遗留的水渍,“真乖。”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把她当成了程俐淇来哄。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她是真的饿了,张妈的手艺很好,汤喝完一碗,她又续了一碗。   程立川止不住唇畔的笑意,“还合胃口?”   “恩,张妈手艺很好。”   “那…明晚还过来吃?张妈的拿手绝活还有很多,南北菜都通一些。”他给她夹了一块儿排骨,询问她的意见。   许燕的筷子顿了顿,“再看,明天节后第一天上班,事情应该会比较多,会加班也说不准。”   一个再说程立川已经很满意,至少不是全然的拒绝。   手机震动响起,是外公,他没有离桌,按下了接通,虽然不是免提,但老人家说话的声音很大,先是抱怨保姆把他的烟全都藏了起来,又是牢骚自家闺女管天管地连他喝杯咖啡都不让,最后又问程立川什么时候带他出去吃火锅,他现在每天吃的饭嘴里都快淡出西蓝花了。   程立川细细地安抚,答应明天中午接他出去吃火锅,还是特辣的那种。   “今晚不行吗?”费卿生不乐意。   “今天太晚了,现在吃完不消化,明天我早点过去。”   好吧,费卿生勉强同意,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哎,三三,你之前说要带一个姑娘给我看,到底什么时候领过来,我这天天盼着呢。”   程立川看眼正在扒拉米饭的许燕,身子转了方向,“等再过一阵,您着什么急。”   “嘿,我怎么能不急。”费卿生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她…在你旁边?”   程立川勉强恩了声。   费卿生压着嗓子,“让我和她说两句话?”   程立川犹豫。   “啧,我就是说两句话,又不会吃了她,你快点的。”   程立川按住话筒,迟疑着开口,“是我外公,想和你打个招呼。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他现在就是个小朋友,我哄两句就能过去。”   许燕咽下米饭,抽出纸巾来擦了擦嘴,“你开免提吧。”   程立川用眼神再确认一次。   许燕点头。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从心里绽出笑容。   费卿生在那边催促,“商量好了没?”   程立川无奈,真的是年纪越大越心急,他做介绍也做提醒,“外公,换我女朋友和您说话哈,她胆子小,您别把人给我吓到。”   许燕靠近手机,“老人家您好,我是许燕,您可以叫我燕子。”   “哎哎,燕子,你好啊,不要叫我老人家,我不老,你随三三,叫我外公。”费卿生最不喜欢什么温水煮青蛙雾里看花,他喜欢直来直往,称呼很重要,叫什么老人家留余地,必须得叫外公,他得帮着自己外孙从根上扼杀其他一切的可能。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墙上钟表的滴答声。   程立川看不懂她脸上变幻的神色,但不想为难她,要出声解围。   “外公好。”许燕开口叫人。   “哎!好好好!”费卿生连说三个好字,就差拍大腿了,“燕子,你这周六有时间吗?你来家里,我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我顺道也解解馋,再补给你个大红包。就这样定了哈,我们说好了,这周六你过来,我等着你。行啦,你们玩吧,我不打扰你们了,我挂了。”   费卿生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挂电话,利落极了,程立川哭笑不得,这不是耍无赖吗,他家老爷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招了。   公/众/号:心动推文.馆   她盯着手机若有所思,程立川想说,不去也没关系,老头儿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有办法应付。可老爷子梯子都替他搭到这儿了,他至少也得问一句。   “你想不想去?外公住在郊区,那里景色很好,还可以泡温泉。”他想着她可能会在意的点,继续打消她的疑虑,“他老人家喜欢清净,平常就一个人住,家里只有一个做饭的老阿姨,没有其他人,你要是不想多待,我们吃上一顿饭就走。不过你要是没时间也没事儿,不急在一时半刻,后面还有机会。”   许燕其实很犹豫,去男朋友长辈家里,说是吃上一顿饭,这里面的意义不同,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可老爷子让她想起了她故去的爷爷,时间对老人家是最无情的,她能看出老爷子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许燕道,“我可以去。但是…只是吃一顿饭。我们之间,太快了…”   刚确认完关系,他就见了她家里人,以男朋友的身份,如果她再跟着他去见了他家里的长辈,好像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一样,事实上,她确实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不过不是对他的,是对她自己的。   “我懂,只是吃一顿饭,不谈其他的,我保证,这次是真的保证。”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能答应下来已是意外之喜,他暂时不奢求其他,“到时候你只管吃饭拿红包,剩下的我来应付,好不好?”   许燕答应下来就已经在后悔了,她这一阵做事儿总有一种冲动上头的感觉。但是,他凡事都要问上她一句好不好,在那样的殷殷目光之下,她很难说上一句不好。很多时候,他看似是在示软,其实很会拿捏她的软肋。   吃完饭,许燕起身收拾碗筷,程立川按住她的手,“别收拾了,明天张妈会过来。”   就这样放一晚上,即使不是她家她也觉得难受,“我就放洗碗机。”   程立川拗不过她,陪她一块儿收拾,两人站在碗柜前面,洗碗机的声音嗡嗡作响,两个人的眼睛盯在同一处,想的却是不同的事情。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程立川退让,“你先说。”   “你周三是不是要去复查?”   “对,看恢复情况,然后就要开始复健了。不用担心,廖丰医术很好,他廖神医的名头不是白来的,不会轻易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语气轻松,可也没有减轻许燕心头压着的重担,她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要说什么?”她问。   程立川手指轻敲着大理石台面,“明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恩?”许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跳跃性。   “今晚,别走了吧。”他手指停下动作,看向她。   许燕的睫毛颤了几颤,没有吭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程立川自动默认为好,且不给她留退路,“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坐车时间长了,泡一下澡身上会舒服一些。”   目的坦荡又昭然若揭,不打算做任何的遮掩。   其实刚才进屋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屋里的变化,原来黑白的格调中间多了些彩色,黑皮沙发换成了米黄色,沙发上还多了几个抱枕和玩偶,这肯定不是他平常的风格,客厅的各处角落里放着水仙百合,散发着清清淡淡的幽香,甚至连洗手间的洗手液都换上了她惯用的牌子。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以至于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拒绝的话,到后面再没有机会。   衣帽间也重新做了归整,一半是他的衣服,另一半放着女款的衣服,包括冬夏四季的。   “睡衣内衣这些都已经洗过,你可以直接穿。”他打开格子柜给她看,观察着她的神色,又加了一句,“你不用觉得有压力,不是要同居的意思,总免不了有留下过夜的情况,你会方便一些。”   许燕的手指划过一排排衣服,没有说什么。   大部分的时间,程立川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但是她似羽的长睫微微覆下的时候,能挡住她内心所有的情绪,那是他无法触及的禁区,独属于她自己的,她不打算对他敞开,或者说她不打算对任何人敞开。   半晌,她轻仰起头,和他对上视线,“二四六,我可以过来。”   恩?程立川当下有些傻眼。 第36章   许燕在浴室里待的时间不长,也就半个多小时,她没找到吹风机,顶着半湿的头发进了卧室。   他倚在床头在看书,头发也是微湿的,应该是在别处洗过澡了。   “那个…”她想问吹风机在哪儿放着,程立川或者程医生她现在都叫不出,一开口出来的是那个。   程立川的视线从书上移过来,清湛的目光变得幽沉。   “吹风机在镜子后面的柜子里。”他放下书,要起身下床。   “哦。我自己去找就行,你不用下来。”许燕出声阻止他下床,转身快步回了浴室。   敲门声淹没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他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许燕手中的吹风机偏了一下,热风顺着衣领吹进睡衣里,她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脚步,调大了风速。   程立川站在一旁,透过镜子看着她,她的头发很多,吹后面的头发时,身体微微侧弯,头发被她拨至一侧,露出雪一样的颈项,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贴在手腕上的真丝睡衣慢慢滑落堆砌,柔软细嫩的胳膊在乌黑浓密如海藻般长发的映衬下,更显藕白如玉。   他心头微动,伸出左手,将她的长发托至掌心,“我帮你拿着,你吹会不会方便一些?”   事实上,并没有方便多少,反而折腾出了一身的黏腻,一半是被吹风机的热风给热的,另一半大概是因为她旁边站了一个他,他半个身子笼着她,气息和热风一块儿落在她的头发上,不出汗才怪,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好在总算是吹完了,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关掉吹风机,又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刚要转身,他从身后贴了上来,胳膊环上她的腰,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微湿的头发扎她的颈窝,不疼,有些痒。   原本微妙的气氛没了吹风机的声音做伴奏,生出了些旖旎的缱绻。   “你头发要不要也吹干?”许燕没话找话。   程立川摇头,唇擦着她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模模糊糊地问,“刚才说的是真的?”   方才她一个二四六把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人一时怔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浴室。   浴室氤氲着的水汽里弥漫着香甜的桃子味,和她身上是一个味道,她很喜欢这些果子香,洗发露爱用橘子味的,身体乳爱用桃子味的,很好闻,也很好吃。   许燕侧了侧脖子,想要的是远离他一些,结果更方便了他的动作,他或轻或重地嗜咬着她的脖子。她稳了稳有些散乱的气息,回答他的问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的手不方便,总需要人照顾,年初我应该不会很忙,一周可以抽三天过来。”   她刚才给出的提议倒不是冲动,他的手本来就是她的责任,照顾他是应当应分的,况且现在两人的关系又摆在这里,他这个男朋友当得尽职尽责,她总不能一直敷衍。   林琳说她有一个毛病,如果对方含糊应付,她会比对方还能将就唬弄,可如果对方是认真的态度,她得比对方要认真用心十倍,才会觉得心里没有亏欠,无论是面对工作友情,还是感情。   许燕觉得这也不能叫做毛病,可能就是她自己的一个习惯,不能说不好,但也不见得有多好,因为林琳说她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给累死,她倒没有觉得多累,只是有的时候会有些混乱。   程立川不满意她这个答案,齿间注入了些力道,许燕被突然增大的痛感咬得出了一声闷哼,他及时止住了动作,改为细细地吮弄和安抚,“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现在虽然只有一只手动得了,但应付日常还算可以,我要的是你陪伴,许燕,我想要的是女朋友的陪伴。”   他能动的那只手卷着她睡衣的下摆,顺着她腰间的曲线慢慢移动,许燕下意识地按住他,却被反握住,他的手覆盖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地解着她睡衣上的扣子,到最后说不清是她解开的还是他解开的。浴室里没有多冷,但是随着衣服一步一步向上的敞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蒙上了一层战栗,昏昏沉沉中,许燕想他说的没错,他现在虽然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但是不仅可以应付日常,还可以应付其他的。   或许是对今晚会发生的一切有心理准备,她没有太多的排斥,也因为做了太多的心理准备,她的反应比以往更敏感些。   前半程是在浴室,后半程回到了床上,他们之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次半,可他已经掌握了她身体的开关,许燕头抵在枕头上,含糊的娇哼和啜泣从紧咬的嘴唇里溢出,他的手递过来,她混沌的大脑做不出任何思考,下意识咬了上去。   回甘的桃子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的手上沾染了她身上的味道,这个认知让她四肢百骸都升腾出一股轻飘飘的失重感,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空白成一片的大脑瞬间绽放出咤紫嫣红的桃花。   程立川看着身旁睡着的人,轻轻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又亲了亲她哭得发红的眼尾,她睡得不踏实,手虚握成拳抵在颈窝里,有偶尔的呓语和抽泣,这个样子的她与白日的清冷和淡然大不相同。   他后面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一三五也留在这里,他和她说不是同居的意思,但是他所做的的一切都是在为同居甚至是更进一步做准备。   晚上临睡前可以和她面对面说晚安,早晨她在他的怀里醒来,以前求而不得的所有正在一步步实现,那是不是…终究有一天,他也会走到她心里去,成为她心中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   虽说周六只是去吃一顿饭,许燕前一天晚上还是有些轻微的失眠。其实,她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前所未有的好,在他家时,结束后除了睡觉她没有别的想法,没有体力也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些什么,回到她自己家后,大概是要补前一晚缺失的觉,她沾上床能闭眼睡到闹钟响,这已经是好长时间没有过的了,连着好几个人夸过她这一阵气色见好,她照镜子看到自己眼里闪着的光,竟觉得有些陌生。   她知道这些变化都是他带来的,开始一段新的关系,要适应的事情有很多,他在尽他最大的可能让她减少这种不适,周三去医院的时候,以往见到她总会开几句玩笑的徐院长难得安静严肃,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哪怕是见到他拉她的手,也没有做任何调侃,想必是提前得到了他的嘱咐。   他是很细心的一个人,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事情,这种细心又和床上的强横和不知餍足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这让她有的时候虽然恼,可又不好发作。   他们定的是中午吃饭,程立川刚刚发信息说十点会到楼下,她化了一个淡妆,衣服稍作纠结,最后选了一件烟水灰的连衣裙,头发用发簪挽起,人显得精神些。   手机震动响起,她以为他提前到了,看到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阿姨,您好。”她接起电话。   是贺南韬的妈妈,他们最近一次联系是过年的时候,她给两位老人家发了拜年的信息。   贺妈妈的声音透着些小心翼翼,“燕子,你在忙吗?”   “没有,阿姨,今天周六,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哦,我也没什么大事儿,我今天跟着小夏过来东城这边了,就想着如果你时间方便的话,中午能不能陪阿姨一起吃顿饭,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吧,阿姨有些想你了。”   贺妈妈话里的小心让她鼻尖发酸,两位老人待她一向亲厚,只是自从贺南韬出事情之后,除了偶尔的电话信息联系,她没有和他们见过面,她觉得心里有愧,不敢面对他们,也怕他们见到她会触目伤怀,图惹他们难过,因此避得远远的。   “阿姨,我时间方便的,您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您。”许燕答应下来。   她挂完电话,打开微信,犹豫了几秒,又退出微信,给程立川拨过电话去,她心里的说辞还没想好,电话已经接通了,她能从电话里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   “我刚出门,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会到你那边。”   “程…立川,我…”   “怎么了?”程立川停下步子,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   许燕不想骗他,“贺南韬的妈妈从老家上来了,和外公的饭…能不能推迟到晚上或者明天,对不起,我…”   她知道自己过分,她不是和他商量,是单方面已经做出了决定,今天这顿午饭是和他家里的长辈一起,而且是早就约定好的,她这样临时推掉,他大概会生气。但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贺阿姨。   手机里陷入暂时的沉默,除了两人第一次吃饭,他提过一次贺南韬,后面这个名字就再也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可不出现,不代表不存在。   “我明白,没事儿,你去吧,外公那边我来解释。他晚上不能吃太多东西,还是改到明天中午吧。”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异样,依旧和平常一样温和。   “对不起。”许燕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一次道歉。   “不用道歉,或者你觉得抱歉的话,补偿我就好了,我接受任何形式的补偿。”他语意调笑,还掺着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很难不让人往歪了想。   许燕的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抱枕上面的流苏,她轻声应他的话,“好。”   程立川嘴角的笑意凝结住,心头微微下沉,“你结束了给我电话。”   “恩。代我向外公问好,也待我向他道歉。”   程立川收起手机,脸上的温和渐渐消散。   郑卡看着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程立川,默默地退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怎么觉得程三先生一个电话打完,心情由花明柳媚的春天一下子进到数九寒天的深冬。   费卿生从看到车上只下来一个程立川后,就开始拒绝说话,他觉得他遭受了蒙骗,他这些天一直好好吃药,不抽烟不喝咖啡,保姆说什么他都听,就是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外孙媳妇儿了,他得把身体养得好好的,给人留一个好印象,结果呢,都是骗子,根本没什么外孙媳妇儿,就是他们为了骗他戒烟编造出来的。   程立川看着在一旁生闷气的小老头,无奈又好笑,“我都说了,她明天就过来了,她公司里临时有事情,实在走不开,明天肯定过来。”   费卿生不信,“她工作能有多忙,大周六的中午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你就是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那天的电话就是你找人假扮的来诳我。”   “她自己开公司当老板,您想想您女婿有多忙,就知道她有多忙了。”   费卿生看他说得煞有其事,又有些动摇,“她这么厉害?”   “恩。”程立川点头,“别气了,蛋糕都摆出来了,今天您就放开了吃,还允许您喝上一小盅酒,怎么样?”   好吧,费卿生勉强同意,过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你外婆年轻的时候也很厉害,当时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敢自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和人谈生意,虎得不行。看来你随我,喜欢女强人型的。”   外婆前几年去世了,老爷子心里想得紧,却很少拿出来说,程立川心头微堵,“是,她和外婆很像,她老家就是尧县的,你和外婆不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真的?”费卿生直起身体。   “真的,所以等回头去提亲,还得您去,您和那儿有缘分,亲自出马,肯定能成功。”   费卿生彻底高兴起来,“提亲有好多老礼儿呢,我得打电话问问老钱,他有经验。”说着要起身去拿手机。   程立川拦住他,“不急,等吃完饭再打也成。还有,外公,等明天她过来您先不要提这件事儿,我还没有求婚,您别先说露馅儿了。”   费卿生满口答应下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出了三层褶子,他懂,惊喜吗,他也搞过好多次。   程立川又打电话给他妈,让他们不用做饭了,过来老爷子这边吃就成。   费祖荟他们就住在隔壁,三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   今天是程立川的生日,当时老爷子定这个日子的时候,并没有想起是他的生日,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还是费祖荟给他打电话问他生日想怎么过,他才想起来,他不喜热闹,生日最多也就和是家里人吃上一顿饭。   今天这顿生日餐本来是打算和她还有老爷子单独吃,既然她不能来,那就还按照往年的安排进行。   ****   许燕看到贺妈妈的时候,愣了一下,贺南韬说过他妈爱美,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一向是妆容得体,现在的贺妈妈精神看着还算好,但是头发花白了大半,她眼里迅速泛起潮湿,又很快被她自己给逼回去,勉强挤出些笑容,给了老人家一个拥抱。   贺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现在流行骨感美,我好不容易才减到这样。”许燕故作轻松。   慕夏在旁边缓着气氛,“对啊,大伯母,燕姐这身材,我羡慕都羡慕不来。”   “还是不能太瘦了,身体健康最重要。”贺妈妈握着她的手不放,“工作忙不忙?”   “还行,忙一阵不忙一阵的。您和叔叔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好,都好,你叔叔整天就知道钓鱼,家里的冰箱都快让他钓的鱼塞满了。”   慕夏咯咯地笑,“那还不是您和南笙喜欢吃鱼。”   贺南笙是贺南韬的弟弟,今年应该研究生要毕业了,许燕又问了问南笙的学业情况。   三人边吃饭边聊家常,不知不觉一顿饭快要接近尾声,贺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来。   许燕知道贺妈妈约她出来大半就是为了这件事,当初买那套婚房,贺南韬不想她出钱,不过她坚持,最后两人各出了一半,办手续的时候她在出差,是贺南韬自己办的,等拿到房本才知道房子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贺南韬说,如果以后两个人要是吵架,她大可以把他从她的房子里赶出去,结果新房还没有住进去,他人已经不在了。   贺南韬出事后,她按照市值把房子一半的钱转给了贺妈妈,后来房子卖掉,她又转了一笔钱过去,她能做的不多,至少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做一些。   “你的心意阿姨明白,但是你给的太多了,你公司运转这些方方面面都需要钱,叔叔和阿姨有存款,退休金也很高,你不用担心我们。”   “阿姨--”   “燕子,你听我说,你还年轻,得为自己打算,你要学会往前走,我们都得好好的,这样,南韬…也能安心,听到了没?多吃点儿,下次阿姨再见你,你还是这么瘦的话,阿姨可不依你。”   许燕嗓子发涩,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伯母,你放心,我会监督燕子姐的,保准您下次见到她,她会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妞,让您一眼都认不出她来。”贺慕夏高举起手立下保证。   “哎呀,你呀,我拿你能有什么办法。”贺妈妈轻拧了一下贺慕夏的耳朵。   三个人眼里藏着泪,笑成一团。   吃完饭,许燕借口要剪头发,带着贺妈妈去了她常去的理发店,让理发师给她染了发,然后去了商场,给两位老人买了些衣服,趁贺妈妈上厕所,许燕又把那张卡塞到了她的包里,贺慕夏要说什么,许燕对她摇了摇头,就当是为了她自己心安吧,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物质上的弥补了。   和贺妈妈她们分开后,天已经黑下来,许燕开车沿着高架桥转了一圈,来到了她曾经的大学,她和贺南韬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大二的时候认识,大三的时候在一起,从校园到社会,她曾经以为两人会一直牵手走下去…谁都不知道在命运的分岔路口究竟会发生什么。   程立川的电话打来的时候,许燕正趴在降下的车窗上,看着小吃街街头的人来人往,这条街她和贺南韬一起走过好几个四季,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也热闹异常。她没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再走一遍这条街,只能当一个安静的路旁看客,看着别人的热闹。   电话接通,两人先是不约而同的静默,然后又同时开口。   许燕停住,程立川继续,“结束了吗?”   “恩。”许燕升起车窗,靠回座椅背。   “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张妈做好饭了。”   “我…吃过了,现在已经回家了,今天有些累,就先不过去了。”她陷在过往的情绪中,暂时没有办法去面对他,不如避而不见。   程立川靠到车上,看着楼上没有亮灯的屋子,“好…那你早点休息。”   车上很安静,郑卡比往常更加安静地开着车,他怀疑两个人吵架了,这个怀疑是有依据的,因为今天中午本来的安排是许小姐要到费老家里去吃饭,但是许小姐没去,而且程三先生今天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两个人肯定吵架了。   “有烟吗?”程立川敲了一下椅背,问郑卡。   郑卡看了一眼后视镜,期期艾艾,“我喜欢的女生不喜欢烟味,我现在正在戒烟,她说等我戒烟成功就当我女朋友。”   “恭喜。”程立川重新阖目养神。   虽然这声恭喜没什么感情,而且说得还有些提前,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但是郑卡还是很高兴地嘿嘿了两声,老板和员工的心情永远是不能相通的。   程立川也在戒烟,但是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想用什么来压一压,手机又响起,他接起,不甚耐烦,“你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一分钟打十个电话过来。”   李均儒已经喝得有五分茫,“我们给你准备了生日趴啊,你到底要不要过来。”   “不去。”哪儿是给他准备生日趴,他们不过是找个由头喝酒罢了。   “你真是,”李均儒怒,“那你一个人在家做什么,你有佳人相伴吗,有的话你一块儿带过来也行啊,老藏着掖着干什么,你又不是明星,还谈什么地下恋。”   李均儒和那一帮发小说程三谈恋爱了,他们都不信,见天嚷着让他带人出来,程立川懒得理他们,刚要挂电话,又开口,“在哪儿?”   ****   许燕回到家,泡了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她这里从年后回来就没怎么好好收拾过,她晚上不是在他那里,就是在公司加班,屋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里里外外收拾完已经快要九点,头发不用吹也快干得差不多。   她坐在沙发上,听着电视里热闹的节目,突然觉得屋里有些冷清,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过才一个星期不到,她又把电视的声音放大了些,企图盖过心里的冷清。她不想回卧室,索性拿个毯子窝在沙发上,听着电视的背景音昏昏欲睡。   门铃第一次响起时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第二次响起她从瞌睡中猛得醒过来,愣了几秒钟的神才起身。   这个时间能来敲她家门的除了林琳,也就是他,林琳过年和家人去国外了,现在还没有回来,那就只能是他了,她拢了拢睡乱的头发,打开了门。   他倚在门框上,黑色的大衣微敞,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落拓不羁的散漫。   许燕眉心微蹙,“你喝酒了?”   程立川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酒味很重。   “没有,刚才在酒局上,衣服可能沾上了味道。”   那就好,许燕侧了侧身子,“进来?”   程立川看着她,没有说话,如墨的瞳孔深处蔓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默。   “怎么了?”许燕问。   他慢慢伸出手,“要不要跟我走?”   他可以不到她卧室的床上,也可以不叫她囡囡,可如果这里是她为她自己建的牢笼,他要带她离开。   作者有话说:   私奔到月球 第37章   许燕扒了扒自己头上捂得严实的帽子,车里暖风开得足,她身上燥得出汗。   刚刚,她的心神被他深邃的眸子牵引,鬼使神差地握上了他的手,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就跟着他下了楼。这个晚上,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马路上霓虹似火,灯光忽明忽暗地照到相握的手上,车里静得很,两人鼓动着心跳,各自看着窗外出神。   他的手很凉,即使在这样暖和的车里,许燕拿羽绒服下摆盖到两人的手上。   程立川看过来,“冷?”   “你的手很凉,你该穿厚点儿。”   她发现他很不爱穿厚衣服,大雪刮风零下的天气也顶多是一件羊绒大衣。   程立川一整天飘在半空中的心蓦地定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往她羽绒服深处又钻了钻。他喜欢她这样肃着一张脸管他,就算他得不到她全部的注意力和关心,至少他在她跟前时,她眼里是能看到他的。   他靠近她,“我没多少厚衣服,要不你给我买几件?”   正在一边专心开车一边专心偷听的郑卡被呛住了,忍不住咳嗽起来。有这么理直气壮让女朋友给自己买衣服的男朋友吗,不都是男朋友给女朋友送东西吗?   还有,他上次帮程三先生拿衣服,他衣帽间里明明挂着长短款的羽绒服好几件,羊毛衫一大堆,这叫没有多少厚衣服吗,这分明是仗着自己的颜值在跟女朋友撒娇要糖吃。   “可以。”许燕应下来,他给她买过很多东西,她也该回给他一些,“你有什么喜欢的牌子或者偏好的样式吗?”   郑卡咳嗽声更大了些,完了,程三先生要被人包养了。   程立川按下按钮升起车内隔板,阻止了郑卡的偷听。   “按照你的喜好来就行,反正,”他顿了一下,亲亲她的帽子外面露出的头发,“我都是穿给你看的。”   ……   许燕也被自己给呛住了,隔着隔板,一前一后两个人相互呼应着,咳嗽不止,场面一度很滑稽。   程立川轻拍着她的背,忍不住笑起来。   许燕剜他一眼,拿指甲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让他适可而止。   程立川被掐也没有止住笑声,反而更大了些,他该说他喜欢被她掐吗,就像她小姨和小姨夫那样,做一对最平淡的情侣或者夫妻,践行着打是亲骂是爱的人间真理。   晚上,他拥她在怀里,两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睡吧,不是说累了。”他蹭着她的耳朵,轻声说。   “恩。”   许燕心头有些泛软,她今天确实提不起任何情绪,可如果他真的继续,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对中午的爽约,她心里有愧疚,所以要是他想要补偿,她可以弥补。   但是他没有提任何白天的事情,也好像懂她的心情。   这样的他…让她心安。   她往后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和着他时轻时重的呼吸,睡意慢慢袭来。   许燕这觉睡得很沉,她没有定闹铃,最后是被床头柜的手机震动给吵醒的,程立川没有睡好,香温玉软在怀,他怎么能睡得着,起身洗了两个冷水澡,天蒙蒙亮才合上眼。   怀里的人一动,他也跟着醒了,伸手去摸手机,是老爷子,怕今天再被放了鸽子,九点不到就开始打电话催他们快点过去,程立川模模糊糊地回应着。   费卿生听出他声音的异样,“还没起?”   程立川嗯了一声。   “旁边有人?”   程立川又嗯了一声。   老爷子乐了,“行了,继续睡吧,不着急,饭晚上吃也行。”   许燕倚在床头醒神,她刚醒的时候人会有点犯迷糊,神还没有醒过来,又被人欺身压到了床上。   “睡得好吗?”程立川拨开她额前散落的头发。   许燕闭着眼睛点点头。   程立川咬了咬她的鼻尖,没敢用力,顺着鼻尖往下,在她的唇上辗转,“我睡得一点儿都不好。”   沙哑的声音里是明晃晃的委屈。   许燕迷迷瞪瞪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回亲了两下他的唇角,算是安慰。   程立川愣住,许燕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变深的眼神,瞬间清醒,悄咪咪挪着身子往床下走,挪到一半又被他给捞回去。   “要晚了,”她提醒他,“不能让长辈等。”   程立川搂着她不放,“刚刚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   “...是吗?”许燕怀疑,毕竟他们亲过好多次了。   程立川把被子遮到两个人的头上,阻隔了晨光,又重新回到夜晚。   “是,”他纠正她的怀疑,继续控诉,“我亲你的时候,你都很少回吻我。”   他在上,她在下,黑暗让他漆黑的瞳仁更加亮,也能让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忧闷。   许燕的脸有些发烫,他们要这么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吗。   “是我技术不够好?”他压着声音问。   许燕发烫的脸轰地一下,跟着了火一样,她摇头,再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应我?”   许燕抵不住他这样又委屈又霸道的纠缠,大脑成了浆糊,开始胡言乱语,“下次我注意。”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困在他的身下,前后左右都无处可逃,下一次当然就是现在,他好不容易装可怜扮委屈才换得她松口,怎么可能轻易把人放开。   到底还是晚了,两人在被窝里折腾了很久,久到她的嘴唇都起了肿,她想用冰敷,他不让,说是会着凉,许燕忍无可忍,拿冰袋砸到了他身上,一袋不够,又砸了一袋。   程立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她砸,她手上的冰袋没了,他又递过去了两袋,“不够冰箱里还有。”   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盈盈,许燕恨不得直接上手蹂|躏他的脸,挠花他得了。   她的恼火越盛,他的心情愈发得愉悦,她身上的铠甲和盾牌正在一点点消失。   他希望,在他面前,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外露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恼了可以打他,累了可以拿他当依靠,而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   费卿生见到许燕,眼里就再没有他的宝贝外孙,问题一个接一个,停不下,许燕耐心地回着他所有的问题。   不过这样一直站在院子里说话算怎么回事儿,程立川想把人往屋里领,但是老爷子脚步死活不动,他察觉到什么,往隔壁望过去,矮墙的那头冒出几个脑袋,连程山河都在其中。   程立川哭笑不得,用眼神示意他们赶紧走,他们还以为自己藏得多隐蔽,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他们,他可不想今天砸了锅,他和她保证过,今天只是和外公吃上一顿饭。   床上的保证可以一而再的推翻,但床下的保证他必须得恪守,不然她以后还怎么信他。   结果程俐淇被她妈捂着嘴,没坚持几分钟,就扒拉开她妈的手,兴高采烈地跳着高冲许燕喊,“许姐姐,小舅妈!”   程立川扶额。   许燕转头望过去,看着墙根的角落里探出几个人来。   程俐淇已经摆脱了她妈的钳制,顺着台阶跑了下来,亲亲热热地牵住了许燕的手,那几个人见已经暴露,也不再隐藏,隔着墙和许燕打招呼。   程立川无奈,虚揽着许燕的腰,给双方介绍,“我妈,我爸,我姐。我女朋友许燕。”   许燕微红着脸欠身颔首,挨个叫人。   费祖荟笑得温婉,程山河笑得慈祥,程瑾澜笑得爽朗,“Hi,你还记得我不,我们在医院见过,当时我问你路来着。”   许燕终于知道这位澜川酒店的总经理曾经说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是什么意思。   费卿生刮了刮程俐淇的小鼻子,“你个小坏蛋,你这不是让你太姥爷下不来台吗,你不是说你会藏好不出声的吗?”   老爷子很精明,怕外孙受牵连,主动把锅背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锅,谁让他没忍住和他闺女女婿炫耀来着,结果把他们都招来了,说是就偷偷地看一眼,至少看看三三喜欢的女孩子是哪种类型的,有程俐淇这个鬼灵精在,这件事就偷偷地进行不了。   程俐淇皱皱鼻子,“我想许姐姐了,我要和许姐姐玩。”她转身冲墙那边的人喊,“爷爷奶奶妈妈,你们快过来啊。”   程立川再次扶额,他虽然预想过会砸锅,但没想到会砸得这么彻底。   于是,只是和外公吃一顿饭这件事,不是出于他本意地变成了和他一家人一起吃饭,连程瑾川也在饭前赶了回来,程立川嫌他添乱,让他该干啥干啥去。”   程瑾川不满,“凭什么其他人都见了,就不让我见啊,我红包都准备了,就等人叫我一声大哥呢。”   等他见到人,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让他见了,他睨旁边的人一眼,悄声说,“行啊,你。”   程立川警告他,“少说话,多吃饭。”   许燕表面上还算镇定,内心有些无措,她几次萌生退意,想让林琳给她打个电话,她再借口有急事离开,就此逃离眼前这个乱局。   看得出来,他的家庭氛围很好,父母恩爱,他和他哥哥姐姐的关系也很好,他们一家人待她都很热情,可她没来由地怕自己辜负了这种热情,她有些后悔,不该应下这顿饭。   她上了他的当,他明明说他外公喜欢清净,一个人住,谁能想到他外公家和他父母家就只有一墙之隔,贼船已经上了,哪有那么容易可以下去。   “许姐姐,你昨天为什么没来,昨天小舅舅生日,我们吃了好大的蛋糕。”   程俐淇刚被小舅舅偷偷嘱咐过,现在还不能叫小舅妈,不然许姐姐下次就不来了,所以她只能叫许姐姐。   许燕微征,看向程立川,她不知道昨天是他的生日,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程立川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对程俐淇说,“你许姐姐昨天有工作,临时走不开,你妈妈有工作的时候,不也经常不能陪你一起玩吗。”   哦,程俐淇懂了,因为她被程瑾澜放过太多次鸽子了。   程瑾澜逗自家闺女,也想顺带逗逗自己弟弟,她弟在家庭群里再三警告,让他们尤其是她注意说话的分寸,既然她不能逗他女朋友,那只能逗他了,谁让他护得那么紧。   “哎,程俐淇,你不能这么叫,你这就叫差辈了啊,一个许姐姐,一个小舅舅,”她冲程立川挑眉,“这回头让你小舅舅怎么叫他女朋友啊。”   程立川竖眉,程瑾澜立刻闭嘴,她也只能摸摸老虎胡须,再进一步就不敢了,她怕他回头和她秋后算账。   “我知道我知道!”程俐淇举手抢答,“我大舅舅叫他女朋友们,honey,宝贝,sweetheart,甜心,小可爱,漂亮公主,”程俐淇一边说还一边数着手指头,“小舅舅也这么叫许姐姐就好了,我最喜欢宝贝,小舅舅可以叫许姐姐宝贝。”   餐桌上瞬间静默成一片。   许燕被米饭堵得不上不下,差点没噎住。   程瑾川憋不住,闷头笑了起来,肩膀都跟着一耸一耸的。   程瑾澜拿手点程瑾川,“死老大,你下次要是再敢当着我闺女的面乱打电话,我就直接拔光了你的头发。”   前后响起了两声咳嗽,程山河让她注意点形象,费卿生让注意点嗓门,费祖荟嗔一眼自家闺女,哪有在饭桌上指着自家大哥鼻子骂的,像什么话,让人家女孩子怎么想他们家。   程瑾澜看着程立川加深的眉头,收回自己的手指,转向许燕,“你别怕哈,你放心,在我们家,三三处在食物链的最顶端,等你进了我们家的门,肯定谁都不敢欺负你,包括我,我也就骂骂老大。”   这下,那口米饭彻底堵住了许燕的嗓子。 第38章   程瑾川啧程瑾澜,有这么捧高踩低的吗,他在这个家到底还能不能有点地位。   程立川把水送到许燕手里,她喝下去一大半才多少缓过来些,费祖荟和程山河打配合扯了几句别的,才算揭过这茬去。   这顿饭吃得可谓一波三折。   程山河吃完饭就回公司了,这位商界大佬给许燕的印象,话不多,笑起来温文儒雅,对夫人很温柔,她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几十年后程立川的影子。   程山河临走前拿出一个红包要给许燕,许燕推拒着不收,程立川替她接了过来,紧接着,费卿生和费祖荟的红包都递了过来,程立川没有客气,直接替她都收了。   关于红包给不给,费祖荟纠结了好半天,按说儿子领女朋友第一次登门,他们作为长辈肯定是要给红包的,但是儿子说现在还不到给红包的时机,给了没准女朋友就被吓跑了,可如果不给,以后要是让未来亲家知道了,还不得让人误会他们对人家女儿不满意。   程山河看不得自家夫人烦恼,一锤定音,给。他们作为父母对人姑娘特别满意,所以红包得给,还得给得足足的,至于女朋友被不被吓跑,那就看儿子的本事了,他哄不好人家的姑娘,关他们什么事情,他们只管自己礼数做到位就行。   饭后,几个人在客厅里聊天,费卿生对许燕的工作很感兴趣,话题围绕着许燕的工作进行,许燕说得认真,他们听得也认真,时不时问一些一点儿都不敷衍的问题,程俐淇趴在程瑾澜的膝盖上听着他们的对话,间或来一句,“许姐姐,你好棒啊”,“许姐姐,你知道得好多啊。”   相比于程家的事业,她那个小公司根本连提都不值得一提,可他们表现得好像她的工作又神奇又厉害,这让许燕觉得好笑又有些暖心。许燕知道程立川听她说事情的时候那股认真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了,他的家庭环境就是这样的。她想,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程瑾川趁大家不注意,借口抽烟把程立川给拉到了院子里。   他也不说话,就是抽一口烟看着程立川笑一声,程立川淡淡地斜他一眼,“你这是过个年把自己过神经了,还是你那些女朋友们把你给折腾神经了,我有药,你吃吗?”   程瑾川弹了弹烟灰,“你这藏得可够深的,你是不是对人早有企图?那天陶姨来家里还亲亲热热地拉着你的手关心你这关心你那,你这是早就把人家儿媳妇拐到手了。”   程立川直接上脚踹人,不会说话就闭嘴。   程瑾川闪腰躲过了弟弟的连环脚,继续说风凉话,“你想说他们没有结婚,可没结婚和结婚也差不多了吧,该见的人肯定都见过了。你这是把妈放到了火上来烤呀,你知道妈和陶姨的感情,妈后面要怎么面对陶姨,你婚礼还要不要邀请陶姨家,以后逢年过节两家还要不要来往。还有,你猜,妈知不知道她是南韬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我猜妈肯定知道,陶姨绝对给妈看过照片。和我们两家有交集的人不少,嘴碎的那些人指不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费祖荟自然知道,开始还有些不确定,等听到许燕讲到她的工作,就全对上了,陶惠有多喜欢南韬那个女朋友,她是知道的,两人只要打电话,陶惠五句里面有三句都是夸她那个未来儿媳妇的。   这个姑娘也确实招人喜欢,人长得漂亮是其次,言谈不骄不躁,举止不卑不亢,对老人家有耐心,对小朋友也温柔,就程俐淇那个鬼灵精,能入她眼的人不多,现在一口离不开一个许姐姐,把太姥爷的地位都给比下去了。   关键是儿子的眼睛根本离不开人家姑娘的身,能得儿子这么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   临走前,程立川还是找费祖荟谈了一下,这件事早谈比晚谈好。   费祖荟看着自己儿子,“我只知道她现在是你女朋友,别的事情我不管,别说我,连你都管不到人家姑娘以前的事儿,更何况是那些外人。你陶姨肯定也能理解,她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不然当初我们也不会拜金兰。”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总有那么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老想盯着人家的家事儿看,所以,后面免不了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你是男人,皮糙肉厚,被人说两句没什么,可女生受不得这些,尤其是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的恶意更大一些,你得保护好人家。你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意把人拉到了你身边,回头让人家姑娘被人胡乱揣测,伤了筋动了骨,到时候别说人家女孩子的父母不依你,我都不依。”   程立川慢慢点头,“我明白。”   从程家出来,许燕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了些。   程立川观察她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吓人对不对?我家里人还算好相处,有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长辈的爱好之一就是催,没有女朋友催找女朋友,有了女朋友就开始催婚,得一寸就要近一尺,我们按照我们的节奏走就行,不用管他们。”   许燕看他,半晌,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要论得寸进尺,你第一,应该暂时没人称第二。”   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他来之前肯定能猜到,可他还是把她给诳来了。   程立川怔住,他没想到他在她心里是这么个形象,他把人捞到自己身边,既然她已经这么想他了,那他不妨再得寸进尺一点儿,“跟我回家?”   许燕摇头,今天一天过得太混乱了,她要回自己家消化一下。   程立川肯定不能放人回去,他嘱咐了那么多次,老爷子根本都没放到心里去,开始是暗示,后来就直接明着问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现在心里指不定已经退到哪去了,如果再放她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没准明天就等来一个分手的通知。   “你不给我补过生日吗?昨天我过生日都没有女朋友陪,李均儒那孙子把我从头嘲笑到脚。”   说到他生日,许燕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   “不用道歉,现在知道也不晚,今天晚上补给我就行。”   许燕沉默。   “我很好打发,给我下一碗面条就行,嗯?”   ……   “去一趟超市吧。”许燕开口,“不过,吃完饭我就回我那儿了,明天还要上班。”   既然要补,就补得正式一些,省得他整天表现得跟一个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   程立川眼里闪出清清亮亮的光,对着她的唇使劲啄了一口,敲隔板和郑卡说,“改道去超市。”   先把人带回家,吃完饭再说吃完饭的事情。   虽然隔板阻挡了郑卡的视线,但是光听声音,郑卡也知道他家三三先生现在肯定笑得跟一朵花一样,要问是什么花,他脑子里只能出现狗尾巴花。   因为程三先生在许小姐面前,有的时候,只是有的时候,就跟那摇尾巴的金毛一样。当然这只是他作为员工对老板单方面的评价,做不得数,也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程立川预想的场景是,他推着车,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肩膀擦着肩膀,在超市里晃晃悠悠地逛一个小时,结果许燕到了超市就直奔目的地,要买什么,买多少,不做任何纠结,不到十分钟就买好了。   程立川拿指腹刮了刮眉毛,无奈失笑,笑自己想太多。   回到家才三点多,程立川借口昨晚没睡好,硬拖着人陪他补觉,许燕本来没有多困,等沾上床才觉得累,她今天神经有点过于紧绷,他轻拍着她的背,没几分钟,她就迷迷糊糊地没了意识。   等再醒来,外面天落了幕,漆黑一片,屋子里亮着昏暗的地灯,床上只剩她自己,她摸到自己的手机,已经快要六点了,她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顺着声音来到厨房,他站在大理石桌台前,正在择菜,灯光打在他黑色的短发上,晕出一层暖暖的金色,他的神色认真严肃,好像拿在手里的不是菜而是手术刀,他站在手术台前是这样的吗?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眼角微微下弯,脸上原本的淡漠消退,换上温暖的笑容,好似初晨照在海面的第一缕阳光。   “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所以先把菜给择了出来。”   许燕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嗯,我先去洗把脸。”   程立川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还得感谢他爸妈,给了他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这张脸在关键时候总算还管点用处。   许燕没有做得太复杂,就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最后又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不到一个小时菜就上了桌。   既然是补过生日,还得有生日蛋糕,刚才回来的路上过蛋糕店,她本要下去买,但他说他不喜欢吃蛋糕,许燕就拿一个苹果充当生日蛋糕,又在手机上找出模拟蜡烛,她做事习惯认真,做了就争取让每一个环节都不落下。   程立川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恍如被一团一团的云朵包围,周身都是软乎乎的。   许燕调暗屋里的灯光,捧起苹果,手机里放着生日快乐歌,走向他,歌曲到尾声,她站到他面前,屏幕上出现燃烧的蜡烛。   在他目光的凝注下,许燕仰起头,和他对上视线,“许个愿吧。”   他伸手抚了一下她耳边散落下来的发,轻声说,“我的愿望就是…听你给我唱生日快乐歌,我不想听手机放的。”   …恩,很简单的愿望,但也不简单。   她犹豫,“你确定?”   她怕她唱完他可能就不快乐了。   程立川点头,“很确定。”   少顷,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响起了低柔的歌声,如果只有音节的高低起伏也能称之为歌声的话,许燕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   黑暗藏起了她脸上的红,她唱歌五音就没有一个可以在调上的,连生日快乐歌都能拐出十八个弯,亏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听她唱这么久。   “很好听。”他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不让她的视线离开自己的眼睛,“我可以再多要一个愿望吗?”   许燕点头,看在他这么捧场的份上。   “我想…明年也能听你给我唱一首生日歌。”   他所求不多,只希望以后每一年的生日,能像今天一样,帮他实现愿望的人就站在他身边,他知道现在还不到开口说这话的时机,所以他用今年换一个明年,再用明年换下一个明年,这样他们是不是就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许燕的目光微滞,长睫微垂。程立川的心跟着一沉,他还是心急了。   手机震动响起,屏幕上的蜡烛消失,是许德方的电话。   “抱歉。”许燕把苹果放到他手里。   程立川握紧苹果,不知道她这个道歉指的是什么。   许燕刚要提步离开,又停下,片刻,她开口,“只要你耳朵受得了,我是没有问题。”   她这个乌鸦听到都会嫌弃的音调,难为他还想听第二次。   眸子里快要熄灭的亮光重新燃起,笑意一点一点从漆黑的瞳仁漫出,许燕被这个冬雪初霁的笑容感染,想到他今天的早晨的话,上前一步,手托着他的下颌,微微踮起脚,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虽然晚了一天,生日快乐,程立川。”   程立川的身体僵住,只有轻晃的眼神在动。   刚刚停下的手机震动再一次响起,许燕落下脚跟,要接通电话,只是脚还未沾上地面,又被人拦腰重新提起。   许德方和卫萍嘀咕,我打囡囡手机怎么会没人接啊,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卫萍看电视正看到关键的时候,敷衍了两句,没接有可能是手机没在身边,等会儿就给你打过来了。   许德方不放心,在屋里转了两圈,找出程立川的号码,拨了出去,也没人接。   大晚上的,这两个人干啥去了,也不带手机。   大理石台面的凉意隔着衣服传过来,许燕头脑清醒了些,她避开他追过来的呼吸,额头抵到他的唇上,“面要坨了。”   这如果是别人做的面,别说是面坨了,就是整个餐桌都翻了,怕也拉不回他现在的理智,可这是她为他准备的生日宴,她亲手煮的生日面,程立川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进一步的冲动,交错的喘息渐渐平缓下来。   许燕拿手推开他,侧开身系被扯了大半的扣子,其中还有一颗被扯掉了,这件衣服还是她第一次穿,她气闷。   他的唇轻蹭着她的发,理直气壮地推卸这场混乱的责任,“不是我的错,刚刚你撩我了。”   ……   许燕一边系扣子一边小声嘟囔,“你也太好撩了点儿。”   她干什么了,不就亲了一下。   程立川笑,“我不但好撩,还身软易推倒,你下次可以试试。”   ……   许燕给许德方回拨过电话去,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   “囡囡,你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接电话,爸爸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许德方声音很急。   许燕还未开口,身后的人探过身来,“叔叔,刚才我们在厨房,许燕在给我做生日面,没听到你的电话。”   “小程啊,你们在一块儿就好了,我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   卫萍也插进话来,“立川,你今天生日吗?”   许燕干脆把手机递给了他,这里面也没她什么事儿了。   “阿姨,我生日是昨天,但是昨天许燕临时有别的事情要忙,没时间陪我过,今天给我补的,她做了好多菜,还煮了西红柿鸡蛋面,她手艺随阿姨,做饭特别好吃,吃得我都想阿姨做的菜了。”   卫萍笑,特别开心的那种,“回头你有时间来家里,阿姨还给你做。不过,生日还是要正日子过,囡囡,你就算再忙,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总还是能抽出来的吧,生辰日多重要,你下次可不能这样。”   “没事儿的阿姨,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   ……   许燕怎么听出了一种他在和她爸妈告她状的感觉,还是当着她的面。   许德方打电话来主要是说下周二过来许燕这边的事情,一家人一起过元宵节,顺道再给卫萍做个复查,许燕已经给他们买好了高铁票,但许德方想自己开车过来,他要带的东西很多,坐高铁不方便,所以让许燕把车票给退了。   许燕不同意,她爸那个开车水平也就只能在他们县城转转,上高速开三个多小时她不放心,东西这里又不是不能买,没必要带太多。   “那怎么行,老家的东西是城里的可以比的吗,鸡是散养的鸡,菜是家里种的,没有任何添加剂,我真的可以开车过去,囡囡你不用担心。”   许燕有些着急,老人家的倔劲儿是跟着年龄渐长的,和小孩子有一拼,你越说不让干什么他就非想要挑战一下。   “许叔,我安排人过去接你们好了。”程立川开口。   “不用。”父女两个同时说。   许燕是不想麻烦他的人,要接也是她去接。   许德方是觉得没必要,他们怎么就不信他的开车水平呢。   程立川对许德方说,“许叔,是这样,那个菱角我外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老人家还想吃,另外他还想送给他朋友一些,我打算安排人过去再收几箱,还得麻烦许叔帮忙。”   “不麻烦啊,这有什么麻烦的,他到了你就让他直接联系我就行,我提前买好,装车就能走。”   “成,那许叔和卫姨到时候就跟着那辆车上来就行,反正也是顺带脚的事儿。”   “可以啊,那可以,那我就不开车过去了,囡囡你记得把票退了哈。”   好吧,老人家还和小孩子一样好骗,是有多爱吃菱角,还收几箱,再说快递是摆设吗。   挂完电话,许燕开口,“你不用安排人过去,不行我就回去一趟。”   程立川没接她这个话茬儿,“叔叔阿姨过来多长时间?”   “一个多星期吧,他们不习惯住这边,住不了几天就要走。”   “你是不是得弥补我?”   弥补什么?许燕没明白。   “叔叔阿姨来的这段时间,你肯定要住回去,那你之前许我的二四六岂不是要落空了。所以今晚明晚你都得住在我这边,对不对?”   ……   要这么算吗?   程立川见她沉默,又开口,这次给出选择,“或者你想我放你回去也行,那红包你得收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长辈的一点儿心意。”   他爸妈和外公给的红包他给放到了她包里,刚才他发现那些红包又被她掏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许燕继续沉默。   “两个里面你总得答应一个吧。”很是委曲求全的语气。   ……   许燕已经忘了她原先说的事情是什么,她发现他特别擅长一步一步给她挖坑,还给她堵得前后都没有路,只能往坑里跳。   许燕靠向椅背,双臂交叉于胸,问他,“你想让我答应哪一个?”   程立川没防备她来一个反问,关键是这个反问还把他给问着了,他当然想让她都答应,可如果让他只选一个,他还真一时选不出来。   他想让她收红包,因为收了红包她今天去家里吃饭的意义就是量和质的变化。   他也想让她在他这里,不要回去,有了拥她入眠的那些夜晚,再躺在没有她的床上,那个滋味只能用煎熬来形容。   许燕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话,最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她起身收拾碗筷,“我数到三,没有答案,就算你自动弃权。”   数到三,不用。   程立川起身跟着一块儿收拾,“我选你收下红包。”这个最重要。   许燕点头,可以,她后面再找个机会还回去就行。   程立川单手端着盘子跟在她身后,“你是不是还没送我生日礼物?   “你有什么想要的,回头我买来补给你。”   程立川等的就是这句。   “不用回头,今天就可以,我想要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   “明晚也得留下来,作为你给我晚一天过生日的补偿礼物。”   ……   “生辰日很重要,阿姨说的。”   ……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放了我鸽子,我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   作者有话说:   很腻歪的一章,跨年夜,就腻歪腻歪吧   新年快乐!!! 第39章   程立川是打算借着她临时失约的事情,把所有能占尽的便宜全都给占了,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将人困在他家中两晚,直到她爸妈过来。   徐石岩说过这么一句话,君子要是不要脸起来,那也就没小人什么事儿了,他这个小师弟就是斯文败类人面兽心的典型。   “你这是背着我干了多少事儿啊,上次来医院让我一句话都不要多说,害的我以为你的情路在悬崖的边缘岌岌可危,还为你捏一把汗,这才多长时间,你就把人父母都搞定了,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借着你这受伤的手过年上门卖惨去来着,你舍生为人家姑娘,然后厚着脸皮让人父母把姑娘许给你。”   徐石岩语气里止不住泛酸,单身老男人最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程睦嘉说是年前回来,可最终也没有回,他过年飞过去找她,倒是没有吃闭门羹,但也很难再进一步。   程立川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他今天看他这位师兄兼领导格外不顺眼,“您不忙?”   徐石岩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还用上了您。   “我就算再忙,吃一顿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了,邀请我的是我许大哥,你就算是燕子的男朋友又怎么了,只要你还没娶到人家姑娘,你就还是一个外人,我吃的是许家的饭,碍到你什么事儿。”   程立川无语,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师兄,简直是师门不幸。   徐石岩想到什么,开始幸灾乐祸,“哎,我怎么瞅着你俩今天不对劲儿啊,吵架了吧。”   程立川回看他,徐石岩眉毛挑高,被我猜对了。   程立川开口,“你长得也不黑啊。”   徐石岩一愣,什么意思,过了几秒,明白过来,嘿,这是说他乌鸦嘴呢。   程立川看着前面并排走着的三个人,许燕推着车,卫萍挽着她的胳膊指挥,许德方负责拿东西。   徐石岩看得没错,她和他今天确实不对劲儿,主要原因是几天没见,她对他多了些生疏,次要原因是那两天他借着生日的名头,折腾得…有些狠。   十五那天他想上门,她没让,说阖家团圆的日子,让他回家陪他家人。   十五过后也没能上得了门,就算视频,她也是把摄像头对准天花板,他看不到她的人,只能听到她清冷冷的声音,她说前两天你不是把后面的日子都提前给补出来了。   这是不见的意思。   其实真要硬上门去,也不是不行,她爸妈在,上门反而容易,但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生气,他反而高兴,不是他天生爱受虐,他知道因为他手的事情,她觉得对他有亏欠,他怕的是,她同意开始这段关系,抱的是补偿的心理。   那天在电话里,他跟她要补偿,本是情侣爱人之间的调笑暧昧,纵使骂他一句流氓都不过分,但她很平静地应下来,这多少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当时有些意懒心灰,可再见到人,又觉得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人在他身边,他总有办法把她的心也拉到他身上。   他该说现在算是往前进了一步吗,他喜欢她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他面前,恼了就给他甩冷脸,生气了就想办法治他,她说不见那就先不见。   要不是今天她带卫姨来医院做复查,在走廊里恰好碰到,估计他还见不到人,既然见到了,他就没那么容易放她走,有卫姨和许叔在,不用他多说什么,晚饭就有了着落,只是还多了一个碍眼的徐石岩,要不然这趟超市之行堪称完美。   徐石岩丝毫不觉得自己碍眼,走到收银台前,掏出钱包要付钱,说自己不能吃白饭,程立川挡在他前面先一步付了,用眼神示意他离远一点儿,没事儿瞎献什么殷勤。   许燕没功夫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着急上洗手间,大姨妈好像是提前了,上午肚子不舒服,她只以为是着了凉,没放在心上,毕竟离正日子还有一个多星期,刚才又感觉到不对。   两兜东西,她把轻的那一兜给许德方,重的那一兜给到程立川左手里。   “你们先去停车场,我去一下洗手间就回。”   程立川注意到这个细节,还没来得及欢喜,看她脸色不对,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徐石岩。   “许叔,卫姨,我去看看她。”   他快走几步跟上她,“身体不舒服?”   许燕正在看自己包里带没带卫生巾,他乍一出声音,她被吓得一激灵,合上包,回身瞪他,想发火看着他那双关切的眼睛又发不出来。   “我就去个洗手间,你不用跟着。”   这是余怒还未消,分开前的那一晚,他用手不舒服骗她在上面了一次,这招实在是卑鄙无耻,但他被迷了心窍,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当时她大脑迷糊,多少能凑合蒙混过去,天一亮,就醒过味来,那天从下床到从他家离开,她就没接过他一句话茬儿,这几天接他电话也是说三句就挂,今天是从那晚过后的第一次见面。   程立川去握她垂在腿边的手,许燕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动静,他拿捏的自然也是这一点,由完全的包裹变为十指相扣,“别气了,嗯?”   他的声音低沉又柔软,许燕脑中闪出那天晚上的场景,身上一热,也不看他,快步向前走去,程立川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她滴血的耳垂,唇角上弯,她走再快,手总还在他手里,走不丢,也跑不掉。   走廊里人来人往,程立川半倚在墙上,丝毫不在意路人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李均儒的信息,眼睛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洗手间的门口,怕她出来找不到人。   贺慕夏开始没看到程立川,她朋友掐着她的胳膊,小声说,“左前方,有帅哥。”朋友平常还算淡定,鲜有这么激动的时刻,贺慕夏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一愣,随后迈开脚步兴奋地朝人走去。   “立川哥!”   她前几天和大伯母去过程家,多年不见,当初的大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年少朦胧的情意又开始破土萌芽。   程立川看到人,收起手机,直起身子,“来逛街?”   “嗯呢。”贺慕夏不顾朋友暗地里拼命的眼色,没有为两人做介绍的打算,轻仰着头,脸上的喜欢根本不加掩饰,“你也来逛街?和阿姨?”   “不是,和女朋友。”是回答,也是划线,“她去--”   程立川余光中看到那个走出半步又退回洗手间的身影,眸色稍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她去洗手间了,我在这儿等她。”   贺慕夏眼里的光忽地散去,笑容僵在嘴角,不过马上又恢复自然,“哦哦哦,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女朋友的约会了,我们打的车也要到了,立川哥再见。”   “嗯。”程立川点头算是道别。   贺慕夏拉着朋友匆匆离开,极力不想让内心的失落表现出来,不奇怪,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程立川看向洗手间门口,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燕退回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慕夏和她明明白白地说过对程立川的喜欢,刚才一眼看过去,慕夏脸上灿烂的笑容说明那份年少的喜欢还在,现在如果出去,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慕夏说她和程立川的关系,她不想给慕夏造成任何伤害,至少要找一个机会,单独和慕夏约一下,给她一个解释,这是作为朋友起码的尊重。   许燕再一次从洗手间出来,走廊里没了慕夏的身影,但他也不在了,往左走了两步又往右走了两步,都没看到人,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拨出他的号码,空音响?婲了很久,最后是自动挂断,许燕想着他可能也去洗手间了,就站在刚才他等她的地方等他。   她删删减减着文字给慕夏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请她吃饭。头顶上有阴影覆盖下来,许燕抬头,他垂眸,唇微抿,眉眼沉沉,夹裹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问。   程立川伸手碰碰她的脸颊,“还行,找不到人还知道在原地等,以后应该被人拐不走。”   许燕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他没准刚才就躲在一个地方看她着急,她发现他特别喜欢逗弄她,她一气急败坏,他就特别高兴,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   “你看我下次还等不等你。”她的话音听着像小孩子在赌气。   程立川眼底深处的冰川消散了些,嘴角又重新挂上笑容,“没事儿,等不等我都能找到你,”他声音压到她耳朵旁边,“你身上沾上我的味儿了,寻着味儿我也能找到你老巢儿。”   他又开始没正经,许燕屈肘推开他,飞快地离开他气息覆盖的范围,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去看他,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走?”   他伸出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许燕和他对峙几秒,最终败下阵来,往回走了几步,握住他的手。程立川露出满意的笑容,反握住他手背上覆着的莹白柔软的手指。   回到家,许德方和卫萍就开始忙碌起来,徐石岩跟着打下手,厨房很小,站不下那么多人,程立川和许燕被赶到客厅,头碰着头摘豆角,客厅里的安静和厨房的热闹对比明显,但是这种安静不会让人不舒服,反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许德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囡囡,蚝油没了,你下去买瓶蚝油。”   “哎,好。”   许燕起身去洗手间洗手,没几分钟,半掩的门里又挤进来一个人,程立川和她并肩站在洗手台前面,以节约用水的名义,同用一股水流,大手揉捏穿插在她的指间。   许燕被他揉得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抬眼瞪他,“你好烦啊。”   盈盈的眼眸里是雨洗过般的清澈,隐隐的怒气中透着一股她都不自察的娇憨,程立川轻笑,俯身去碰她的唇,还没来得及深入就发觉到不对,她的唇很凉,脸色比平常也更白一些。   他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许燕确实有些难受,她大姨妈还算正常,很少会提前这么多天,刚才还好,现在小腹里一阵绞着一阵地疼,只是这种难受不好跟他说。   “没事儿,小毛病,过会儿就好了。”   程立川手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动,又拿额头去碰她的额头,烧倒是不烧,可她状态确实不对,联想到刚才在超市的情况,他轻声问,“来例假了?”   许燕脸上一红,他知道的可真多。   她不语,程立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手离开她的下巴,移向她的小腹,轻轻缓缓地揉着,“疼?”   许燕本想摇头,但他揉得很舒服,那种疼多少缓解了些,“有一点儿。”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就姨妈疼,哪里用得着去医院,我待会儿喝点热汤就好了。”   她抗拒得明显。   “真不用去?”他确认。   “嗯。”许燕点头,他脸上的担忧让她心头一热,连带身上的难受劲儿都减了几分。   程立川的手又重新揉上了她的肚子,“难受这种儿事不能忍着,或者需不需要吃药,我买回来。”   “不用。”许燕有些不舍他手上的温度,但是两个人这样窝在洗手间一直不出去也不像样子,“别在这儿堵着了,还要下去买蚝油,待会儿我爸该着急了。”   “我去,你别出去了,外面冷,你现在应该不能受凉。”   许燕看着他,“一起吧,有件事,我正好想和你说一下。”   许燕反复想了好几天,觉得还是要和他提前打一声招呼,毕竟两个人的关系摆在这里,再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两个人站在玄关口穿外套,程立川把她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到她头上,犹不放心,又扯下衣架上挂着的围巾在她脖子上围了三圈,许燕觉得太憋得慌了,不想围,知道的是下去买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去南极逛一圈,程立川按住她的手,必须围,要不然我自己下去好了,许燕这才罢手。   许德方听到门口的动静还以为是蚝油买回来了,等走出来一看,这架势是还没下楼,他看着两人的腻歪劲儿,嫌弃地暗啧一声,等他们买回来,菜都上桌了,脸上的笑意却止不住,背着手又踱步回到了厨房。   冬天的月光像是蒙着一层纱,总透着种朦胧的寡淡,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倒映在路面上,小区里没什么人,周围的空气是冷冽的静谧。   从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大概能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也不催她,只等着她开口。   不知道谁家的狗嗷着嗓子叫了一声,将许燕放空的思绪给抻了回来,她深呼一口气,停下脚步,转向他,和他面对面,“明天我送我爸妈回家,然后,我会绕道去…南韬老家那边,过两天是他的忌日,我去看看他,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   她说得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程立川能从她微垂的睫毛下面感受到她克制的感情,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情绪,四周都设立了屏障,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没打算让他参与进去。   “好。”程立川点头,他想说要不要我陪你去,话到嘴边改成了,“我等你回来。”   她连和他一起出现在贺慕夏面前都不愿,又怎么会想让他出现贺南韬的墓前。   晚饭过后,程立川没有多留,和徐石岩一块儿出了门,到了楼下,程立川停下脚步,想上去再嘱咐两句,又觉得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   徐石岩看不得他这幅瞻前顾后的样子,从兜里掏出烟盒点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一边摸打火机一边嘲笑他,“这么依依不舍,就早点把人娶进门。”   程立川不搭理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难道不想。如果他们是夫妻,他至少有底气问她一句,刚才在商场里,她为什么见到贺慕夏又退了回去,难道以后见到和贺南韬有关的人,她都要这样避而不见,是他见不得光,还是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但是他问不出口,也不敢问,他们之间太过摇摇欲坠,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怕她掉头就会走。   “给我一根烟。”他拿下巴点徐石岩手里的烟盒。   “你不是戒了?”徐石岩递给他烟。   程立川就着他手里的火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上过瘾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戒就戒,曾经爱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忘掉。   许燕这一晚上没有睡好,肚子里难受得厉害,身上一直冒虚汗,到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吃了两颗止痛药,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是一晚上的梦,她这些天梦一直没有断过,先是梦到贺南韬出事儿那晚的场景,她站在马路边上,怎么叫他都不应,她眼睁睁地看着两辆车相撞在一起,什么都做不了,然后又会出现程立川,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轻声问她,要不要跟他走,这两个人在她梦里反复来回穿梭,她在一脑门的汗中惊醒。   早晨起来卫萍看她脸色差得厉害,很是担心,“这次怎么这么难受,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许燕摇头,“不用,可能是前两天着了凉,我待会儿吃点止痛药就没事儿了。”   卫萍还是不放心,“你不用送我们回去了,今天就在家好好歇着,我和你爸坐高铁走。”   本来他们也不急着走,但是昨天中午萧雷来电话说他爸妈吵架了,还闹到开口说离婚的地步,卫萍给卫茹打电话也问不出什么来,一问就光哭,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一向要好,这么些年连嘴都没有拌过几次,卫萍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提前了复查的时间,做完就要回去。   许燕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而且她也担心小姨,想跟着回去看看,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了,一家人也好商量。   许德方从楼下买早餐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   程立川和卫萍打完招呼,走到许燕旁边,先看看她脸色,又去摸她的额头,“怎么看着气色比昨天还要差一些?”   许燕不习惯在父母面前这样亲昵,虽然老两口已经躲进了厨房里,她还是觉得别扭,她躲开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定的距离。   “你不要上班吗?”   他现在虽然不能上手术,但每周都有固定的坐诊。   程立川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落下去。   “我不放心你,和别的同事调换了班。”   “哦,我没事儿。”   程立川没有接她这句话,两人的气氛一时僵住,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许德方从厨房走出来,“囡囡,你不用送我们回去了,立川安排车送我们到高铁站,下了高铁有萧雷来接,比开车回去还要快。”   许燕还要再说,许德方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我刚才给你小姨夫打电话了,他给我交了底,不是大事儿,你不用跟着回去,公司也不要去了,身体不舒服就在家好好休息,立川,你帮我们看着她哈。”   “好的,许叔。”程立川应下。   老两口收拾好东西,连楼都没让许燕下,许德方把她堵在门口,“立川安排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等我们到了家就给你打电话。”   许燕拗不过她爸,只好目送他们下楼。   等程立川再上来,她已经收拾妥当,她不准备在家休息,她怕她一睡着就又会进入相同的梦,还不如去公司,让自己忙起来。   程立川没有再劝,只盯着她让她把饭吃完,又拿出一盒药,“我让同事开的,说是这种药副作用会小一些。”   “嗯,”许燕接过药,“谢谢。”   程立川眉头一皱,沉默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她喝粥的声音。   许燕吃完饭,郑卡也从高铁站回来了,程立川没给她说自己开车去公司的机会,直接拿了她的车钥匙。   许燕知道自己的精神很差,也就没和他再争,一路上他的电话不断,听着像是病人家属在问一些情况,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昏昏欲睡。   郑卡开到目的地,回身刚要开口,程立川用眼神止住他的声音,郑卡拉了拉自己的嘴,悄没声儿地转向前头,坐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下车会比较好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   刚才车停下的时候,许燕已经醒了,只是有些贪恋身后的怀抱,又闭眼假寐了会儿,她听到开车门的动静,从他身上离开,叫住要下车的郑卡,“郑卡,不用下去,我醒了。”   “哦哦,好的。”郑卡挪到一半的屁股又开始往回挪。   程立川探了探她的掌心,没有摸到汗,“好受些了没?”   “恩。”许燕点头,拢拢自己有些乱的头发,“谢谢你送我过来。”   他不说话,许燕又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我走了。”   程立川着实不喜欢她一口一句谢谢,但现在不是立规矩的时候,他拉住她的手,“下午结束了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   许燕犹豫,“你不用来了,我身上来着姨妈,晚上就不去你那边了,不方便。”   程立川眼神蓦地变冷,他看向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路旁停下一辆电动车,后座下来一个女生,三两步跑到前面,把自己的手伸到男人的嘴边,男人先是哈气暖了暖,又把她的手塞到自己半敞的外套里,两人低声说着什么,随后又相视一笑,眼里淌出的是心照不宣的情意。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说,可越压抑越不受控,他依旧看着窗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许燕,你把我当什么?我来接你,我让你去我那边,脑子里就只想着那事儿?还是你去我那儿就只为那事儿?”   他的声音不大,一句压着一句地砸过来。   正在往回收腿的郑卡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利落地从门缝又溜了出去,他可不想被当那被殃及了的池鱼。   许燕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定格在一处的眸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转动,她问,“你说什么?”   程立川扯了一下嘴角,笑容里是意兴阑珊的虚无,“你当我是你男朋友吗?还是…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炮友?”   许燕眼里的温度一点点消失,整个人笼上了一层疏离,“你觉得我拿你当什么?”   她这几天本就心里疲惫,晚上是逃不脱的梦,两种感情来回拉扯着她,身后是贺南韬,前面是他,她带着一种剥离过去的剜心之痛一点点走向他,不曾想得到的是他全然的否定,她忽地泄掉了心里那股劲儿,抽回在他掌心的手,“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不想再说什么,手握上门把要下车。   程立川先她一步重新拉上车门,阻了她下去的路,人大概都是贪婪的,起初他觉得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同意和他在一起,他都可以接受,可是幸福越多,甜蜜越甘美,他心里的不安越多,说是不在乎,又怎么会不在乎,爱得越多,在乎的就越多,计较的也越多,既然已经扯开了这层布,他索性就问得再清楚一点儿,是死也好,是活也罢,总好过刀悬在头顶,一天胜过一天的矛盾和煎熬,   “又或者,这段关系对你而言,只是对我的…一种补偿,如果你觉得因为我的--”   “程立川!”   她嗓音忽地提起,急急地截断他的话,这三个字像是抽掉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的双肩耷拉下来,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到几乎空气都听不到。   “补偿你什么,拿什么补偿,拿我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吧 第40章   只一瞬,程立川就知道自己错了。   “对不起。”   他急着道歉,想伸手揽人,许燕避开他,贴到了门上,以一个蜷缩的姿势抗拒着他的靠近。   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面的椅背,良久,“你的手,我很抱歉,我也很感激。”   程立川试着去握她轻颤的手,“我说过,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道歉,我也不要你的感激,它只是一个意外。”   许燕惨淡一笑,声音里是凝滞的涩然,“再是个意外,你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如果你的手好不了,这大概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我很怕欠债,欠钱还好说,努力挣努力还就好了,情债最难消……但是再怕,我也不会拿我自己的感情去填补这份亏欠,这看轻了你,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折辱。”   程立川抚上她发红的眼角,心揪得发疼,暗骂自己是十足的混蛋,“我错了,说了不该说的混账话,原谅我,好不好?”   他知道他失了章程,从听到她要去看贺南韬开始。   许燕低下头,拇指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食指,没有省一点儿力,不一会儿食指通红一片。   程立川握住她的拇指,“别拿自己撒气,生气就打我骂我,我是一个混人,自己没当好男朋友不知道反思,还来质问你,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坏的男朋友了。”   许燕轻轻摇头,“你很好,比我想得还要好,如果真要论坏,大概坏的人是我,我始终处在游离的状态中,不然不会给你这样的感受。”   程立川包裹住她的手,慢慢收拢,“我不要你发的好人卡,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是有企图的,我想你喜欢我,想你回应我,想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要我照顾你,想你和我撒娇耍蛮提任何要求,而不是事事件件都要得你一句客气的谢谢,男女朋友是除了父母血亲之外关系最近的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去寻她的视线,“我不在乎你的游离,天南海北你想游到哪儿就游到哪儿,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排斥在你的世界之外,我想走到你心里去,想知道你心里装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   许燕对上他认真眸子,片刻移开眼睛,看向车窗外。   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到故人的,但这应该是他们之间绕不过去的一个结,他把自己坦坦荡荡地放到她面前,那她也应该给他一个起码的坦白,她藏在内心的深处不想和他谈起的,也只有一个贺南韬。   “我和贺南韬…我们不是情到尽头的分手,他走得很突然,死别大概永远比生离更刻骨铭心一点儿,他在我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位置,这一点我不想骗你。”   早已知道的事实让她亲口说出来,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扎了一下。   “我没想抢他的位置,你大可以把他放在心里,牵挂也好,怀念也罢,我不想也不会去干涉,”他自嘲地笑笑,“而且我好像也没有那个资格。”   他眼里的落寞让许燕跟着一疼,肚子里像有人拿着刀在一圈一圈绞,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疼劲儿始终缓不过来,虚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她弯腰抵到椅背,嘴里溢出痛苦的闷哼,这次为什么会这样疼。   程立川着急忙慌地把人揽到自己的膝盖上,伸手抹去她头上的汗,他选了一个最差的谈话时机,在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要让她难过。   “我们不说了,今天是我吃错药了,大清早的惹你难受,你不用在意我的话,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大力敲了两下车窗让郑卡上车来。   “回家好不好?回家睡一觉,你会舒服一些。”   许燕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一点点地收紧,唇蹭着他的颈窝,喃喃出声,“对不起。”   程立川轻吻着她发,“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把强拉到我的身边,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   许燕一只手捂上他的唇,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既然他不让她说谢谢,那他们也不要再相互说对不起,她身上太疼,话说不出来,只能窝在他怀里轻缓着气。   程立川把人搂得更禁了些,左手穿进她的外套里,缓缓地揉着她的肚子,这样的温存和依赖,他不确定她清醒后还会不会有,今天的谈话大概率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到了一个死胡同,他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和他谈一个以后。   许燕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模模糊糊中记得中间好像被人喂过一碗粥,后来就又睡了过去,依旧是陷在混乱的旋涡中,只不过这次她握上了一只手,那只手拉着她坚定地往外走,手上的温度是她熟悉的。   空气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只有暖黄的灯光,灶台上砂锅里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香气四处弥漫。   她在外面的露台上寻到他的人,他正在打电话,暗蒙蒙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像一座屹立的山峰,脊梁挺拔,胸膛坚硬,她陷入不自觉的沉思中,等他走近才回神,两人隔着落地窗无声对望,空中似有雪花飘落,擦着他的黑发,落到他的衣服上。   许燕推开落地窗,“进来,不冷吗?”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卫衣。   程立川脚步提起又落下,对于走向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犹豫过,怕她开口判他一个死刑,也忘不了她在睡梦中紧握着他的手,嘴里呜咽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以前他刻意或者假装忽略的一切,今天全都冲到他面前。   她说她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给贺南韬的,那他呢,他在她心里究竟能不能占据一隅,哪怕很小。   他没有任何的把握。   雪越下越大,刚才细碎的雪花已成鹅毛,他站在原地不动,看向她的瞳仁里有她看不懂的迷惘,许燕伸手去拉他,程立川看到眼前莹白的手,从思绪中走出,刚要去握,又避开,他在外面站了太久,手上很冰。   “进去吧。”他挡住外面的风雪。   许燕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慢慢收回背到自己身后。   程立川进到屋里,关上落地窗,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快要消散的雪花,后退一步,怕身上的凉意过给她。   “有没有好受些?”他看她的脸色,比之前要好些,至少带了些血气。   许燕的余光里是他远离的脚步,心头被蛰得一疼,她垂下眼睫,轻嗯了一声。   “好多了,谢--”谢字做出嘴型,停住声音,她逼回眼里泛起的潮湿,若无其事地转身,“我有些饿了,厨房里做了什么?”   程立川的心又一次往下坠,直至无底的深渊,为她迫不及待的逃离,从眼神到身体。   餐桌上是两人各怀心思的静寂,程立川放下筷子,看向对面心不在焉的人。   “你…明天过去?”他问。   许燕一愣,随后点头,“对。”   “让郑卡送你过去吧,你这个状态开不了车,这雪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停得了,他开车,路上安全些。”   良久,许燕开口,“好。”   程立川起身,“你慢慢吃,吃好后碗筷放着就行,张妈待会儿过来收拾,我有些工作要处理,先去书房。”   “恩。”许燕看着碗里的汤,没有抬头。   对面的人离了桌子,又离开了餐厅,许燕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没有动,有什么掉进了汤里,一滴,两滴,悄无声息。   她拿手遮住眼睛,说不清的自厌和沮丧,情绪低落到极点,没有人会不介意吧,谁会愿意自己的另一半心里装着别人。   程立川走到书房门口,站定几秒,往回折返,逃避没有用,初一能躲过去还有十五,不管她打算说什么,他不该留她一个人在餐厅吃饭,她身体还很虚弱。   许燕听到脚步声,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但还是被他发现了,程立川看到她脸上的潮湿,眸光一沉,快走两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去看她的眼睛,“哭什么?”   许燕摇头,想挣开他的钳制,未果,侧过脸去,不想看他,她不愿意在他面前哭。   程立川急又烦躁,他看不得她掉半滴眼泪。   “身上还是难受?我们去医院。”说着揽着她的腰要往外走。   “不是身上难受。”她止住他的脚步,“不用去医院。”   不是身上难受那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到泣不成声,程立川去抹她成串的泪珠,她哭得他的心都跟着乱了,“不哭了,好不好,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她退开一步,远离他的怀抱,程立川还沾着泪的手指僵住,冰凉的血液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许燕拿手背胡乱地擦掉眼泪,崩溃的情绪一旦开了闸,根本止不住,擦掉一层还有一层,她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委屈的人不该是她。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程立川定在原地,如一座石化的雕像,眼里的光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掉。   许久,洗手间被锁上的门才传来响动,许燕从里面走出来,她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红肿的眼睛留有哭过的痕迹。   程立川倚在门框上,手里夹着半燃的烟,堆积的烟灰随着他的动作从烟头掉下,飘飘散散地落到地上。   “你--”   “我们--”   两个人同时开口,嗓子里都是沉闷的沙哑,一个是哭的,另一个是被烟给熏的。   “我们谈一谈。”许燕说。   “成。”程立川将燃尽的烟碾灭在洗手台上,扔进垃圾桶里,“去客厅?”   “就在这儿吧。”   “好。”   两个人各自靠着一面墙,中间隔着三步不过的距离,这短短的间隔犹如高耸的云崖,阻断了两人的目光,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   许燕的脑子嗡嗡的,思绪连不成串,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我知道我自己迈出哪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你的关系,我虽然有很多犹豫,但是我们两个开始之后,我自认还算认真,如果我的一些行为让你觉得我没有把你放在男朋友的位置,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和你道歉。”   程立川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打火机按了几下都没有点燃,他将打火机扔到台面上,清脆的声响打破安静的空气,如果他没猜错,这段话应该是说分手的前奏,他无声一哂,“我说过,那是我的混账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许燕上前两步,从他嘴里拿下烟,折成两段,最终和那只燃尽的烟并排躺在垃圾桶里。   “不是混账话,是你的心里话,你肯定憋了好久了。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如果我的认真是一,你应该比我要认真百倍,你付出的要比我多得多,我知道你累,感情需要有来有往的回应,纵使再喜欢一个人,如果只是一味地单方面付出,大概也会倦怠。”   程立川不妨她有这个动作,眼里的阴霾稍微散去了些,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没有再把人放回去。   “我从没觉得累,我也不会倦怠,许燕,我不怕付出,感情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不是说我给出五分,就非要你也给出五分,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当付出多的那一个。你大概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我有多开心,可是开心越多,不安也就越多,我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你总给我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你不敢听一个我为什么喜欢你的答案,你甚至连囡囡都不许我叫,我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打算等我手好了就随时抽身离开?”   许燕怔住,摇头,“我没有这样打算过。”她没想过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引起这样的误会,他这段时间好像确实没再叫过她囡囡。   程立川确认,“真的?”   许燕点了一下头。   切后余生的欣喜从天而降,只是他还有疑问,“那…刚才为什么哭?”他以为她从洗手间出来就会直接说分手。   “我…”她顿了一下,在想要怎么说会比较好,“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说…我不会忘了贺南韬。”   程立川看着她的眼睛,黑白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他刚才应该敲开门的,不该放任她一个人难过,他亲亲她红通通的鼻尖,轻叹一口气,“我不奢求别的,他排第一,我是不是可以争个第二?”   许燕心头一涩。   有些话她从来没有打算和谁说过,她不习惯和别人刨白自己的内心,最多也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才会和林琳说上一两句,可是,他在一点点打开她倾吐的欲望。   “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她轻声开口。   程立川意识到什么,喉结滚动,屏住呼吸,静听她下面的话。   许燕的眼睛落在他身后的影子上,“接受一个人,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对我来说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你和…贺南韬的关系摆在那里,我曾想过,如果我想有一个新的开始的话,我会找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他不知道我的曾经过往,这样我们双方相处起来大概都会轻松一点儿。”   她的手被他捏得一紧,他不喜欢她这个如果,许燕的手指轻拂过他的手背,是安抚,也是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最初特别排斥你的靠近,你是他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在他的葬礼上,我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接受过你的鞠躬,怎么都不该是你,可你就这样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把我往你的世界里拽,我千百次地告诉自己不可以,但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你真的很好,好到我有的时候会……忘记他,这种忘记会让我有一种负罪感,我很怕我会忘记他,他的人生那样短,后面几年大部分的时光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我作为那个最近的见证者,不该也不能让他模糊在我的记忆里,但这一切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你值得全心全意的对待,不该是我这样--”   程立川再忍不住,伸手把人揽到怀里,他不知道她是在这样的煎熬和拉扯中度过的,他还用那样的话去伤她。   “我在意的从来不是他在你心里的位置,而是你有没有把我放到心里去,现在我知道了,我在你的心里,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贺南韬,他是我的兄弟,我和他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比你还要多,我也不想忘记他。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谈起他,他上大学之前,你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我们一起做过的好多糗事儿,一箩筐一箩筐的,他肯定一件都没跟你说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全都告诉你。”   他胸前有濡湿的触感,程立川没有低头去看,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一下一下着抚着她的背。   过了很久,闷声闷气的声音传出来,“为什么要说糗事儿,你们在一起难道没做过什么好事吗?”   “好事儿也有,不过没有糗事儿多,”他轻触着她的耳垂,“囡囡,你要知道,怀念一个故人,不是只有悲伤和难过,也可以有开心和快乐,我想,他更愿意我们想起他的时候是高兴的。”   许燕站在贺南韬的墓前,来之前,她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到了这儿,看到他灿烂的笑脸,她只想和他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听听风的声音,看看他上面的天空,和他一起赏一赏冬日的雪景。   雪起雪落雪又起,许燕动了动僵直的身体,俯身用额头碰了碰冰凉的墓碑,她很好,会努力地往前走,也会经常回来看他。   也许程立川说得对,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样快乐,她想起他的时候,也该是快乐的。   地上白雪皑皑,天空肃穆成灰。   长长的台阶下,站着一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肩膀上已有落雪,抬眸看到她,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拾步而上,一步一步走向她,撑起伞,举到她头顶。   “我来接你,过来的路你想自己一个人,我没意见,回去的路,我想陪着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能求一个留言吗,有点卡文,还陷入了自我怀疑的阶段,我好怕我会写崩,让留言砸一砸我吧,如果在崩的边缘,至少能拽一拽 第41章   来时的路很长,回去的路很短。   许燕想,他真的知道怎么打动她的心,我想陪着你一起,这句话大概可以胜过其他的千言万语,相比于所有的轰轰烈烈,她确实更喜欢细水流长的陪伴。   雨刷在奋力地扫着车窗前的落雪,轮胎碾着湿漉漉的沥青一路向前,车里放着轻缓的音乐,许燕靠在他的肩膀上阖目补眠,但是身旁的人不老实,时不时轻捻着她的耳垂和头发,过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手,碰碰她的脸颊。   许燕被他折腾得睡不下去,掀起眼帘看他,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   程立川用鼻梁蹭蹭她的额,“身上难受吗?要不要喝点热水?”   这么冷的天,下着雪,她在上面待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受了凉,昨天已经那样难受了,现在怕是会更难受。   “今天还好,只是有些困。”她侧了侧身,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能不能不要闹我了?”   可能大姨妈也和心情有关系,前两天她一直陷在消沉难过中,连带着身体上也起了反应,真到了今天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来的时候很平静,刚才在上面也很平静,墓碑上的笑脸淡化了她的伤心和悲痛,从山上下来,看到他,握上他的手,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程立川笑,为她这一刻全身心的依赖,还有语气里有些撒着娇的埋怨。   他保证,“不闹了,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华灯初上,大雪停歇,车开到了家,二楼的灯光和饭香一块儿传到楼下。   郑卡关上车门,伸着鼻子使劲闻了闻,“张妈肯定做了排骨汤,张妈做汤那是一绝。”   可憋死他了,这一来一去,他总共说了三句话不到,去之前,程三先生叮嘱,这次不要随便搭话,扰了许小姐清净,他虽然不知道许小姐去看的是谁,但光看目的地,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耍贫练嘴皮子的时候,所以这一路上他都老老实实地闭紧嘴,这对一个话痨来说,不亚于酷刑。   许燕看着郑卡,很过意不去,跟着她来回跑了将近六个小时,中午也只在服务区凑合吃了些。   “郑卡,一块儿上去吃些吧,开了这么久的车,肯定累坏了,”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向程立川,有些底气不足,“可以吗?”她刚醒来,一时迷糊,都忘了这不是她家。   程立川鼓励她,“不要问我可不可以,你完全可以做主。”   额,既然让她做主她就做主了,谁让她话已经说出来了。   许燕邀请郑卡,“晚饭就在这儿吃了吧。”   郑卡呆住,随后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我回家吃就好了。”   当老板的电灯泡,他是不想活了吗。   程立川用眼神给郑卡施压,“你不是念叨了很久想吃张妈做的饭,吃完再回去。”   尽管他十分不愿两个人的饭桌上多出一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来,但她在慢慢迈出自己的壳子,他不可能再让她往回缩,这顿饭是怎么也不会少得了郑卡的。   郑卡听三三先生的语气好像是很愿意让他登门吃饭,不过眼里怎么透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那他是吃还是…不吃?   下一秒,他就做出了决定,吃!   因为他的肚子叫了,连环十八弯地叫,这么冷的天,谁还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张妈的排骨汤他想很久了,再说,是许小姐主动邀请他的,就算程三先生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这儿。以他这么些天的仔细观察,程三先生绝对是怕老婆那一挂的,额,不对,是疼老婆那一挂的,菩萨神明保佑,让他以后不要一时嘴快说秃噜了嘴,所以许小姐说什么那肯定是什么。   郑卡这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舒服,他悄悄拍了拍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心想,应该还可以再喝下去一碗汤,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许燕看郑卡明显意犹未尽,怕他没吃饱还不好意思开口,问他,“再给你添碗汤?”   郑卡嘿嘿了两声。   许燕端碗要给他盛,程立川咬后槽牙,对郑卡,“你没手吗?”   郑卡回过味来,慌忙起身,“我自己来就成。”   许燕已经盛好了,郑卡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又美美地喝了起来,喝到第三口,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麻利喝完,麻利走】。   郑卡犹豫,又回了一条,小心翼翼的语气,【我要不要刷完碗再走?】   那边甩过来两个字,【用你】   恩…这也没个标点符号,到底是用我还是不用我?郑卡厚着脸皮就当不用吧,麻利喝完,麻利滚了。   程立川对郑卡的速度还算满意,关门之前还给了他一个笑脸,“回去跑十圈再睡。”   “啊?”郑卡懵圈。   程立川眼睛扫过他的肚子,“不然年纪轻轻就起了肚子,以后怎么找女朋友。”   米饭吃了一碗又添一碗,饿死鬼投胎也没他这么能吃,连给他使的眼色都看不到,屁股沉得要死。   额…郑卡挠头,这不是打击报复吗,他挺起胸膛很骄傲地回,“我已经找到女朋友了,前两天刚确认的关系。”   ……   回应他的是哐当的关门声。   啧,还不兴电灯泡有女朋友了,郑卡小声嘀咕。   许燕刚要起身收拾桌子,手机响起,是林琳。   “你在家吗?”林琳上来就问。   许燕愣住,“你回来了?”   林琳从过年出国一直就没回来,连着请了小一个月的假。   林琳恼,“对啊,本来应该昨天到,结果转机延误了,折腾到现在才落地,这个破天气,净耽误我事儿。”   许燕心里一暖,林琳提前回来是为她,她是回来陪她的。   “你还在机场吗?我过去接你。”   程立川在这个空档出声,“我叫郑卡回来。”   林琳耳朵灵,“谁在说话?你没在家?”   许燕看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唇轻抿,开口一个字,“嗯。”   林琳再问,“在男人家?”   “嗯。”   林琳压住声音,屏息问,“男朋友?”   “嗯。你把定位发我,我很快就到。”   许燕极快地转着话题,但后面的话淹没在林琳的尖叫声中,她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些。   程立川屈指挠了挠眉毛,她朋友的性子应该和她很不一样。   林琳的尖叫声好一会儿才止住,“你不用接我,不用接我,我已经坐上车了,今天就让你男朋友好好陪你,不过明天晚上的时间要留给我,我得好好审审你,你太不够意思了,竟然瞒我这么深。”   许燕转身走向窗边,郑重道歉,“对不起,林琳,我不是故意瞒你。”   在她自己还很混乱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说这一切。   “哼哼,想要我原谅你也行,明天晚上让你男人请我吃饭,价格我不挑,所有的中餐我都接受,简单吧。”   “……我得问问他的时间。”   “啧,你男人你这个主还做不了,就明天了,我馋家里的饭馋得要死,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可以宰。”   ……   今天她要做的主是不是多了些。   “就这样。”林琳说完就要挂,手指一顿,又把手机放回耳边,轻声说,“燕子,我很高兴,替你高兴。”   “嗯。”许燕嗓子里起了酸涩。   “挂啦!”林琳声音又提高。   许燕轻笑,“好。”   她挂完电话,对着窗外的夜色缓了一下情绪才回到餐桌。   程立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确定她没哭才开口,“朋友?”   “嗯。”许燕和他一起收拾碗筷,过了一会儿,假装自然地问,“我和她明晚要聚一下,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一起…吃顿饭?”   他目光灼灼,唇角勾笑,“好。”   许燕挽了挽头发,掩住发烫的耳垂,给他作提醒,“她可能会有好多问题。”   林琳要是疯起来,一般人基本都招架不住。   程立川的笑容扩大,一本正经地问,“那我们要不要提前串供?”   ……   她忘了他不是一般人。   餐厅是程立川定的,下班后许燕直接过去和林琳碰面,他有事儿耽搁了,要晚一会儿才能到。   林琳看了看餐厅四周的环境,勉强点点头,“品位还算不错。”   许燕给她倒茶赔罪,“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不够还有下顿。”   林琳斜她一眼,“不要以为这样我会手下留情,该走的流程一样都不会少。”   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许燕刚给两个人做完介绍,程立川在座位上还没有坐稳,林琳已经发力了,慢悠悠的语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们家燕子的?都喜欢她什么?对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是林琳标准的夺命三连问,她也问过贺南韬。   许燕想要止住,奈何林琳现在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程立川本来还不能确定这位是不是当年轮椅上的那位,听到这三个问题后,他就知道了。   “我之前应该见过你。”   “恩?什么时候。”林琳懵,“我怎么没印象。”帅到这种地步的男人,她见过的话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记忆。   林琳看向许燕,许燕也不知道。   “得有好多年了,在你们县城一个公园里,你那会儿腿摔坏了,一个男生和许燕告白,你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林琳:……   许燕:……   那是林琳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把一个男生给欺负哭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冒出了个见证者。   中考完之后的那个暑假,林琳骑车骑到了沟里,把自己腿给摔了个骨折,差一点儿就成粉碎性的了,她在家里待得闷,许燕就天天带她溜公园。   那天许燕陪她去学校领完新书和校服,两个人又来到了公园,溜弯溜到一半,冲出来一个男生,期期艾艾地和许燕告白。   林琳当时就跟老鹰护小鸡似的,把许燕护在了轮椅后面,张口问了男生这三个问题,那个男生胆子本来就小,又紧张,本来就是单纯地告个白,哪里想到会被人问问题,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再加上是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通红的一张脸快要憋到爆,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林琳傻眼。   许燕也有些无措,她从书包里翻出包纸巾来递给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谢谢你,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阶段,我只想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面,不会考虑其他的事情。”   很标准的拒绝人的说辞,不用再多说什么,男生就明白了,抹着鼻子转身跑开了。   林琳看不上动不动就哭的男孩子,她一个女生,十岁以后就再也没哭过。   “我也没问什么很过的问题吧,他可太弱了,就他这样,也配说喜欢你。”   许燕推着林琳往前走,“他大概是太紧张了,喜欢这件事,我倒觉得没有配不配,能说出来已经算是勇敢,我们就算不接受,也要学着去尊重。”   林琳想想,然后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要是我去和我喜欢的男生告白,我估计也会紧张,我收回我说的话,但我…应该不会哭吧,他还是太弱了。”   许燕俯身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男生?”   林琳不再说话,闭上嘴,自己转着轮椅往前跑去,许燕笑着去追人。   夕阳斜挂,晚霞漫天,程立川作为一个偷听者,在她晃动的高马尾里失了神。   那天的天气是真好,夏天接近尾声,晚风清爽迷人,他筹划了很久,打算在这天找机个会和她搭话,没成想被别人抢了先,他只能换个日子,起码也得转到第二天,告白这种事,扎堆儿来被拒绝的概率应该很大,他太过笃定她会再出现,毕竟之前连着将近三个星期,她从来没有缺席过。   但命运总是弄人,回去的日子一拖再拖,他再没等到她。   他手中的信息几乎没有,他只知道她朋友叫她燕子,那天披着一件尧县第二中学的校服,他托人去二中打听过几次,也没有打听到一个叫燕子的女生。   一切恍如一场梦一样,她在这个夏天出现过,又消失了。   再见时,她已被别人牵起手,笑得温柔又幸福。   当时的一念之差,错过的又何止是数年。   “所以呢?”林琳从自己的黑历史中收回思绪,忽然兴奋起来,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她?”   程立川点头,没有犹豫,“如果没有那个男生的出现,你这三个问题不会现在才问到我。”   我去,林琳心里话差点飚出来,她端起杯子,以茶代酒,敬这位坦荡荡的好汉一杯,他已经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面两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年少的喜欢持续到现在,这份重量足以说明一切。   许燕定定看着他,程立川握住她的手,仰头喝下林琳敬的茶,反客为主开始提问,“你们后来为什么没有再去那个公园?”   额…林琳语塞,她那天轮椅转得太快,拐弯的时候,在一群大爷大妈的注视下,跌到了草坪里,来了个狗啃草,从此那个公园便进入了她的黑名单,她们遛弯的地点转战到了河边。   林琳不答反问,“你后来不会一直在那个公园里等许燕出现吧?”   “也没有一直。”程立川轻描淡写。   许燕突然想起,那次在医院的值班室,她在他的书里见到了一副画,是一个女生的背影,当时只觉有几分熟悉,并没有多想。   “想问什么?”程立川捏捏她的手,她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   许燕摇摇头。   和林琳分开后,程立川提议要不要散步消消食,许燕还陷在刚才的混乱当中,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   冷风拂面,她头脑逐渐清晰,停下脚步,面向他,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你书里有一副画,黑白素描的背影…”许燕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程立川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是你。”   他手指一寸一寸描摹着她的眉眼。   “以前只能画一个背影,现在可以描正面像了。”   作者有话说:   超开心,超爱你们,留言全部收到,今天一整天心里都美美的,满血复活,竟然吭哧吭哧写了一章出来,有你们在,我会继续努力,继续吭哧吭哧写下去。   特别希望我能把这个故事写好,不辜负你们的支持。 第42章   马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旁边的店铺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不远处传来小朋友的咿呀学语和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切渐渐消散远去,淡化成黑白的背景色,她的世界只剩眼前的他,漆亮的眸子,浅笑的唇角,还有指尖轻轻淡淡的温柔。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声问,“感动了?”   她湿漉漉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风拂过,睫毛轻颤,程立川的心也跟着一颤。   “感动了就过来亲一亲我。”他半玩笑半认真。   ……   她不言不动。   程立川自我反省,这个要求好像有些过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忘了你给我立过的规矩,外面不许,等我们回家去,你再补给--”   话未说尽,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很轻的一下,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背影是明显的慌乱。   程立川眼微眯,唇上扬,大步追上人,牵住她的手,紧握。   应该早些和她朋友见面,有些事情她不敢听一个答案,他也怕说出来给她增添负担和压力,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隔着一堵墙,她在墙那边胡思乱想,他在墙这边瞎琢磨,现在好了,她朋友把那堵墙打破了,他对她再没有秘密,完完全全属于了她。   路边还留有残雪,脚踩在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许燕鼓动如春雷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   她应该见过他。   他说过,他腿受伤的时候,他外公带他去了一个小县城,他在公园里遇到了一个人,当时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他受伤的腿上,没有听懂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现在回想,当时在她和林琳那条固定的散步路上,偶尔会见到一个和林琳一样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男孩儿,他有时在她们前,有时在她们后,她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他的出现给了林琳很大的安慰,在小小的公园里能够遇到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时间过于久远,男孩儿的样子她已经模糊,只记得是个沉默清俊的少年。   过去和现在这个冬末的夜晚重逢,有什么东西在土壤里悄悄萌芽,以不可阻挡之势。   郑卡靠着车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他怎么觉得春天已经来了呢。   同样觉得春天来了的还有小刘护士,复健很苦,应该说是又苦又疼,一整套做下来,程医生额头上全是汗珠,但是眼底好像一直藏着笑,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程医生吗,小刘护士忍不住问,“程医生,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程立川正在擦汗,被问得一愣,随后笑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额…天气好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吗,要笑得…怎么说呢,感觉都要把春天给勾来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小刘护士刚回头去看,旁边的程医生已经走了过去。   “不是说不用过来了,我已经结束了。”   小刘护士终于知道,好的不是天气,是那腻死人的恋爱的味道,嘴上说的是不用过来,见到人之后眼里都要淌出蜜了。   许燕先和小刘护士颔首打招呼,然后才回程立川,“晚上有个临时的饭局,在这附近。”   言下之意不是特意。   程立川挠眉,得,他又自作多情了。   小刘护士偷笑,程医生踢到铁板了。   许燕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小刘护士,这是我们一个合作商送的草莓,自己家种的,很甜,我拿过来一些给你和廖医生尝尝。”   小刘护士连连摆手,许燕每次过来,不是带咖啡,就是带水果,要不就是带零食,一次两次她厚着脸皮还能收,怎么能次次都拿。   许燕说,“他给了很多,你就帮我解决掉一些吧,这个天气,不能久放,坏了有些可惜。”   小刘护士暗自感叹,程医生喜欢的人,不仅人漂亮,说话也漂亮,明明收东西的是她,结果她还成了帮忙的那一个,她不好再推,只能收下,“回头等你俩结婚,我和廖医生得包个大红包,不能白被投喂这么久。”   许燕眼神一闪,没有接话,只是笑笑,笑容多少有些牵强。   一直看着两人寒暄的程立川很自然地接过小刘的话,“廖丰我不管,你的大红包肯定跑不了,我不还给你和高医生牵线了,你俩发展怎么样?”   小刘被问到痛处,吐吐舌头,“缘分这种事不可强求,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后面还有事情,许美女,谢谢你的草莓。”   说完提着袋子飞奔着跑了出去。   程立川看着旁边发呆的人,握上她的手,“你不请我帮忙吗?”   “嗯?”许燕有些懵,没明白。   “你合作商送的很甜的草莓,我也可以帮忙解决,廖丰怎么能比我这个男朋友先吃到。”   ……   张妈饭后准备的水果营养齐全颜色搭配又漂亮,她就从来没见过他吃过什么。   “明天我带回去一箱,让你吃个够。”   程立川笑,他喜欢她这句话,带回去,而不是带过去。   回这个字,让人有一种归属感。   许燕看看手表,“我不跟你说了,时间要来不及了,对方是客户,我不好迟到。”   程立川点头,“你结束了给我电话,我要加会儿班,到时候一块儿回去。”   许燕看他。   程立川捏捏她的手,“真加班。”   许燕道,“我可能会很晚。”   程立川回,“不怕晚,我在家也是等你,在这儿也是等你,工作起来时间过得还会快点儿。”   她拿他一向没有办法。   “那你忙吧,我走了。”   许燕转身,手被人留在了原地,她回身看他,“怎么了?”   程立川少有的迟疑,半响才开口,漫不经心的语气,“你应该不会耍流氓吧?”   ……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许燕大概能懂他想说什么。   程立川开始还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后来眼神逐渐郑重起来。   许燕伸手抹了抹他有些微湿的发,“会不会耍流氓这件事得看对方的态度,对方如果认真,我也会认真,如果对方耍流氓,那我自然也没有必要--”   “我都不知道耍流氓这三个字怎么写。”程立川截住她的话,表明自己的态度。   ……   许燕嘴角起了隐隐的笑,“那你还担心什么,你认不认真,我能感受到。”她的手停在他的发根,目光有些犹移,“只是…”   有这一句,已经足够,程立川替她说完剩下的话,“只要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剩下的路,顺其自然地走就可以,我不急,我们慢慢来。”   许燕定定地看着他,微微踮起脚,碰了碰他的嘴角,“记得吃饭,别凑和,我走了。”   程立川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的身影,移不开眼睛。   他是真的不急,只要她走的方向是对着他的。   他很享受现在这种状态,看着她一点点地探出自己脚步,偶尔会给他一些猝不及防的小惊喜。这大概是恋爱最好的状态,他想说的她都懂,还会给出她最坦白的回应。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程立川转身去接,是程瑾川,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肯定没什么正经事儿。   果然,相当八卦的口吻,“我刚和薇姨通过电话,她说你在她那儿定钻戒了,你这是马上要定下来了?”   程立川难得对自家大哥有耐心,“没有马上,只是提前准备着。”   程瑾川不信,“你肯定有计划了,不然不会现在就把钻戒订上,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程立川开始不耐烦。   “嘿,我是你大哥,这种人生重大的时刻,我不得召集大家来给你做个见证。”   程立川手指敲着窗台,“不需要见证,你准备好红包等通知就行。”   她的性子,求婚这种事情,肯定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他求婚是求的一个她,和别人没有关系,所以不需要谁的见证。   “红包肯定少不了,”程瑾川不深究,他这个弟弟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证明八九不离十了,“城南你那套房子是不是要开始装起来了,我推工作室给你?”   “那个不急,钻戒的事情你知道就行了,别再和谁去说。”程立川嘱咐。   “明白,我有那么不懂事吗,我也就问问你。”程瑾川抱怨完转到正事上,“对了,你之前让人盯着的那个叫方伟的,这两天折腾出点事儿来,我已经让人压下去了。”   泰诚酒会结束后,程立川留了个心眼,去酒店的监控室调过露台的监控,慌乱逃窜走的人是赵勉丰公司的那个败类,所以他才觉得有些眼熟,他直觉这种人背后可能会搞什么小动作,所以让程瑾川安排人一直有留意他那边的动向。   方伟不是可能会搞小动作,他是一定会搞小动作,他跟一个丧家之犬一样被人从泰诚赶出来,全是拜许燕那个女人所赐,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搞死她,那天在酒会,他尾随她到露台,才明白他那天平白无故挨一脚踹的出处是在这儿,这两个人是姘头,那正好,他就连着两个人一块儿搞。   男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身边跟着李家那位又能让赵勉丰几乎全程陪同,只是他查了几次都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从李均儒入手,最后还真让他翻出来了,他就说时茂那个破公司怎么可能会接到念方的案子,这都是靠睡出来的,程氏三公子的庐山面目绝对够有噱头,再加上他的一段混乱情史,绝对能卖给媒体一个大价钱。   他笃定这段关系是见不得光的,程家怎么可能会接受许燕,一个从小县城里出来的女人,临结婚前还死了男人,只要爆出来,不用他出手,许燕就会被程家给压死,连带着她的公司也得完蛋。他既赚一笔钱又能出了气,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他还不算傻,知道自己在网上爆可能掀不起什么水花来,找了一家流量大的媒体,想卖个独家报道,那家媒体还算识相,知道我的绯闻可以随便报,但你的新闻他们就得掂量掂量,”   程立川的那场车祸,是因为媒体追车想要拍到他的正脸引起的,程山河当时发过狠话,哪家媒体要是再敢出有关他们家老三的新闻,那就不要怪程氏不给留任何脸面,毕竟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程瑾川继续,“我的人找到那家媒体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报,我已经和其他几家也通过信儿了,方伟我找人也警告过了,应该暂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只是,现在是网络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他要是再作什么妖,也有可能防不胜防。不过我觉得,就算爆出来也没什么,你们两个光明正大谈恋爱,一爆没准还成催化剂了,爸妈今年就能喝上儿媳妇茶。”   程立川回,“她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因为和我谈了恋爱,就打乱她原本的节奏,受到不必要的干扰,而且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催化剂,方伟那边还要麻烦大哥的人帮我盯紧点儿。”   “成,我知道了,大哥都叫出来了,指定得把这件事给你办妥了,你就擎好吧。”程瑾川正经没几句就开始贫。   程立川不担心他家大哥的办事能力,但是有一件事他必须得尽快解决了。   酒局到一半,许燕频频看表,他刚才要了她这边的地址,可能现在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客户看到后问,“许总后面是有什么安排吗?”   许燕笑笑,“家里刚养了一只猫,这两天闹病,我有些担心。”   客户恰好是爱猫之人,感同身受,“呦,那是得快点回去看看,耽误不得。”   许燕起身又敬了一轮酒,客户原本还想再吊一吊,但是看许燕有诚意,喝酒又实在,结束前松了口,让时茂明天就可以准备合同了。   许燕喝得有些多,但这顿酒很值,这是今年的一个大单,四场轮回展,就算再让她喝一轮她也喝得下去。   许燕送走客户,又看着金涵坐上了车,她站到路边的树下一边散酒气,一边给程立川打电话,她只看到了他的车,车里没有人。   “这么快就结束了?”程立川很快接起电话。   他那边的音乐和她听到的音乐一样,他们应该离得不远。   “恩,客户家里临时有事情,就提早散了,你别跑,”许燕听他的声音应该是在跑,“不着急,我正好散散酒。”   正说着话,他就进到了她的眼里。   黑色大衣划出向后的弧度,他怀里抱着一簇水仙花,眼里带着笑,坚定地奔向她。   朦胧夜色中,一切虚幻成梦,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少年。   作者有话说: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说不着急的人,钻戒已经准备好了… 第43章   程立川在她面前站定,呼吸还算稳,头发被风吹出了几分凌乱。   “冷不冷?等很久了吗?”他问。   许燕伸手给他顺头发,“不冷,今天温度还算好,说了不用着急。”   程立川俯身迁就她手的高度,“我以为你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就去那边的夜市逛了逛,还挺热闹。”   郑卡腿短还跑不快,好一会儿才追上来,一只手提着东西,一只手拄着膝盖弯腰塌背急呼吸,恨不得直接瘫到地上躺着,可累死他了,这是有多想见人,又不是分开了几年,才几个小时而已。   那两个人完全看不到他的死活,他强烈地咳嗽了两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许燕越过程立川的肩膀看向后面,有些担心,“郑卡,你还好吗?”   程立川对郑卡的出声极为不满,直起身,替他回答,“他没事儿,就是太缺乏锻炼了,回头给他报个健身班。”   郑卡欲哭无泪,还想翻眼白,他再锻炼也跑不出这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啊,他就不明白了,他现在明明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为什么还是会被虐到。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答案。   车内的温度一上来,许燕身体内的酒劲儿也跟着蒸上来了,脑袋有些晕。   “不舒服?”程立川拿出刚买的酸奶,胳膊按住瓶身,左手拧开盖子递给她。   许燕接过去,喝了一口,多少好受些,“今天喝得有些多,过一会儿就好。”   她看到两人座位中间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袋子,有些好奇他都买了什么,不过是逛了一趟夜市,能买出这么多东西。   有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糯米糍粑,她膝盖上还放着那一簇水仙花,都是她喜欢的。   程立川从大衣兜里又掏出一块儿包装好的烤红薯,因为藏在衣服里,热气没散去多少,像是刚出锅的一样。   许燕看着这些东西,还真有点馋,她晚饭没吃多少,光灌酒了。   “你喝了酒,烤红薯和冰糖葫芦不能吃,吃完会更难受,糍粑和栗子可以吃些。”   这是把她喝酒没喝酒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许燕靠在椅背上,软软地看着他,想说谢谢,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手指捏上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想吃但不想动。”   程立川眉梢一动,试探着问,“我喂你?”   许燕点头。   程立川眸子里闪出清亮的光,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想吃哪个?”   “糯米糍粑。”   程立川用叉子插了一块儿递到她嘴边,许燕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她现在应该是有些醉了,露出了极为少见的小孩子的一面,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像一只小松鼠。   程立川拿拇指抹去她嘴角沾上的豆粉,“好吃吗?”   许燕点头,“很好吃,”她的手推着他的手把叉子推到他嘴边,“你也吃。”   程立川把她吃剩的那一块儿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完,“确实很好吃。”   “夜市的东西都很好吃。”   “还要不要吃?”   “嗯。”   前排的郑卡腹诽,我也想吃,可惜没人喂我。   下一秒,许燕对程立川说,“郑卡吃吗,你也喂他一个。”   在许燕越来越醉的意识里,想法很简单,好吃的东西得分享。   程立川:……   郑卡:……   然后,两人同时开口。   程立川很嫌弃,“他不吃。”   郑卡很惶恐,“我不吃,燕子姐。”   许燕不习惯郑卡许小姐许小姐的叫,她比他大几岁,就让他叫她燕子姐。起初,程立川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如果按照这样论,那他岂不是要当这个小话痨的姐夫,郑卡难得起了反抗心理,声音很小,但理直气壮,“反正燕子姐认我这个弟,您要是不想当我姐夫,有的是别人想当。”程立川脚都抬起来了,最终没踹下去,算了,姐夫就姐夫吧。   既然两个人都不同意,许燕也不强求,她闻到了栗子香。   “想吃栗子。”   “没问题。”程立川脸色又好起来。   以后要是气氛好的话,两个人可以适当小酌一下,她这种微醺的迷迷糊糊的状态,太想让他欺负她,要是没有郑卡这个电灯泡就好了,他的手还是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做什么都不方便。   车里有郑卡,家里没有。   这天晚上,许燕被压在身下,让人立了好久的规矩,他得让她明白,他想喂东西的人,只有她一个。   第二天早晨,许燕醒来,胃里倒是没有宿醉的那种疼,但是身上酸软无力,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意识和记忆慢慢开始回笼,最先涌入大脑的是昨晚半夜的荒唐,然后又往前倒,想起了在车上发生的一切。   她胳膊挡到自己眼睛上,扯着被子盖住头,忍不住踢了一下被子,真的是太羞耻了,她为什么要让他喂,酒喝多了连手都没了吗。   程立川端着杯子进来,看到的是被子下面一个纠结的蚕蛹,他坐到床上,把杯子放到床头柜,拍了拍蚕蛹,“醒了?”   许燕有一瞬的僵住,很快镇定下来,即使心里不镇定,面上也能装得很镇定,她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看他一眼,倚到床头,扒拉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头发。   程立川问,“难受吗?”   他的笑在晨光里有些晃人眼,许燕下意识地点头,又马上摇头。   “哪儿难受?身上--”   许燕在他拖长的声音里耳朵越来越红,程立川看把人逗得差不多了才继续。   “还是胃?”   他绝对故意的,许燕要瞪不瞪地斜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哪儿都难受。”你自己昨晚干了什么你不记得了,还在这儿多此一举地问。   程立川抚抚她的眼尾,“我给你按一下?按完会舒服一些。”   “不要。”许燕轻拍开他的手,“我要晚了,今天公司事情很多。”   “那喝点蜂蜜水?”   许燕勉强点头,去接他送过来的杯子,程立川避开了她的手,杯子递到了她嘴边,“我喂你。”   ……   被她努力压下去的羞耻感瞬间如喷涌的地下温泉,蹭一下全都冒了出来,她喝醉之后为什么不能断片,这简直是对醉酒的人最大的惩罚。   这一天,他那句“我喂你”在许燕的脑子里根本停不下来,时不时就要跑出来遛一圈。   晚上和贺慕夏吃饭,慕夏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燕子姐,你身体没有不舒服吧,脸怎么这么红?”   许燕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可能是我穿太多了,这里面有点热。”   她穿了一件高领针织衫,为了藏住某些痕迹。   他今天说是要出市参加一个研讨会,得很晚才能回,许燕便约了慕夏一起出来吃饭,最主要的是想和慕夏说一下她和程立川的事情。   许燕嘴张了几次,又用别的话题岔了过去,这种状况,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会好一些。   贺慕夏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果汁,“燕子姐,你是要跟我说你和立川哥的事情吗?”   许燕怔住。   贺慕夏甜甜地笑开,眨了眨眼睛,“那天,我在超市看见你们了,”慕夏也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其实你都不用特意和我说这件事,我对立川哥呢,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妹妹对很厉害的哥哥那种崇拜之情,我之前说过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最喜欢的姐姐和我最崇拜的哥哥在一起了,我特别开心,也为你们高兴。”   许燕开口,“抱歉,慕夏,我应该早点和你说。”   贺慕夏连连摇头,“你道什么歉,燕子姐,你看我像是那种在一颗树上吊死的人吗,立川哥划线从来都是划得死死的,我早转战目标不知道多少年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贺慕夏握住许燕的手,“姐,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好好地享受恋爱,其他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应该在你担心的范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辜负过谁,只要你是开心的,我们所有人都替你开心。”   陶慧也在对程立川说同样的话,今天研讨会只是顺路,程立川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贺家请求谅解。   他不怕方伟爆料,他怕的是方伟爆料出来,贺家突然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会有什么想法,那样许燕肯定也会跟着难受,他知道她很在意两位老人家。   这件事就算有错,错也在他,他妈说的对,是他凭着自己的心意把她强拉到了他身边,贺家爸妈如果真要怪就怪他好了。   贺妈妈虽然开始有几秒的惊诧,但是很快就接受了,一家女百家求,更何况燕子是个顶好的姑娘,她值得有一个好的归宿,立川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再好不过的一个男孩子,两个人能在一起,也是缘分,只是……难免会有些心酸。   不过,所有的事情已成定局,他们都要学会往前看。   许燕和贺慕夏分开后,本要回自己那边,车开到一半,又转了头。   她第一次自己按密码进了他家,屋里漆黑一片,她依次打开所有的灯,暖融融的灯光瞬时填满屋子,虽然他不在,但他的气息好像在,给她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程立川刚要给许燕打电话,想问她出公司还是回她自己那边了,手机上传来一条微信,来自他刚刚在想的人,只有一句话【我在你家了】。   程立川眸子变得幽深,回她【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不在家时,她从来不会登他家的门。   许燕没有再回,程立川闭眼阖目,嘴角一点点勾起,伸手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再开快点。”   郑卡又默默地加了些速,想媳妇儿的心情他懂,他也想自己女朋友。   程立川下了车大步迈上二楼,他没有按密码,屈指敲了三下门,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三下,里面还没有动静,倒把对门给敲开了,张妈伸出头来,看到是程立川有些惊讶,“三三,你忘密码了吗?”   程立川有一瞬的尴尬。   张妈明白过来什么,笑他,“你呀,就折腾人吧,行了,我不管你了。”   许燕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不急不缓。   她透过猫眼往外看,然后打开门,问了和张妈一样的问题,“你怎么不按密码,忘了?”   她刚洗完澡,浓密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后,水汪汪的明眸里似有潋滟的秋波,凝脂的脸颊上漫出一点点红,如含苞欲放的杏子花,让人忍不住想要闻一闻散发出来的香气。   程立川垂眸细细地端详着她,暗自轻叹一声,为什么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单臂把人拥在怀里,一步两步地向屋里走去。   “密码没忘。”   许燕不解,“那你敲门做什么。”   程立川轻吻着她雪白的颈项,“就是想知道家里有人给我开门是什么感觉。”   ……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入V了,其实想说的话很多。   想要感谢所有喜欢这篇文的小伙伴。   我的数据一直差到凉,有很多次都在想是不是要坚持下去,但是我写每一篇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小可爱,一直陪着我,从开始到结束一章一章的留言,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们,你们就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哪怕有几个留言我也觉得有人在看,我要写下去,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然后就一直写到了现在。   真的感谢所有所有支持我走到现在的小伙伴。   想要特别感谢一下--燃烧的艾条,写完白露,原本是打算放弃,因为总共完结才50不到的收藏,留言也没几个,特别伤心来着,但几天后收藏突然涨了起来,辗转知道是你推了这篇文,才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和喜欢,然后我才有了一点点信心,感谢你,哈哈,给了我继续写文的勇气。   还要感谢其他所有推我文的小伙伴,有的时候很难找到是谁推的,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但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   写文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但当写的文被人看到的时候,那种幸福会冲刷掉所有的孤独。因为这份幸福,也因为有你们在,我想我9999990 9999993年会继续坚持下去,我的文有很多不足,我呢,争取会越来越好(美好的愿望总是要有的)。   今晚有一点微微微醺,偏感性,废话太多,算是迟来的年终总结了,总之,我会继续写,好好写,爱你们~ 第44章   两个人在灯光下相拥,他的吻由颈窝慢慢向下,呼吸逐渐沉重,许燕揪住他的头发,想要止住他的动作,“你吃饭了吗?”   程立川顺着她的力道往回折返,唇沿着她小巧的下颌左右蔓延,模模糊糊的声音揉在密密实实的吻中,“还没有。”   许燕轻仰着头,压着呼吸和声音,和他商量,“你先去洗澡,我给你煮碗面,好不好?”   “好,再窝个鸡蛋。”他一心二用,唇上力道加重,还不忘提要求。   “那你放开我啊。”许燕忍不住手上用力,细小的声音里有怒,更多的是娇。   程立川笑,低低哑哑的声音和热烫的呼吸进到她耳朵里,她的身体不由地抖了一下,程立川感觉到她的颤,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压着她贴近他的身体,“有没有想我?”   许燕有轻微的挣扎。   他和她谈条件,“有还是没有,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就放开。”   许燕被他缠得心里起了躁,想踩他的脚,“我们又不是三年没见,早晨才分开,有什么好想的。”   程立川不管,“有一秒或者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算。”   许燕睫毛颤得厉害。   他托起他的下巴,轻啄着她的唇,“有吗?”   半晌,许燕的头点了下去。   程立川的唇定在她的唇角,脸上的笑容如落入石子的湖水,一圈一圈的水波纹泛着涟漪,蕴着道不尽的缱绻。   他再进一步,“是因为想我,所以来等我了?”   许燕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走,“你快去洗澡,煮面很快,等你洗好面如果坨了,我可不管。”   程立川跟在她的脚步后面,“你不问我吗?有没有想你。”   许燕不接他的话茬儿,打开冰箱拿出菜和鸡蛋,拿锅接水,打定主意专心做自己的面。   他走到她身边,先她一步拧开水龙头,话擦着她的耳畔,“我很想你,开会在想,在车上在想,刚刚上楼的时候也在想,一直都在想。”   水流哗哗地落到锅里,不一会儿就要满溢,许燕后知后觉地去关,他的手也覆上去,随着她的手一起转动,水流停止,水龙头关上,他的手还不离开,许燕抬眸去看他。   他接到她的视线,手不移开反紧握,“你看,多简单,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诚实是一种美德,我们要积极发扬。”   许燕没忍住,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桌子上的菜扔到了他的身上,“你还洗不洗澡?”   程立川菜接得准准的,大笑出声,“洗,必须得洗,女朋友的命令当然不能违抗。”   “那你还不快去。”   “遵命。”   厨房里安静下来,许燕站在厨台前,嘴角微微上扬,很快放下来,接着又慢慢抬起。   冬风消散,日光渐暖。   许燕一天比一天忙,公司又扩招了好些人,大多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许燕不再让金涵跟着秦睿,把她单独放出去,让她带两个新人,金涵开始胆子还小,觉得自己不能独挡一面,有些放不开,慢慢地琢磨出些门道来,越干越起劲,还和秦睿那组立下赌约,看年底谁拿下的单子多,输的人要请全公司吃大餐。   其他老员工纷纷开玩笑说小金涵要欺师灭祖了,因为她是秦睿一手带出来的,秦睿笑着回,她应该暂时还没有那个本事,眼神里带着几分宠溺。   泰诚酒会后好一阵子,秦睿一直避着她,她就当做不知道,还和原先一样,该怎么安排工作怎么安排工作,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地掀过去比戳破要好,后来他慢慢恢复如常,和她说话时目光也不再闪躲,她知道他已经迈过那一道坎去了,有的时候只是当局者迷,当你跳出那个圈的时候,会看到更多不同的风景。   今天是公司聚餐,一是为欢迎公司新人,二是庆祝第一季度有个还不错的开始,许燕还是只吃了一个开头,结完账就撤了,没有她,他们吃得会更自在些,程立川说要来接她,她没让,她又不是不能回去,来回折腾郑卡做什么。   他们现在大概算是半同居的状态,开始一三五,二四六还分得清,后来就乱了套,他会想各种理由,先是用张妈饭做多了不能浪费的借口,她只要人过来,就肯定走不了,后来又说手腕复健每晚需要热敷和按摩,还是让廖丰代为转达的。这样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了他这里,后来也慢慢成了习惯,从公司出来后,下意识就往他这边开。   车停在楼下,她透过车窗看二楼的灯光,之前总是空落落的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填满,像是浮萍有了归处。   她站在门前,敲了几下门,等了三分钟,没人来开,家里灯亮着,他应该在,也许是在洗手间,许燕自己按下密码,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停住脚步。   他就倚在玄关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开门,我以为你在洗澡。”她把包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边换拖鞋边问。   程立川伸出胳膊做她的支撑,让她脱鞋脱得更方便一点,慢悠悠地开口,“谁进自己家要敲门。”   ……   许燕鞋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他一眼,“那又是谁前几天站在门口死活不进,非敲门让我来开。”   程立川被堵得一愣,随后笑开,“还行,知道反击了,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可以敲,你不能敲。”   ……   许燕心想,她总得找个时间教教他道理两个字要怎么写。   屋里还有饭香,厨房里像是炖着什么。   “你还没吃饭?”许燕问。   “晚饭吃了,宵夜还没吃,一起?”积极邀请的姿态。   许燕倒是不知道他还有吃宵夜的习惯,无非是怕她晚上聚餐没吃好,折腾了这一出。   两个人围坐在餐桌前,许燕一边喝鸡汤一边看金涵发过来的照片,第二轮是在KTV里,老板不在,明天又是周末,大家都嗨到不行。   “在看什么?”程立川目光定在她脸上的笑,忍不住问。   “金涵发过来的照片,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他们都快玩疯了,看来这种活动还是要多一些,工作压力大,总得给大家找一个发泄的渠道。”   后面的话纯是许燕的自言自语,她打开备忘录,记录下来,周一的时候要和行政说一下,一个星期一次太频繁了,他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就定一个月一次,她不参加,他们自己定活动场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占用他们周末休息时间,公司报销这笔费用。   程立川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心里一动,“你们公司接室内设计装修的项目吗?”   “没有接过,”许燕放下手机,“怎么了?”   程立川手指轻叩着桌面,斟酌着语言,“我有…我一个朋友有一处房子要装修,想要找一家靠谱的工作室。”   许燕没有察觉到异样,开口解释,“室内装修不是我们的专长,我们公司人不多,没必要浪费精力做一些我们不擅长的事情,集中在主业上就好,我倒是有认识做家装的工作室,可以推荐给你,你让你朋友先接触一下,看看怎么样。”   “你们不可以只做设计?装修他可以再找另外的装修队。”   许燕摇头,“展台展厅设计和室内设计差别很多,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会更好。”   许燕话说到最后,意识到什么,他的朋友,手里的资源应该很多,不至于这么一个房子装修的事情会问到她这儿。   程立川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露馅了,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燕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去喝汤。   既然已经穿帮,程立川索性也就不拿一个朋友当幌子,“房子已经放置很久了,我想着总不能一直不装,现在开始准备,到夏天应该装修好,过一个秋冬散散味道,明年春天差不多就能住进去。”   他看着她细说着自己的安排,许燕反应出了故障,静了半天,给出了个“喔”的回应。   程立川握上她搭在桌面的手指,一根两根地揉着,“要不这样,让你认识的那个工作室出几套方案,然后你给一个意见,这方面你比我要专业得多,肯定也比我能看出问题,就当帮帮我,恩?”   许燕的一颗心在他手里滚过来又滚过去,酸酸的,又痒痒的,最终,在他眼神的诱哄下点了点头。   程立川眼底漾出笑,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真乖。”   指尖滚烫,许燕克制住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声音还算镇静,“我的意见也不见得多专业,只能供你参考,最终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自然。”程立川很好说话。   他这样,许燕心里反而起了愧疚,不过也就一秒。   下一秒   他说,“你工作已经很累,我不能再给你添太多的乱,外公说我要学会当一个贤内助,这点很重要。”   ……   作者有话说:   费老是有当贤内助的经验的 第45章   对于当贤内助这件事,费卿生很有经验,当初他还在医学院读书,他夫人已经开始做生意挣钱了,他读书的学费都是他夫人出的,那个时候不少人开他玩笑,说他是吃软饭的,费卿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豪自己娶了个好厉害的夫人,可以让他吃软饭。   费卿生现在隔三差五给程立川打电话传授经验,“你这个手现在这样,如果好不了,将来不得靠太太养,所以你得学会当个贤内助。”   程立川笑。   费卿生不满,这是件好笑的事情吗,这件事情很严肃,“你以为当贤内助容易吗,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暖被窝,还得耐得住寂寞。”   程立川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达到当一个贤内助的标准,厨房现在可能暂时下不得,只能打打帮手,厅堂他倒是可以上,被窝他也最会暖,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只是耐得住寂寞这点对他来说…恩…很难。   在许燕又一个深夜加班的晚上,程立川叫上郑卡,去澜川打包了夜宵,开车到了时茂楼下。他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没人接,想她应该是在忙,就没有再打,五分钟后许燕回过来。   “刚才开了个小会,手机在办公室没有拿,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去,你不用等我,早点睡,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电话一接通,许燕就扔了一堆话过来,她现在有点焦头烂额,急于挂电话。   程立川靠车看着楼上的灯光,细数她在哪一层,“我在你们楼下,带了点宵夜过来,你如果忙,可以让你同事下来拿一下。”   许燕起身走到窗前,楼层很高,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确定是不是他,“你上来吧。”   “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她边说边快步往外走去,“在七层,你出了电梯就能看到。”   “我记得,我来过一次,你忘了?”   “嗯,记得。”   好像就是在不久之前,又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的心境和当时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电梯里的信号不太好,两个人的对话时断时续,许燕站在电梯前,觉得七层的距离有点漫长。   叮的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电梯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郑卡,两只手都是满满的东西,笑嘻嘻地和许燕打完招呼后,站到一侧,程立川也提了东西,从电梯里走出来,两个人没有多余的寒暄,许燕去接他手里的东西,程立川没给,只让她往前带路。   “怎么带了这么多,我们没几个人加班。”许燕和他并肩。   程立川解释,“有一些可以冷藏,你们饿的时候,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   程立川一走进办公室,闷着脑袋干活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抬起头,金涵眼睛扫过程立川,又扫过许燕,想问又不敢问,两个人没有眼神交流和什么亲密的举动,又站得不近,中间隔着很大一个空挡,但凭着她的直觉来看,关系肯定不一般。   有一个跟了许燕很久的老员工,半调侃半试探,“呦,许总,这是家属送关怀来了。”   家属和男朋友的定义还不一样,家属更通俗也更亲密,关系性质几乎是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程立川挑了一下眉,不开口,看向许燕,等她一个回答,他以为她大概率会含糊过去。   许燕一边往外拿东西让金涵给大家分,一边玩笑着回她,“对啊,你还吃吗,不是说要减肥,金涵,你邓邓姐那份就归你了,咱们得监督她,不能破坏她的减肥大计。”   程立川笑容加深,往许燕那边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拿起一份要递给邓邓,邓邓眼色快,小跑上前接过去,“再减肥许总家属送的关怀也得吃啊,机会难得。你好啊,许总的家属,我们许总眼光真是可以,不愧是我们老大。”   程立川和邓邓颔首,“是,你们许总眼光一向不错,看她手下的人就知道。”   哎呦喂,邓邓心道,你看这会说话的,所有人一个不落的都夸到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金涵折腾得尤其厉害,许燕嗔她,“行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快点吃,吃完还得干活,你要是年底输了,那顿饭可不要指望着我给你买单。”   金涵哀嚎,她之所以有底气和秦睿比,就是抱着万一输了,这顿饭还可以求许总买单的心态,其他人大笑金涵打错了算盘。   许燕留他们一屋子人闹腾,带着程立川和郑卡去了隔壁小会议室,程立川站在门口不进去,“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他不想和郑卡大眼瞪小眼。   许燕脚步停住,“我怕你会无聊。”   和她待在一起怎么会无聊,他回她,“在这儿才会无聊。”   嘁,郑卡暗自诽腹,和我在一起一点儿都不无聊好吧,我女朋友不知道多喜欢听我讲的笑话。   他这样说,许燕只好领着他回了办公室,“你看会儿书或者玩会儿手机,我尽快。”   “慢慢来,不急。”   他不用她费心,看到茶几上摆放的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给她续了半杯,然后坐到了沙发上,翻起了旁边展架上摆放的资料,自在又随性,跟进了自己书房一样。   许燕看他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也就没再管他,回到座位继续手头上的事情,开始还好,她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到周围的事情,只是后来那道视线太过强烈,她没有办法再专注,看着是在敲键盘,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在敲什么。   她抬起头来看过去,手拿起旁边的笔无意识地转着,“看我做什么?”   程立川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回,“就是觉得认真工作的人,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很有魅力。”   ……   许燕手里转着的笔没握住,蹭地飞了出去,落到了沙发上,程立川伸手把那只笔拿过来,笔上还有她的温度,他试着转了两下,没转起来,“转笔也很有魅力,等你有时间,可以手把手地教教我怎么转。”   他为什么夸人永远夸得这么自然,许燕努力想着别的事情试图把自己从手把手教的想象中拉出来。   许燕想到一件事情,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和他确认一下,“对了,我们接了念方的一个春季发布会,念方是程氏旗下的。”   程立川直起身体,“我从不参与公司的事情,他们用你公司肯定是你们从方案到价格都符合他们的要求,你难道觉得你们公司达不到他们要求的水平。”   那不是,虽然她公司规模是小点,但是业务方面她还是有信心的。   程立川看着她的眼睛,“所以啊,你有什么好怀疑的,相信你自己,也相信你的员工。”   许燕想从他的话中辨出真假来,但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不对,后来又想也没必要纠结和他有没有关系,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集中精力把项目做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许燕回他的话,“你说得很对。”   程立川浅笑,“你明天会忙吗,晚上的时间可不可以空出来?”   许燕一怔,明天是她生日,其实她都忘了,今天中午许德方特意打电话过来问她生日准备怎么过,她没想到他会知道,她应该没和他说过她生日是哪一天。   程立川继续,“我们得有一个星期没在一块儿吃过晚饭了,如果可以,明天晚上的时间留给我?”   许燕应下来,“嗯,我明天应该不会很忙。”   “那说定了,我们去外面吃,有一家餐厅味道还算不错,我们可以去尝尝。”   “嗯,可以。”   从公司出来,坐上车已经十一点多,很长的一天,许燕靠到椅背上,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困吗?”程立川捏捏她的手。   “还好,下午灌了太多咖啡,现在神经还有点紧绷的状态。”   程立川提议,“那我们先不回家?去散散风,放松放松大脑。”   许燕没有异议,“听你的安排。”   程立川敲敲驾驶座的椅背,郑卡收到指示,往城外的方向开,许燕降下一点车窗,让外面的空气进来有些,春天的味道已经开始四处蔓延。   她看驶过的路标,大概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了,晚上的路很畅通,车沿着盘桓的山路向上,很快到达山顶。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要漂亮得多,许燕知道会很美,只是没想到会美成这样,向上看,头顶是璀璨夺目的星空,往下眺望,是万点霓虹连成的灯海。   许燕一时间很难移开眼睛,她之前有太长时间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忘记欣赏周围的一切。   程立川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她,许燕眼里全是夜色美景,他眼里只有一个她。   晚风习习吹过,清爽中带着一点春天特有的潮湿,许燕靠咖啡支棱起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全身的疲倦好像全都消失了。   她转身看向他,眼里有亮晶晶的光,“真的好美。”   程立川伸手将她被风吹到脸颊的发拨至耳后,“确实很美。”   她说的是风景,他说的是人。   远处有整点的钟声敲响,一声一声传到深夜静谧的山顶,他的吻落到她的额头。   “生日快乐,囡囡。”   清风在耳,星空为证,希望以后每一个生日的零点,我都可以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应该可能大概还有不到999999万字就正文完结了 第46章   许燕是被震动声给吵醒的,隔几分钟一声隔几分钟一声,她脑袋埋在被子里,伸出手去摸手机,手机没摸到,摸到了一只手。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程立川刚从浴室冲完澡出来,打算把她的手机拿到客厅去。   许燕拖着酸痛的身体睡眼惺忪地倚到床头,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不睡了,我今天也要早点儿出门。”   她这个样子,有点乖巧,也有点招人疼。   程立川坐下来,把她揽到怀里,让她枕到自己肩膀上,手轻揉着她的腰,缓解着她身上的酸。   许燕被按得很舒服,靠在他身上,迷迷瞪瞪地要睡过去,手机嗡的一声又响起,许燕彻底地醒过来。   是林琳打过来的电话,许燕清了清嗓子才接起,但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哑的,林琳一听就能听出不对来,“你这是昨晚纵欲过度了。”   许燕离开程立川的怀抱,靠回床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一大早打电话?”   林琳怒,“嘿,被爽到的女人就是健忘,我打电话当然是祝你生日快乐啊,你今晚肯定没时间和我吃饭,我也就不多此一问了,我不知道你男人家地址,生日礼物给你寄到公司了,中午之前应该就能到。”   “哦,知道了,爱你。”许燕一边不动声色地快速调低手机音量,一边安抚她的暴躁。   坐在床边的程立川眸光微闪。   电话那头的林琳犹不满意,“还不够。”   许燕继续安抚,“最爱你,可以了不?”   林琳总算满意,“这还差不多,你不能重色轻友,我得排到你男人前面。”   许燕轻笑,皮肤上有凉凉的触感,她低头去看,脖子上多出了一条项链,坠子是一只展翅的燕子。   许燕手摸着那只燕子,和林琳道完再见,看向程立川,“很漂亮。”   然后呢。   程立川黑色的瞳仁里是不能自控的期待。   许燕倾身,唇印到他的唇上,气息贴着气息,喃喃出声,“谢谢,我很喜欢。”   虽然和他期待中的有些差别,不过这样已经足够,程立川按住她要后退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许燕这一天过得相当热闹,电话就没有断过,长辈的,朋友的,供应商的,客户的,全都是祝她生日快乐的,中午和乔熙吃了顿饭,下午的时候,同事们又捧出了个生日蛋糕,许愿吹蜡烛,金涵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   许燕很认可金涵的拍照水平,她翻着照片,将其中的一张转了出去,原本是转给林琳,林琳送给的礼物是一对耳钻,一直让她发照片过去,要看看效果好不好,结果转给了微信列表最上面的那个头像,他刚刚和她说六点到楼下来接她。   许燕发现得及时,很快按了撤回,他那边也没有说什么,她以为他没有看到,等坐到餐厅里,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手机屏幕亮起,许燕无意中扫了一眼,背景图是她撤回的那张照片。   程立川见她看到了,直接点开手机推过来给她看,“很好看,为什么要撤回,幸亏我手快及时按了收藏。”   ……   是真的很好看。   乳白色长裙勾勒出修长的曲线,黑发蓬松披肩,鼻尖被人抹了一点奶油,眼中的清冷尽散,只剩明媚的灿烂。   照片好看,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餐厅里搭配氛围配的是昏昏暗暗的灯光,她坐在他对面,嗔羞半掺地望着他,程立川沉浸在她盈润的眸子里,连服务员过来点餐都没有看到。   许燕轻咳一声提醒。   程立川回过神来。   服务员脸上是看透一切的笑。   他手里的餐厅名单都很好,偏小众,装修十分有特色,菜的味道也很合她的胃口,蛋糕端上来的时候,许燕眼里闪过惊艳。   “喜欢?”程立川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嗯,很漂亮。”   蛋糕做成的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程立川笑容加深,看来李均儒那厮还是有点用处的。   “还要不要许愿?”程立川拿打火机点燃蜡烛。   她下午已经吃过蛋糕,愿望应该也许过了。   “要许的,我还留了一个。”   这个愿望是和有关他的,在他面前许,神明是不是会更容易看到,给多一些眷顾,她不贪心,也不多求,只希望他的手能够恢复如初,他可以重新登上手术台,做回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小小的烛光在瓷白的脸上打出隐隐绰绰的影子,双眸静阖,睫毛长如黑羽,她双手十字交叉紧握于胸前,在虔诚祈愿。   程立川手指微动,她特意留出的这一个愿望,会不会与他有关?   许燕睁开眼睛,吹灭蜡烛,看向他,“好了。”   程立川递过一个盒子放到她面前,“生日礼物。”   红色的小方盒和红玫瑰的蛋糕相映成辉,许燕一时静默下来。   程立川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他打开盒子给她看,许燕刚刚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你不是已经送过礼物了?”   昨晚她收到的是万家灯火的绮丽和漫天璀璨的星辰,今天早晨是一条有特别意义的项链,她都很喜欢,对她来说,心意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这支腕表光看牌子大概也能猜到价格,她不能要,太贵重了。   程立川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这支和我戴的这支是情侣的,你不要我也没有别人可以送,而且,”他倾身过来刻意压低声音,“你都补了我四次生日礼物,总得给我一个回礼的机会。”   许燕开始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补给过他四次生日礼物,后面在他越来越直白的目光中渐渐明白过来,她没忍住,伸腿踢了一下餐桌底下和她相抵的那只脚,力道不算轻。   程立川轻笑,拿出腕表,“后面已经刻上了你的名字,它只能是你的。”   既然已经这样,许燕没有再推,他下次过生日她再还回去就好了。   他趁热打铁,单手给她戴上,抚着她的手腕仔细端详,“看来我眼光也不错,总能一眼看到最好的。”   他的话明显是在意有所指,许燕装作听不懂,抽回自己的手,“我们走吧。”   “不吃蛋糕了?”他脸上是得逞的笑。   “回家再吃。”许燕的话脱口而出,这家餐厅氛围搞得太暧昧了,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程立川的笑有一刻的定住,随后绽开,“好,我们回家再吃。”   这个时节,就算不喝酒,春夜也能醉人。   今晚的一切本来都恰到好处,车停到楼下,却看到了一群没有眼色的人。   李均儒和其他四五个人正围着银杏树吞云吐雾,见到程立川的车,立刻围了上来,李均儒今天来目的很简单,就是来堵人的,他一直说程三有女朋友了,这群烂人都不信,他让程三把人带出来一起吃个饭,结果这个人都不带理他这茬儿的,今晚他们几个喝完酒一商量,干脆直接上门吧,能让程三动凡心的人,必定不是凡人,总得要看一眼。   结果人没在家,张妈好套话,三言两语就问出程立川房里住进了人,那就更得见了,反正是晚上的时间,他们也不着急,就在楼下等,就当醒酒了。   虽然都是程立川的发小,但李均儒和贺南韬不是很熟,贺南韬是程立川他妈那边的关系,李均儒是他爸这边关系的,两个人也就见过一两面,李均儒自然不知道许燕和贺南韬的关系。   不过今天来的这几位中有一位叫孙谦怀的,是知道的。当年费祖荟,孙谦怀的妈妈和贺妈妈三个人结拜金兰,关系很好,贺妈婚后随贺爸工作调动去了外地,但是每年三姐妹都会聚一聚,出去旅一趟游,有了孩子就带着孩子一起,程立川,贺南韬和孙谦怀是同年出生的,最能玩到一块儿去,孙谦怀的爸爸又和李家合伙做生意,所有孙谦怀跟贺南韬和李均儒都熟。   孙谦怀是见过许燕的,当时贺南韬说要介绍他女朋友给他和程立川认识,他们一起吃的饭。   许燕显然也记得他。   程立川眉头有一瞬的蹙起,随后恢复如常,对许燕说,“我先下去打发他们走,你待会儿再下车。”   他怕她会介意,至少不要在她生日这天让她心里难受。   许燕拉住他的手,“不用,没什么不能见的。”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出,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   已经堵到了人,李均儒也不急了,“程三,下车啊,在车里干嘛呢,你没时间我们就过来找你了,你这金屋藏娇的总不能一直藏下去吧,就算你不稀罕我们的份子钱,结婚的时候伴郎总得有人给你当吧。”其他人跟着一共起哄。   程立川收回刚才对李均儒的评价,他就是最名副其实的猪队友,半点用处都没有。   许燕接到他再一次确认的目光,开口道,“走吧。”   她的眼神是坚定的,没有躲闪,程立川心里的顾虑慢慢被喜悦取代,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李均儒绕到车后,正好看到这一幕,表情夸张,“我说这厮不下车干嘛呢,他简直就是个禽兽。”   程立川推门下车,眼神刀李均儒,“我是禽兽你是什么,叫唤地跟土匪一个样,整个小区都能听见你声音,小心大爷大妈放狗出来。”   正主一出来,李均儒就老实了,他也就只敢隔着车窗挑衅,其他几个人笑李均儒怂蛋一个,李均儒嘁他们,你们不怂,你们连闹都不敢闹。   程立川转身向车内递过手去,许燕握上他的手,探出身子来,脚落地,和程立川并肩而立,眼睛扫过一众人,落落大方。   夜晚的空气一时静下来。   老天爷总会偏心一些人,从样貌到气质,他们以前不是没讨论过,程三身边站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但总没一个具象,主要是程三从来没对哪一种类型的女生有过什么反应,男人最了解男人,他这种情况本身就不正常,于是传出了各种版本的猜测,但这些年,上学的时候,他一心扑学业,工作后,更是整天待医院里,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人,一心只知道看病人,身边连只公蚊子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大活人了,众人又猜,这男女都没有反应,怕不是要往石佛发展。   李均儒响指一打,做出了结论,这可能是从小养在费老身边的缘故,修炼出了一副清心寡欲的性子,不沾情|欲,要为医学界奉献终身,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现在看来,是不是清心寡欲,要分遇没遇到那个人,两个人都身穿黑色风衣,一个疏朗挺括,一个清冷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媚,这点媚不是对别人,是对她身旁站着的人,而程三呢,手虚揽着人的腰,目光跟护食的野狼一样护得紧着呢。   任谁来看都是再般配不过的一对,   众人羡慕之余又笑骂程立川不够朋友。   李均儒咧嘴笑开,“看,我就说吧,你们还不信,程三永远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唯有孙谦怀没有说话,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讶,他突然想起,那天和贺南韬的聚餐散场后,程立川立在原地,看着远走的两个身影,眼里的颓败和委顿是从何而来,他原以为他只是下了手术后的疲惫,原来并非如此。   程立川给双方做介绍。   介绍许燕时态度很郑重,“我女朋友,许燕。”   到这几个狐朋狗友明显是敷衍。   许燕依次和人问好,到孙谦怀时,孙谦怀以为她会装不认识,毕竟他们只见过一面,这种情况,装不认识应该会好些。   许燕和他颔首,没有任何避嫌的态度,“谦怀,你好。”和其他人不同,对他明显是旧识的语气。   孙谦怀稍有怔愣,马上回,“你好,许燕。”   李均儒察觉到不对,刚要说话,对楼传来嗷一嗓子的狗叫声,把他的话给吓了回去。   “我去,你们小区大爷真放狗了,我们别在下面吃风了,都到你家门口了,怎么也得让我们上去喝杯水吧。”   程立川觉得他总有一天得把李均儒扔到大西洋去喂一遭鱼。   “想喝水出小区门口左转有便利店。”   嘿,李均儒气,这个见色忘友的人,后来一想,算了,人都见到了,也就不争这一口水了。其他人也深觉不能太过分,大晚上的,总不能打扰人家的春宵一刻,怎么来的又怎么一溜圈地走了。   “这样会不会不好?”许燕问。   程立川牢牢握住她的手,往楼上走,“不会,他们就是喝了酒,找地儿闹一下,不用管他们。”   回到家,打开灯,许燕鞋都还没有来得及换,就让人提腰抱起,放到了旁边的柜子在,她被困在墙和他之间。   程立川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许燕手搭上他的肩膀,拇指摩挲着他脑后短短的青茬,和他对望,“为什么要道歉,我当初既然同意和你在一起,这些事情就已经都想到了,我们就是很正常的交往,没什么可回避的,我们亲近的人都会懂,至于那些会说闲话的人,我们又何必去在意,更不用去做什么多余的解释。”   程立川一时失神在她澄清的眼眸里,嗓子发紧,过了很久也找不回声音,话不成句,只能倾身一下一下去碰她的唇,亲一下叫一声“囡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翻滚的汹涌。   他爱的姑娘,怎么可以这样好。   作者有话说:   求婚这件事呢,要慢慢来,程医生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投石问路,确保最后一击即中 第47章   念方发布会当天,许燕一大早去了场地,从头到尾盯了一遍彩排,做他们这一行,细节很重要,稍微有一点儿不周全的地方,到后面就会引起连环效应,彩排效果很好,秦睿的工作能力越来越让人放心,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午饭在会场匆匆吃了几口外卖,下午两点半发布会正式开始,许燕站在会场最后面的角落,这个地方能一眼看到全场,如果有突发状况,好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协调。   她没想到是费祖荟会来,这个发布会不算大,而且念方给过来的最终嘉宾名单中没有她,不过许燕的注意力没在费祖荟身上,她看到站在舞台最右边的那个礼仪身体晃了几晃,像是要晕的样子,许燕极快地拿起对讲,让在前排控场的秦睿尽量动静小一些,把那位礼仪带下去,看是低血糖还是哪儿不舒服,如果需要送医院就尽快送医院,同时让备用礼仪尽快顶上。   后面还算顺利,没再出其他意外的状况,许燕趁茶歇的时间去休息室看了看那位女生,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大姨妈期间,中午又没怎么吃饭才会这样,刚刚吃了些甜品,现在好多了,许燕多少放心下来,她从休息室出来,在走廊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费祖荟往这边走过来。   许燕还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费祖荟已经看到她,快步走过来,眉开眼笑地握住她的手,“燕子,你怎么在这儿?”   费祖荟身后作陪的是念方的一众领导,其中有品牌部孙经理,去年的一个招标,他对时茂印象深刻,方案很惊艳,但投标要看很多方面,他当时还和助理说,以后如果有小项目可以先试一下时茂,看实力到底如何,后来有一次小程总来公司,给了他一家公司的宣传册,就是时茂,其他也没多说,既然是小程总特意给过来的,他仔细看了时茂的过往案例,虽然公司规模小,但出手大多精品,倒是可以一用,所以便有了这次发布会。   整场合作下来,时茂给了他不少意外,从方案到专业度,刚才他们周总还和他小声说,以后发布会就按照这个水准来,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他摸不透时茂和程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做事专业人的欣赏,现在看来,关系比他想得要近,程夫人的态度绝对是极其亲热的。   许燕把对费祖荟的称呼在嘴里绕了一遍,最终没有叫程夫人,而是唤了一声阿姨,“我在这边有工作,我们公司负责今天的发布会。”   “是吗?”费祖荟惊喜,“现场反应很好,媒体们都在夸,你的团队好厉害。”   许燕耳尖发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直白的夸奖,她发现他们家的人有一个特点,夸起人来从来都不会含蓄,从小朋友到大人。   她怎么敢独领这个功劳,“这都是有周总和孙经理团队的大力支持和帮助。”   周总和孙经理挺直了腰背。   费祖荟笑道,“是,他们能力一直很好,不过你也很厉害呀,你们打配合打得好,才能出来好的结果。哎呀,你结束了吗,跟我走吧,我一直跟三三说,让他有时间带你回家吃饭,我都盼了这么久也没把你盼回去,今天可算逮到人了。”   后面周总和孙经理对眼相望,用眼神说话,三三是我们想的那个三三吗,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燕委婉拒绝,“阿姨,恐怕不行,我得盯到散场才能走。”   费祖荟遗憾,“那周末呢?周六或者周日,哪天都行。”   面对长辈这样的软语相问,许燕没有办法说不,而且,她急于结束眼前这种场面,“周六应该可以。”   费祖荟高兴,“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周六我在家等着你。”   这件事算是一锤定音。   程立川接到费祖荟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他按掉电话改发信息过去,问怎么了。   费祖荟一大段一大段的语音发过来,程立川转成文字看了个大概,回费祖荟说知道了。   会议结束后,他刚要给许燕拨过电话去,她的信息过来了。   【我刚在念方的发布会碰到你妈了。】   他电话拨过去,那边很快接起,他解释,“她很喜欢念方出的新品,所以就过去看了一下,她刚才和我说了,你时间可以吗,如果抽不出来也没事,我再和她说就行,不要紧。”   他怕她答应得勉强,而且她这一阵确实很忙,他想要和她一起吃个饭都很难。   “应该可以,没关系,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而且都答应长辈了,不好再推。”许燕正在往酒店外面走,现在发布会已经散场,收尾由秦睿盯就行,她还在想要不要回公司。   程立川轻叹,“我都嫉妒我妈了,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过一顿饭了,要不你把周六的时间匀给我,直接放了他们的鸽子。”   ……   许燕坐上车,看了看时间,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去公司了,“你今晚想吃什么?”   “嗯?”程立川有些懵。   许燕说,“我今天结束得早,我们今晚一起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程立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的意思,旁边廖丰经过,看了他一眼,“你和谁打电话呢,笑得这么……”廖丰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从自己贫乏的词汇量中勉强摘出一个,“荡漾。”   这没法不荡漾,他发现她一天比一天能给他惊喜,还是这种猝不及防的惊喜。   ****   他们是周六中午到的,一顿饭吃得和上次一样热闹,许燕这次相对稍微自在了些,吃完饭,程俐淇拉着许燕往外走,说是要去散步,“太姥爷说,饭后百步走,可以活到九十九,我想活到九百九十九,那我们就要走一千步,好不好,许姐姐?”   许燕没有意见,只是怕她会累,不过她低估了小朋友的精力。   程俐淇一只手牵着许姐姐,一只手牵着小舅舅,沿着郁郁葱葱的小路,一直走到尽头,一路上她的嘴没有停下来过,每路过一栋房子,就和许姐姐介绍,这家有可爱的狗狗,这家有可爱的猫猫,这家的姐姐会带着她放风筝,这家的哥哥会教她骑自行车。   许燕深觉程俐淇有社牛的潜质,这个小区应该没有她这个小朋友不认识的人。   程立川随着一大一小两个女生的脚步,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许燕身上,春意明媚,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瓷玉一样的皮肤上晕出一层融融的粉。   要论话痨的程度,程俐淇比郑卡更甚,不仅话痨,问题也多,还是那种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的问题,可再怪的问题,她好像总能给出一个程俐淇可以接受的答案,柔声细语的解释,眼睛和程俐淇始终保持对视,走了这么久,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程立川想,结婚以后,要小朋友的事情还是在日程上尽可能地往后推,他暂时没有办法忍受她这样专注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就算是自家小朋友,他好像也会泛酸。   许燕看程俐淇额头上都走出了汗,微微弯腰帮她擦掉了额上的汗,和她商量,要不要往回走,他们已经走得够久了。   程俐淇摇摇头,“小舅妈,你累了吗?我们马上就到了。”   程俐淇现在是小舅妈许姐姐混着叫,哪个先到嘴边叫哪个。   “我们要到哪儿了?”许燕问,她以为他们这趟散步是没有目的地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程俐淇指着前面那栋房子说,“呐,许姐姐和小舅舅的家。”   ……   这甥舅两个都是一样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许燕停下脚步,去看程立川,程立川脚步未停,也不看她,拉着程俐淇继续往前走,很悠闲的语气,“好久没来了,去看看院子里的草长多高了。”   程俐淇拉着许燕继续往前走,“小舅妈,快,我们去看看是草高还是我高。”   许燕被拉着挪动了脚步,跟着程俐淇的小碎步往前走,程立川去开大门,程俐淇和许燕站在门口,许燕注意到墙上挂着的青铜色铭牌,除了门牌号,还有两个字隶书体---檐归。   程俐淇注意到许燕的视线,给许燕解释,“小舅妈,每栋房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舅舅这栋叫檐归,他说是取自一首古诗,叫做什么来着…”程俐淇歪着小脑袋瓜想了半天,“我想起来了,叫做--燕出认檐归,啊!我知道啦!”程俐淇突然提高声音,恍然大悟的样子,“小舅妈,你是燕子,小舅舅是在等你归来吗?”   许燕轻抚过那个铭牌,对程俐淇的问题,给不出任何答案来。   程立川走过来,大力揉了两下程俐淇的新做的卷卷毛,“你小舅的老底得全让你给卖光了。”   程俐淇小脑袋相当灵光,马上就听出了小舅舅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我猜对了?!”   程立川顺了顺她的卷毛,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拉许燕的手,“进去?”   许燕怔怔地看着他,程立川俯身凑近,低声耳语,“想亲我?”   许燕没有说话,她的脑子还停留在那个铭牌上。   程立川理解这是默认,他有些可惜,“怎么办,有程俐淇这个小电灯泡在。”   程俐淇蹦跶着两条小短腿往上窜,“小舅舅,你在和小舅妈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   “想听?”程立川看一眼小卷毛。   程俐淇使劲点头。   “那闭上眼睛,我说睁开再睁开。”   程俐淇很听小舅舅的话,立刻闭上了眼睛。   程立川低头去碰许燕的唇,直到把人亲到回神,许燕迅速后退一步,瞪他一眼,看到他在轻捂着程俐淇的眼睛才放下心来。   程俐淇有些急,“小舅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秘密啊?”   程立川单手把程俐淇抱起来,“你小舅妈说你烫了小卷毛像个洋娃娃,漂亮极了,待会儿想悄悄把你从奶奶家偷走。”   程俐淇特别兴奋,伸胳膊要让许燕抱,,“许姐姐,不用偷,我自愿跟你走,我晚上想和你一起睡觉,你身上香香的,特别好闻,像桃子。”   程立川:……   他体会到了搬石头砸脚的滋味。   程立川抱着程俐淇往院子里走,“你太沉了,你许姐姐抱不动你,叫你许姐姐快点跟上来。”   程俐淇喊许燕,“小舅妈,快来,这里面有一个高高的秋千,可好玩了。”   一大一小肖似的眉眼同时回看过来,白墙红瓦的房子和院中的梧桐树为背景,许燕脑海中蓦地闪出一副画面,由模糊到具象,再到鲜活。   “在想什么?”   程立川见她不动,抱着程俐淇走回来,程俐淇弯腰想去牵她的手,许燕怕她摔下来,主动把手送到她手里。   “我知道许姐姐在想什么,”程俐淇一只手拉着许燕,另一只手弯成半圆扣到程立川耳边,她以为她在说悄悄话,其实谁都可以听到,“她肯定是想到了你们以后的生活啊,小舅舅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爸爸妈妈和宝宝。”   ……   许燕眼睛看向别处,假装听不到程俐淇在说什么。   “程俐淇,小舅舅今天教你一句话叫做看破不说破,意思就是,有些事情你知道,放在心里就好,不要说出来,不然你许姐姐会害羞,你看她现在脸都红了。”程立川话是对程俐淇说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锁着许燕。   “哦~~”程俐淇和小舅舅继续耳语,“我知道了,可是许姐姐脸红红的样子,好漂亮。”   程立川道,“这句可以大声说出来。”   “许姐姐,你脸红红的,好漂亮。”程俐淇扯着嗓子喊。   ……   许燕无奈,那个大的,她拿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又来一个小的,她只能被吃得更死,她捏捏程俐淇肉肉的小脸蛋,“你更漂亮。”   程俐淇被夸了,很高兴,晃晃自己一头的小卷毛,又晃晃许燕的胳膊,“小舅妈,那你和小舅舅赶快生一个小宝宝,小宝宝会更更漂亮。”   ……   “我们快进去吧,你不是要坐秋千。”许燕迈步向前,主动带路。   程俐淇看着许姐姐脸上的红又铺了一层,问程立川,“小舅舅,是不是有关小宝宝的话都要看破不说破?”   程立川深以为然的点头,“按照你许姐姐的反应来看,目前是这样。”   话说到一半,他侧腰摸上来一只柔柔软软的手,想拧但是没可以下手的肉,只能握成拳,捶了一下,力道不大,警告的意味浓。   程立川深谙逗人的尺度,见好就收,只是嘴角笑容不止。   许燕余光里看到他的笑容,没忍住,还没远离的手又上身锤了一下,这次力道更大些。   程立川闷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多重的内伤。   程俐淇急,“小舅舅,你怎么了?”   程立川安抚她,“没事儿,刚才撞到了铁门上。”   “严重么?”   “有一点儿。”   “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等舅舅回家,让你小舅妈帮我抹点药就行。”   “哦,”程俐淇看向许燕,“小舅妈,抹完药,要吹一吹才能好得快一些。”   ……   许燕轻叹一口气,为程俐淇,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天天被她小舅舅当枪使。   房子是错落的三层,里面完全是毛坯的,程立川带着人从一层走到三层,他也不说话,每个房间都转到,每到一房间就看她一眼。   倒是程俐淇的话不停,这个房间可以装成游戏房,这个房间挨着窗外的梧桐树,可以放一架钢琴,我在外面荡秋千的时候可以听到小舅舅弹钢琴,这间可以装成粉粉的公主房,给小宝宝住,程俐淇说到一半收住嘴,想到小舅舅的话,有些事情不能说破,否则许姐姐会害羞。   三个人重新回到院子里,程俐淇从小舅舅身上下来,跑去荡秋千。   程立川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开口,“工作室那边给过来几个方案,好是好,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我这段时间反正也不是很忙,想着不如就我自己来设计,但是,我得需要你的帮忙。”   许燕脚尖轻蹭着旁边的台阶,问他,“要怎么帮?”   “装修要什么风格,整体要定什么色调,房间要怎么分配,主卧安在几层,好多问题,你比我专业,这些能不能帮我想想?”   他其实完全可以等到装修好再领她过来,但这是她和他以后生活的地方,他更想她参与进来,以她的想法为主完成他们的家,这是他一直留着这个房子没装的原因。   许燕看看远处的天空,看看在荡秋千的程俐淇,又抬头看看已经冒绿的梧桐树,最后看向他,似笑非笑,“你这是把所有问题都甩给我,还不如我直接出个设计图给你省时间。”   程立川目光往她看不出情绪的眸子里探了探,有点摸不清她这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讽,不过,这不妨碍他顺杆往上爬,“这样当然再好不过。”   许燕点点头,“好啊,那就我来出设计。”她说完,朝程俐淇走去。   程立川彻底愣在原地,被她这个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过了几秒钟,他大步走向那个秋千旁的身影,和她确认,“真的?”   许燕点头。   “不骗我?”程立川再确认。   程俐淇从高处落到低处,正好听到他小舅舅这句话,用小脚止住秋千,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对程立川说,“小舅舅,我们女生从来不骗人,骗人的都是你们男生。”   许燕:……   程立川:……   回去的路上,程立川又一次和许燕确认,主要是他有点不敢相信,她答应得太痛快了,给他一种不真实感,许燕被问烦了,学程俐淇,仰着一张脆生生的脸,慢慢悠悠的语气,“我们女生什么时候骗人,骗人的都是你们男人。”   天天拿我逗着玩,逗得别提多开心。   郑卡一口气被呛到,咳嗽得惊天动地。   程立川先是一呆,随后大笑,“对,骗子是我,看来我骗人的技术还算不错,骗到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最后一句是用气声压到了她的耳朵里。   许燕眼睛斜过去,剜他一眼,挪屁股想要远离,被人一手箍住了腰,紧紧地,没远成。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晚上,程立川倚在床头看书,许燕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他的眼睛从书上移开,看她,乌黑的发,雪白的颈,再往下,白玉纤细的脚腕随着她的走动,在黑色绸缎的睡裤下若隐若现。   程立川干脆放下书,专心看人,“你要去几天?”   她临时要出差,很远,程立川有点不想放人,但是这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顺利的话一个星期,不顺利的话半个月。”许燕看他一眼,“你刚才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了。”   “我就想看看再问一遍,日子会不会少些。”   ……   许燕想起一件事情,“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走到客厅,拿着自己的平板重新回了卧室,翻出别人下午发给她的文件,把平板放到他面前,她盘腿上了床,静看他的反应。   程立川一张一张划过图片直到最后,然后抬起头来看她,眼里带着笑,“我觉得很好,我没有任何意见,要不我明天就找人开始动工。”   这和许燕想的反应不太一样,她不动声色,“你的房子,你自己决定,反正意见我也给了,图我也出了,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剩下的就不归我管了。”   他这些天得空就问她一句,设计出得怎么样了,她回还没好,他就作提醒,“许总可不要当第一个骗人的女生。”   磨得她想咬人。   他自从那天去了她公司,对她的称呼多了一个,冷不丁会冒出一句许总来,许总别人叫叫还行,她听不得他叫,就是觉得别扭,偏他似乎很爱看她这种反应,现在十句里有八句都要带上一句许总。   程立川又把图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你最了解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   他现在这种态度也让她想咬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会变得越来越……幼稚,恩,她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她现在这种状态。   答应他弄设计不是一时冲动,她懂他的意思,把她带到房子那边去,问她的意见,要她的看法,她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有人为她这样费尽心思,她不可能不动容。   她说是要出设计,其实也是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工作室的设计师,全部的图纸还是由那边来出,毕竟他们才是专业的,只不过到一半她起了别的心思,凭什么光兴他逗她,她不可以作弄作弄他。   开始不过是一个念头,后来这个念头一直咬着她,她就让设计师把主卧和走廊的全部墙体改成了冰雪奇缘的主题,程俐淇现在最爱艾莎公主,但男生尤其是男人应该接受不了这种风格。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他哪种反应,但总归不是现在这一种,她躺回自己的位置,钻被子关灯睡觉,心里有些郁闷,一为自己作弄人没作弄成,二为自己这种极为幼稚的心态,她怕是连程俐淇都不如了。   那边也传来关灯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掀被子的声音,房间里很安静,他的呼吸就尤为明显,许燕又闭了闭紧闭的眼睛,想让自己快点入睡。   显然,旁边的人不是这样打算的,他转身贴过来,呼吸和温度一块儿靠近,“原来你喜欢女儿。”   ……   许燕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她不会接他的话。   接不接话都不影响他的动作,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一寸一寸地挪,一寸一寸地点火,低低哑哑的声音在没有一寸灯光的暗夜里暧昧至极,“我也喜欢女儿,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女孩儿,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害羞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颤,生气的时候,面上没有表情,不爱说话,想要捉弄人的时候,眼睛发亮,不眨眼地盯着对方看,对方还没有反应,先把自己的心思掀了个底朝天。”   许燕再装不下去,按住那只在她胸前作乱的手,不过才几秒,她睡衣的扣子已经被他单手解了一大半。   她回身去看他,他的瞳仁比黑夜还要亮,“既然我们都喜欢女儿,那是要一个还是两个?我看你的图上宝宝房只留了一间,一个的话小朋友会不会有点孤单,两个的话应该正好,三个话会更热闹一点儿。”   许燕再听不下去,倾身咬住他温热的唇,不让他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注释,燕出认檐归出自宋代舒岳祥《寄子堂其一》 第48章   许燕听着飞机里的广播,想了想,还是把设计师给的原版图转给了他,还附上留言,【你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改的,直接联系设计师就行,就是你最初让出图的那位。】   他信息回得很快,【我只有一个问题,宝宝房要留几间,你昨晚都没有回答我。】   许燕瞄了一眼,直接按了关机键。   他真的是挖好了坑,然后一点一点来探她的底,奇怪的是,她好像对他也越来越纵容和放任。   飞机在高空中平稳的飞行,她调了调座椅和靠枕的位置,准备开始补眠,昨晚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和算法,说是要预支后面几天的份额,到最后她只有趴在他身上喘的力气,他对这种事儿好像从来没个餍足,做起来永远都很凶,非得逼得她求饶才肯罢休,床下和床上完全是两个人。   许燕换了个姿势,看似是要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儿,其实是想驱散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想法。她在飞机上一贯好眠,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梦多了些,梦中他怀里抱着个奶团子,手里还拉着一个,在夕阳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前面座位中间冒出的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以为自己陷在梦中还没有醒来。   小男生看着也就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漆黑清亮的大眼睛正在盯着她瞧,看到她睁开眼睛,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要给她吃他手里的饼干,许燕赶紧起身接过来,刮刮他翘挺的小鼻子,轻声说了句谢谢,小男生立马笑开了,白白嫩嫩的小脸挤成一团,露出一颗刚长出来的门牙,转身去和抱着他的妈妈说了一堆叽里呱啦的外星语,小朋友的妈妈冲许燕歉意地笑笑,怕小朋友打扰到她们,许燕摆手,还要谢谢他给的饼干。   旁边的邓邓早就睡醒了,看到这个场景有些可乐,她刚才可是逗了这个小朋友半天,也没逗出半块儿饼干来。   “许总你还挺招小朋友喜欢的,我们家那两个也特别喜欢你,整天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和许总姐姐玩。”   邓邓结婚早,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小朋友,一男一女,有的时候赶上周末加班,邓邓就把两个小朋友带到公司来。   “也不怪他们会喜欢你,你心细,对谁都特别有耐心,我不行,我脾气急,我们家那两个都随了他们的爹,男孩儿就不说了,女孩儿也没个女孩儿样,完全是两个混世魔王,我每天都得默念是亲生的三百遍才能把我想打人的手给压下去。”   邓邓吐槽起自家亲生的来一点儿都不带嘴软的,她看许燕听得认真,心里一动,继续说下去,“不过也不全是不好的,我每次下班回家去,一开门,两个人就飞奔着跑过来迎我,又是亲又是抱,还会问妈妈累不累,要给我捶肩揉腿,那个时候心都软成了泡泡,这养孩子的乐趣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会体会到。你性子好,我看你们家那位性子也很好,所以你们要是有了宝宝,肯定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招人疼有多招人疼。”   许燕被邓邓说得一怔,嘴轻动,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把手里的饼干掰开一块儿分给她,“你的两个小朋友也可爱又招人疼,等我们回去你可以带他们去公司,我记得上次还答应要请他们吃肯德基。”   邓邓笑,“那不得把他们给美死。”   飞机落地已是七八个小时后,许燕在等行李时才想起要给手机开机,好多信息涌进来,许燕先给卫萍信息留言报了平安,又看到他的信息,在半个小时前,问她落地了吗,这趟航班延误了快要四十分钟,现在国内是凌晨两点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她回他已平安落地。   程立川接到她的信息,刚要打语音过去,看到对话框内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几秒钟,对方正在输入消失,然后过了几秒钟,又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他靠在床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急于知道让她这么为难和说不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   信息过来的时候,程立川先看了一遍,眼睛眨了一下,又看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怕自己理解的有误。   她说,【就留两间好了】。   程立川一个视频电话拨过去,他要看着她的眼睛,听她的答案。   许燕看到打过来的视频时,手抖了一下,她以为他已经睡了,这一抖,拒接按成了接通,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许燕找了个人流少的角落,只给他看天花板上的灯光。   他那边很安静,她这边很嘈杂。   “累不累?”程立川对着灯光说话。   “还好。”许燕莫名地觉得嗓子有些干,“睡了一路,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她假作轻松,说着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胡言乱语。   程立川低笑,“让我看看你,”他顿了一下,声音更加哑,“我有些想你。”   手机那边没了她的声音,画面依旧是天花板的灯光,他也不催。   过了一会儿,许燕动了一下手机的角度,眼睛和他的眼睛对上,她随即又移开视线,“我不能和你聊太久,我同事还在等我,你快睡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挽了挽头发。   程立川目光不舍得从她脸上离开,“如果留两间的话,是两间都是粉色的,还是一间是粉色的一间是蓝色的?”   许燕脸红了起来,她就不该脑子一抽,回他那个问题,“你决定就好了。”   程立川笑声变大,“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   许燕恼,视线和他对上,语气有些急,“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就顺其自然就好了,女孩儿男孩儿都可以,反正都是我们的--”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机场里来来往往人声喧嚣,广播里有条不紊地播放着飞机的起飞和降落,远处邓邓在跟她招手,这一切都被定格住了。   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在无声对视。   程立川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好,我们就顺其自然,反正都是我们的宝宝,我们会给ta们世界上最好的爱。”   良久,许燕鼻子里瓮声瓮气地发出了一声“嗯”,很轻。   “我要挂了,我同事在叫我了,你快去睡吧,我们住的地方离机场很远,到了得很晚了,我会给你留言,你不用等我。”许燕极快地说完,要挂电话,再不挂,可能就挂不了了,他脸上的笑太招人了。   “嗯,去吧。”他嗓音里有留恋。   “我挂了。”许燕再说一次。   “嗯,挂吧。”   许燕最终按了挂断。   邓邓推着两个行李箱跑过来,“嘿,许老大你这家属可以啊,这国内都几点了还在等你落地的消息,我们家那位现在肯定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许燕的意识还沉浸在刚才的视频,只能看见邓邓的嘴一张一阖,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她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接过邓邓手里的行李箱,尽力把心思拉回到下面的安排上,“司机到了吗?”   “到了,我刚和他联系过。”   “嗯,走吧。”   许燕脚步还未迈开,手机震了一下,一条信息过来,来自刚挂断视频的人。   【囡囡,我爱你,比你知道的还要爱。不需要回复这条信息,我只想你知道这个事实】   邓邓走到一半,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她回身去看,许燕定在原地,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连路过的人撞到她的肩膀都没有反应。   邓邓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刚要走回去,许燕已经收起手机,快步走过来。   “没事儿吧?”邓邓去看许燕。   许燕摇头,“没有,走吧。”   邓邓看着前面挺直的身影,蹭蹭下巴,若有所思,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许老大的眼睛有些潮湿。   事情办得还算顺利,比预计得早一天结束了,许燕没让行政那边改签机票,前几天的日程安排过于紧,现在正好留最后一天时间可以逛一逛,邓邓需要给家里的小朋友买礼物,许燕也有一些东西要买,两个人都不喜欢浪费时间,提前列好了单子,到了地方,看好价格就刷卡,许燕看邓邓给小朋友买的礼物,想到了程俐淇,也挑了一套。   两个人都买完,时间还早,邓邓问,“要不我们再逛逛?我们家那位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还没想好要送他啥,老大你也帮我参考一下,我还挺愁这事儿的,年年送年年送,到最后就真没什么可送的了。”   许燕没有意见,只是选礼物这件事她也不怎么擅长,怕是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   转了两圈,邓邓最后定了送手表,只不过在送哪款手表之间犹豫,送哪款最本质的区别是价格后面零多少的问题。   许燕在旁边等着,眼睛落到柜台的左上角,是一对袖扣,很简单的款式,黑色和银色的搭配,应该很适合他,店员看到她视线的方向,很有眼色地把那款袖扣拿出来,刚要作介绍,许燕示意她可以包起来了,她要了。   店员笑得甜美又可人,连连夸她有眼光,邓邓有些惊讶,“老大,你买啥了?”   许燕指给她看,邓邓心动,她好像还从来没送过袖扣这种东西,要不她也送这个,她伸脖子看了看价格,算了,她还是送表吧,送袖扣她家那个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戴。   最后该买的都买完了,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厅,等菜的间隙,她接到许德方的语音电话,说是他们已经买好票了,明天早晨过去她那边,等她下飞机,就可以吃上他做的香酥排骨了。   许燕前两天和卫萍通视频的时候,说想吃她爸做的排骨了,没想到许德方这就安排上了,许燕嘱咐他下了高铁直接打车过去,不要坐地铁再转,许德方乐呵呵地回,这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立川会接我们。   ……   许燕觉得她爸和他联系的比和她联系的还要勤,有些家里的事情她还是从他嘴里听到才知道的。   许燕想了想,又给程立川发了信息,如果明天时间方便的话,提前去她那边打开窗户透透风,后面附上了她家的密码。   她那边她已经有一阵没有回去过了,她爸妈去了肯定会发现,虽然知道也没关系,但是不知道会更好些。   程立川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他回,【求我】。   ……   许燕退出对话框锁上屏幕,过了几秒钟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对话框,手指轻敲了两下手机,她才不要当一直被压制的那一方,她起身对林琳说,“我去趟洗手间。”   程立川不过是没忍住又想逗一逗她,本也没指望她会回他,但是手还是离不开手机,心不在焉地听着徐石岩的话。   徐石岩不满他的不专心,扔打火机提醒他回神,“一个手机也能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我这个师兄在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儿地位。”   程立川接过打火机,“我只知道她是这两天的飞机,具体航班信息我这儿没有,她不让人接机,这是我知道的全部,没有骗你的必要。”   万年不发一次朋友圈的程睦嘉前两天突然发了一条动态,说自己要回国了,徐石岩坐不住了,跑到他这边来打探消息。   “你现在也没有着急的必要,她人都回来了,总归能有见到的时候。”   徐石岩深吸一口烟,眼神里是说不尽的落寞,“我怕的是……她身边有人了。”   程立川对长辈的事情不好做过多评价,既然有愁就消愁,他问,“喝点儿?”   徐石岩眯眼看他,“你能喝?”   “你喝酒,我喝水。”他就算能喝也不喝,他又没有愁需要消解。   程立川起身去酒柜拿酒,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眉峰微挑,她竟回了他,还是一段语音,不长,三秒钟,他点开来听,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脱。   她总能给他始料不及的反应,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回答。   只一句话。   “求你,程医生。”   她的声线偏冷,刻意放柔的时候,嗓音里会带出一点儿不自觉的娇媚,原来程医生和程医生的叫法也可以这样不同,所以他当初为什么非要纠结于一个称呼的问题。   他语音电话打过去,她选择了拒接,回他信息,【在外面吃饭呢】。   程立川轻笑,这是有胆量撩拨他,没胆量再继续了。   他回她,【下次可以换个场合试试刚才那句话】。   这次手机一直静默下去了,再没有消息,程立川嘴角笑容加深,他知道她听懂他的意思了。   许燕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彻底地扣上了手机,她在他身上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论厚颜的程度,他永远压她一头。   飞机落地是下午七点多,到家正好可以吃晚饭。许燕和邓邓推着行李箱从出口走出来,邓邓一个星期没有见家里的小朋友,很兴奋,一路上话说个不停,她偶尔应邓邓两句,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接机口那边,他不难找,身高摆在那里,一眼扫过去就可以看到。   他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她笑,许燕缓了一下脚步和心跳,才继续朝他迈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两个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对望几秒,没有说话。   他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行李箱,微凉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划过她的手背,许燕身上起了一股莫名的燥,似被电流穿过身体,她把手背到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邓邓家离我那儿不远,正好可以顺路送一下她。”   程立川笑了一下,为她欲盖弥彰的遮掩,他也不拆穿,侧身和邓邓颔首打招呼。   邓邓面上淡定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挥了两下,内心在疯狂咆哮,她愿望不多,她儿子将来要是能有此等男色的十分之一就够了。   邓邓坐副驾驶,不到三分钟,就和郑卡热聊起来。   后座很安静,两个人坐得像是两个拼车的陌生人,谁也不开口说话,中间离着有好一段距离,上面放着许燕的包和风衣。   许燕阖目休息,程立川看着车窗外的夜景。   邓邓瞄一眼后视镜,这是吵架了?   郑卡瞄一眼后视镜,不能够,程三先生怎么会舍得跟燕子姐吵架。   前座两个人不知道的是,风衣下面盖着两只交握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反复包裹揉捏着柔软的纤纤细指,诉说着手的主人才知道的缠绵和思念。   邓邓家和许燕家离得很近,邓邓下车后不久,他们也到了,郑卡麻溜地下车去,车上只剩他们两个。   许燕从靠背上直起身体,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抽出来,程立川稍一用力,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许燕还未说话,他的唇已经压了过来。   他刚才见到她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很长的一个吻,他的舌在模仿刚才手的动作,包裹着她的唇和舌,温柔又凶狠,许燕的呼吸和力气全部被带走了,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承受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吻。   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一点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她换不上气来的轻喘和着他沉重的气息,勾着心跳声,风浪刚止,又掀起,他一只手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另一只在她身上作乱,许燕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被他舌尖的侵入和追逐搅得粉碎,最后只能和他一起沉沦在浪潮之中。   要不是手机响起,这艘船还不知要驶向何处,许燕抵在他的肩膀上缓着急促的呼吸,她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接电话,程立川从她包里拿出手机,替她接起。   “叔叔,嗯,我们在楼下了,嗯,好的。”   电话挂断,他又低头寻过来,许燕伸手挡住他的唇,“我们该上去了。”   再不下车,许德方该下来找他们了。   程立川轻啄着她的手心,“我今天就不上去了,我已经和叔叔阿姨说过了。”   许燕一怔,看他,她以为他要上去和他们一起吃饭。   程立川解释,“家里有些事情。”   程睦嘉是今天下午到的,还带回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家里已经乱了套。   她眼里有明显的担忧,是为他的,他轻叹一声,这要他怎么走,他吻上她的眼睛,“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今天不能陪你了。”   “家里的事情要紧,”许燕要从他的怀里离开,“那我下车了,你快回吧。”   程立川不放人,“再抱一会儿。”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手环住她的腰,轻轻地晃,“有没有想我?”   很久,又没有很久,他听到她的声音,闷闷的,“一点点。”   程立川笑,“那你赚到了,因为我很想你。”   “哦。”   他贴上她的耳朵,轻声密语,“我想听你在我身下说那句,求你,程医生。”   ……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一写,没控制住,还没有写到结局....   以后再不立任何flag,立必倒 第49章   程立川接到徐石岩的电话,那边上来就问,“是真的?”   他摸着脖子上刚刚被某个恼羞成怒的人咬出的牙印,装傻,“什么真的假的?”   徐石岩马上要从手机里跳出来,“孩子的事情!”   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师兄,程立川无意再为难,“八九岁的样子。”   程睦嘉没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那个小男孩眉眼里全是徐石岩的影子,根本藏不出。   “你好好想想你□□年前都做过什么。”   电话里陷入静默,很久,徐石岩问,“我可以去你们家吗?”   “今晚应该不是个好时机,我爸很生气,那是他最宝贝的妹妹,以四十过半的年纪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一个孩子,一直瞒到现在,他心里憋着的火现在估计已经上天了,你去就是火上浇油,而且我小姑不一定想见你。”   “你得帮我。”徐石岩声音里全是哀求。   程立川轻叹一口气,“你等我电话吧。”   程立川到家,一家人正在围着小男孩说话,程俐淇尤其高兴,她一直想要一个小哥哥,这个愿望突然就实现了,现在人已经疯了。   费祖荟纠正她,“不是小哥哥,是小舅舅。”   程俐淇不解,“我小舅舅不是三三舅舅吗?”   程瑾澜笑,“三三舅舅是小舅舅,Myles是小小舅。”   小舅舅和小小舅有什么区别,程俐淇和Myles都懵圈了。   程睦嘉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啧了一声,“你真够可以的,为了女朋友放了你小姑的鸽子,我可是时隔三年才回来一次。”   “我爸和你说话了?”程立川问。   程睦嘉被堵了回来,瞪他一眼,“今天不说明天肯定说,他之前哪次生我气能超过两天去。”   “但你之前哪次也没有像这次这么过分。”   ……   程睦嘉想打人,她想到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盒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戒指还要不要了,要不是你薇姨说你催得急,我得下个月才回。”   程立川及时认错,“辛苦小姑。”   程睦嘉不接受,“想要也可以,明天让我见你女朋友一面,家里人都见过了,就我这个小姑还没见,我红包都准备好了。”   “过两天吧,她刚出差回来,需要休息,你反正也不着急走,后面有的是时间。”   程睦嘉似笑非笑,“你这也太宝贝了,吃一顿饭还能耽误她休息。话说,你这么着急要戒指,是打算求婚了?”   “无可奉告。”程立川从她手里拿走盒子。   程睦嘉没防住他突然这么一招,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哎,你右手没事儿了?”   他刚才是用右手抢的,那么快的动作,哪像是受过伤的。   程立川背对着她,摆摆手,走向客厅,低头和Myles说了两句什么,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程俐淇爬到小舅舅身上,要听他们的悄悄话,程立川一手抱起程俐淇,另一只手又抱起Myles,三个人闹成一团。   程睦嘉嘁了一声,这是心情好成什么样了,她可是很少见她这个侄子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   小朋友们越闹越精神,到睡觉时间了一点儿也不想回屋,最后被各自的妈强行抱了回去,程立川也要上楼去睡觉。   费祖荟觉得奇怪,女朋友刚出差回来,他晚上不陪女朋友,跑回家来睡觉干什么,“你和燕子没吵架吧?”   “没,怎么了?”程立川停下脚步。   “那你怎么在这儿睡?”   费祖荟是知道两个人住在一起了,既然没吵架,那晚上回来算怎么回事儿。   他这是被亲妈嫌弃了,程立川解释,“她爸妈过来了,她得陪她爸妈。”   他说完要走,费祖荟又拉住他,“你这孩子,她爸妈来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要上门拜访吗,还是说你安排两家人一起碰面吃个饭?”   程立川笑,他着急,他妈比他还要急,“吃饭这事儿不急,怎么也得我这边先有了正经名分,再安排你们走下一步。”   “什么正经名分?”费祖荟开始不明白,后来转过弯来,她凑近一步,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声音很小,但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你是打算求婚了?”   “是,不过您得给我保守秘密,连外公都不知道。”程立川给费祖荟透了一个实底儿。   费祖荟笑出声来,“我就说这几天家里的树上怎么一直有喜鹊叫,原来好事儿在你这儿,行,妈知道,肯定给你保守秘密。”   说是要保守秘密的人,第二天早晨,连程俐淇都知道了。   所以,后面的饭局程立川没带上程俐淇,本来还指望让她来活跃一下气氛,但是她要是见到她的许姐姐,第二句话不到肯定要露馅儿。   这顿饭是在程睦嘉和徐石岩各自的催促下才定下来的,程睦嘉想见许燕,徐石岩想见程睦嘉,程立川直接安排在了一起。   程立川和许燕先到,他为她拉开椅子,许燕坐下,程立川坐到她旁边,“一会儿我师兄也会来,我们就安静当个背景板吃饭就行,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在来餐厅的路上,程立川给许燕讲了他小姑和徐石岩之间的纠葛。   许燕有些担心,“这样瞒着你小姑是不是不好?”   程立川给她的杯子里倒上水,“我小姑的性子,看着洒脱,实际上很能藏事儿,她瞒了这么久现在突然把Myles带回来,心里肯定是有什么想法,我们就制造一个契机,能不能说开看他们。”   “嗯。”许燕喝了一口水,“我给Myles挑了一份礼物,我还没有给小男孩儿送过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程立川看着她,不说话。   许燕又想到什么,“哦,对了,我出差回来,也给程俐淇带了份礼物,你待会儿跟我去我那儿,给她带回去。”   他们这几天见面不多,她一直没来得及给他。   程立川抹去她嘴角的水珠,“我的呢?”   “恩?”   “程俐淇都有礼物,我有没有?”   许燕点头,“有的,待会儿一块儿拿给你。”   程立川的手停在她的唇边,他虽然要礼物要得理直气壮,但没想到真的有他的份。   他的手似碰非碰地划过她的脸颊,落到她慢慢变红的耳垂上,声音也一块儿落过去,“好想亲你,怎么办?”   许燕侧过身体,警惕地看他一眼,怕他真的会干出来,他问她怎么办,她只能回他两个字,“忍着。”   程立川仰头大笑,他想过她会羞,也想过她会恼,着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许燕被他笑恼了,拿水杯放到他嘴边堵他的笑声,程立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慢慢咽下去,像是在细细品位着什么,“好,我先忍忍,等回家再亲。”   许燕想把水杯直接塞到他嘴里去。   程睦嘉牵着Myles走进来,“在门口就听见你的笑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逗你女朋友。”   被人撞个正着,许燕脸上的红更盛,她站起来,先和程睦嘉颔首,又和Myles说嗨,小男孩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仁儿看了许燕好一会儿,回给她甜甜的一个笑,“姐姐,你好漂亮,我可以叫你Honey吗?”   许燕愣住,程立川脸上的笑容收起,漆黑的眸子逐渐变危险,程睦嘉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外面一直候场看到程睦嘉进了包厢才跟着进来的徐石岩走了一个趔趄。   “叫,宝贝儿,这有什么不能叫的,只要你三哥哥没把戒指戴到美女姐姐手上,你叫什么都可以。”   程睦嘉当看不到程立川眼里的警告,继续怂恿儿子,他既然敢把徐石岩招过来,就不要怪她拆他的台。   饭桌上的气氛算不上不好,有Myles一口一个的Honey,再僵的气氛也僵不起来,只是程立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没人注意到,许燕全程在陪程睦嘉和Myles说话,徐石岩的两只眼睛既要照顾不和他搭一句话的程睦嘉,又要看顾Myles,根本忙不过来。   程立川拿胳膊碰碰许燕,“我想吃那个虾,你能不能给我剥一个?”他要把她的注意力从Myles身上给转回来。   “嗯。”许燕放下筷子。   程睦嘉睨他一眼,轻飘飘地扔了一句,“你手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让人给你剥,你这个男朋友也太不体贴了。”   ……   程睦嘉问徐石岩,“他手是好了吧?”   这是程睦嘉和徐石岩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主动说的,徐石岩自然知无不言,恨不得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给倒出来,“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到百分之百,不过照目前这个情况下去,再有一两个星期,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完全不会影响上手术台,你不用担心,他的手我亲自盯着呢,绝对不会让他出什么差错。”   徐石岩只顾给程睦嘉表衷心,看不到程立川给他使的眼色,即使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程立川扶额,他今天就不该安排这顿饭,手的事情他本来想等到求婚的时候和她说,这样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成了什么,为了招她心疼故意隐瞒?这个罪名可是相当严重。   他去看她,她正在专心剥虾,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虾剥完,她放到他盘子里,她的手机响了,她摘下手套,对程睦嘉和徐石岩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这肯定是生气了,程立川紧跟着她走了出去,后面传来程睦嘉一声嗤笑。   电话是乔熙打过来的,是说六月份一个项目的事情,说到最后,乔熙兴奋起来,“燕子,跟你说一个事儿,我们公司那个方伟,你还记得吧,他在外面养了两个小三,被他老婆那边给发现了,去他现在的公司大闹了一顿,他手里的东西都是他岳家那边给的,现在他老婆正在和他闹离婚,要让他净身出户,他在我们公司的时候,就经常骚扰小姑娘,所以真的是老天有眼,有些人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后面跟着程立川,许燕慢慢往餐厅外面走,外面阳光很好,她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继续听乔熙说方伟那些小三小四的事儿,其实只要方伟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不关心他过得是好还是坏,但是恶人有恶报的戏码她也挺喜欢。   只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在程立川的手上,那天出差回来的车上,她有感觉,他的手应该是大好了,他瞒着她不说,想必是要留到某个特殊的时刻。   她知道他在一步接一步的试探,她不讨厌他这种试探,因为他每往前走一步,她越能看清自己的心,也越能看清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刚才不看他,任由他跟在她身后,只是想捉弄一下他,许燕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不在焉地想,为什么要让主动权一直握在他手里,她也要适时反击一下才可以。   “许燕!”身后的人突然猛喊了她的名字,很大的一声,急而短促,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一辆车正朝她猛冲过来。   方伟车开车撞过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今天过来这边是见别人给他介绍的律师,来之前他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见完律师之后他更绝望了,他真的得净身出户,看到许燕,他头脑一热,只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造成的,一踩油门车便开了出去。   程立川抱着许燕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旁边的树上才停了下来。   他摸她的脸,又摸她的身上,“有没有事儿,撞到哪儿了没有,有没有哪儿疼?”   许燕摇头,她被他完全抱住了,身体没有受到什么撞击,反倒是他,“我没事,你怎么样?”   她急着起来想看一看他,但他抱得特别紧,她挣不开他,而他的呼吸明显在变弱。   旁边有尖叫声,快速的跑步声,车报警系统的鸣笛声,   许燕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晚上,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不敢乱动,只能轻拍着他的脸,“程立川,你别睡,程立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对不起,手的事情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他的眼睛已经在涣散,可还是坚持给她解释。   许燕嗓子哽住,“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睡好不好。”   郑卡从远处跑过来,“燕子姐,程三先生!”   “郑卡,拨1 9999990,去里面叫徐院长,快去!”裂开的声音在止不住的颤。   “囡囡。”他叫她,出来的只有气,没有声音。   她看着他的眼眸,轻声应他,“嗯,我在呢。”   “我爱你。”   她眼里的大滴的泪滚落到他的唇上,“我知道,”她求他,“我也爱你,程立川,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程立川眼角慢慢叠出笑容,眼皮越来越沉重,嘴里的话轻到近似呢喃,“好,我不会丢下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答应了她,却闭上了眼睛,那种灭顶的绝望再次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许燕嗓子里压抑的呜咽倾泻而出,她应该早一点儿看清自己的心的,那样就能早一点儿告诉他,早一点儿让他知道……   餐厅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几个保安围住了方伟那辆已经熄火的车,徐石岩和程瑾澜奔跑过来。   许燕怔怔地望着徐石岩,她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也能进到她的耳朵里,但是她反应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瑾澜看她整个人已经失了魂魄,满脸都是止不住的泪,心疼极了,她伸手抱住许燕,轻轻抚着她的背,“燕子,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脑震荡引起的暂时昏迷,等去了医院再做一个全身检查就可以。”程瑾澜重复着刚才徐石岩的话。   许燕在程瑾澜给过来的温暖中慢慢回过神来,110到了,1 9999990也到了,医生把他抬到担架上,她陪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依然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她也不想放开,她弯下身体,蜷缩在他身旁,她想被他牵着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等他醒来,她一定要这样告诉他。   程立川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床头趴着一个人,他用力支起身体,从上到下扫过她的全身,心才稍微放下来,又重新躺回去。   许燕感觉到动静,猛地起身,和他对上视线,她倾身上前,手抚上他的脸,“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程立川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你检查过了吗?有没有碰到哪儿?”   许燕点头又摇头,“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上来,陪我躺一会儿?”程立川挪了挪身体,空出一半的床,看向她。   许燕用脚脱下自己的两只鞋,侧身躺到了床上,头枕着他的胳膊,和他面对着面。单人床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有些挤,但是这种拥挤对他们来说,是恰到好处的。   他摩挲着她发红的眼睛,“哭过了?”   他到最后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   “你吓到我了。”许燕眼里泛起了潮,她不想再回忆刚才的场景。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亲亲她的眼睛,“我不会再让自己有事,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要永远陪着你,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信我?”   “嗯。”许燕点头,再点头,眼泪又滑落下来,她的头埋到他的胸前,细细小小的抽噎在房间里响起,“你抱紧我一点儿。”   程立川的心软成一汪水,他把人紧紧搂到自己怀里,下巴贴到她的头发上,他等不到明天了,哪怕是下一秒也等不到了。   “许燕。”   他叫她的名字。   “嗯。”   “要不要嫁给我?”   房间里重新回到安静当中,程立川连呼吸都止住了。   过了一分钟,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要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   她的脸紧靠在他的胸口,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她能清楚地听到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鼓动着她的耳膜,连着她的心跳。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明天去领证?”   许燕睫毛颤了一下。   他吻上她的睫毛,“好不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到他的脸上,染上一层金黄的光,她双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唇印上去。   “好。”   她给出他的回答。   病房门口,一群人止住脚步。程俐淇一只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去捂Myles的眼睛。费祖荟握着卫萍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程睦嘉眼角发酸,假装若无其事地揉了几下程俐淇的头发,徐石岩试探着去拉她的手,甩开,他去拉第二次,再甩开,他再去拉,直到最后,她的手终于握到了他的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程立川就登了门,一身灰色西装更显气宇轩昂,手里捧着两束红玫瑰,一束送给过来开门的卫萍,张口就叫“妈”,卫萍被叫得一愣,随后眉开眼笑,“哎,乖孩子,快进来。”   许德方从厨房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铲子,看到人,哼了一声,来得还挺早,还赶着饭点来。他今天是很高兴,可又有那么一点不高兴,看程立川顺眼中又带着那么一点不顺眼。   “你吃饭了吗?”他问。   程立川回,“爸,我还没吃,您得给我做上一口。”   许德方手一软,铲子差点掉下来,他嘴角使劲往下压可还是抵不住上升的劲头,他轻咳一声,“煎鸡蛋你想吃全熟还是单面的?”   “我吃全熟的。”程立川也不客气。   卫萍手里拿着玫瑰花,正在找瓶子,看到程立川寻人的视线,用眼神给他指,“在里面房间呢。”   程立川冲卫萍扬眉一笑,“谢谢妈。”   许燕正在屋里化妆,她能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也能听到他和她爸妈之间的对话,手抖了一下,口红涂到了外面,她只能擦掉重新涂。   他在镜子里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最后站到她身后,两个人在镜子里对视一眼。   “很漂亮。”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白色衬衫长裙,披肩黑色长发,因为他的话,汪着秋水的杏眸里晕出一抹娇,眼角下的那颗小红痣藏着若隐若现的媚。   她简单的涂了两下口红便停下了动作,他这样看着她,她的心跳快到她发慌。   “不是说好九点,你怎么来这么早?”   她随便提了一个话头,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我来取我的礼物。”   “恩?”   “不是说出差回来给我带了礼物。”   “哦。”   许燕强打起精神,找出了那个盒子,递到了他手上,“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程立川打开盒子,眼里的光更亮,“我很喜欢。”   他当下解下衬衫上的袖扣,盒子和胳膊同时送到她眼前,“给我戴上?”   许燕看他,他坦荡荡地回看她。   最后她认输,从盒子里拿出袖扣,手握上他的手腕。   程立川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她脸上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乌黑的长发不经意间拂过他的手背,带起一股柔软的酥痒。   “好了。”许燕松开他的手,她都觉得自己鼻尖被热出了一层汗。   天气没有多热,只不过是心里过于燥热。   她刚要离开的手被人牵住,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无名指,虽然她昨天答应了,但是求婚还是要有一个正式的仪式。   许燕趋于平缓的心跳再次加快。   程立川从兜里也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一颗钻戒,一只飞燕落在星光熠熠的钻石之上,像是燕子归巢,漂亮得让人心动。   许燕眼睛眨了眨,想把眼里泛起的潮气压回去,可是越压,眼泪聚集得越多。   他后退一步,要单膝跪地,许燕上前一步,托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跪下去。   她慢慢靠到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   “程立川。”   程立川预感到什么,喉结滚动,呼吸静止,“我在。”   “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在想,等你醒来,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许燕第一次告白自己内心的情感,嗓音里有轻微的颤抖,“虽然你说我们之间不要再说谢谢,可我还是想要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在我彷徨和犹豫的时候,没有离开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的眼里只剩下黑色,直到你的出现,为我一点点掀起另一个彩色的世界。这段日子,你话里话外一直在和我说我们往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我想你知道……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是你陪着我一起走,我心里是开心的。”   她手上慢慢用力,两个人的拥抱更紧了些,“你说你爱我,比我知道的还要爱,我想……我也是爱你的,比我自己知道还要爱,所以,你不需要再求什么,我愿意嫁给你,但是--”她抬起头,和他对望,“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不可以让自己有事情,不可以丢下我,要陪我一起走到老,好不好?”   程立川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刻,他一直爱的姑娘在向他做最赤忱的告白。   他能做什么,他唯有答应她说的全部,并回应她最热烈的亲吻,如果可以,他想吻她到地老天荒。   这一天,微风和煦,阳光灿烂,许燕和程立川从民政局进去又出来,手里多出了两个小红本。   那是他们相约白头偕老的誓言。   从此,许燕多了一个身份,程医生的太太。   程立川也多了一个身份,许总的丈夫。   直至百年。   作者有话说:   至此,许燕和程立川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真的很感谢所有喜欢这篇文的宝们,因为有你们在,我这个故事写得很幸福,希望看故事的你们也是幸福的,爱你们~~   PS:番外你们想要的大部分都会有,但是可能要等到节后了,春节的时间现在有点不确定,所以我就不乱立flag了。 第50章 番外一   两人领完证,一个去了公司一个去了医院。   许燕和往常一样,安排工作,开会,下午还要去趟现场,可跟她久的人多少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来。   金涵偷偷瞄了许燕好几眼,许总的眼睛有些肿,开会的时候还老晃神,金涵怕她有什么事情,又不好瞎打听,主动提出要来开车,许燕确实也有些累,就把车钥匙递给了她。   金涵接钥匙的时候,眼睛一亮,她看到了许总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她可以确定昨天许总手上没有戴着这个戒指,再联想到昨天下午许总没在公司,今天上午许总又晚到了很久,她内心的八卦小雷达止不住地往外跑,所以……这是有人向许总求婚了?!!!许总还答应了?!!!是那位程医生吗?她要怎么确认一下这件事,才显得自己不像是那么关心领导八卦的人。   她尽量压制住血液里冒出的兴奋,假装淡定了打开驾驶座的门,然后……金涵定在了原地,因为,她看到了中控台上放着的两本崭新的鲜红的结婚证!!!!!所以,这不是求婚,是直接领证结婚了?!!!   许燕也看到了,她今天过得很恍惚,觉得跟做梦一样,刚才把结婚证随手放到了中控台上,忘了收起。   上午许德方拉程立川进了他们的家庭群,让程立川办完手续就把结婚证发到群里。   程立川拍完照片把两本结婚证都递给了她,许燕有些懵地接过去。   “以后家里贵重的东西都由你来保管。”   许燕听他提到家里这个词,一直飘着的心才多少有些落地。   她进公司前坐在车里看了好久的结婚证,他和她就这样结婚了,从此以后,他成了她的家里人。   许燕把结婚证拿过来放到了包里,同时满足金涵眼里四处乱窜的火星,“我结婚了,今天刚领的证,回头请你们吃喜糖。”   金涵先是一只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又很快压了上来,可还是没有压住嗓子里跑出来的尖叫声,他们许总就是这么爽快,有什么事情从来不藏着掖着。她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儿,刚想问是不是和那位程医生,许总的手机就响了。   许燕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没有动。金涵悄咪咪地瞅了一下,上面的备注是--程立川,许总为什么不接,这样她就可以确定他们的老板娘到底是不是程医生了。   许燕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看到他的名字,心跳就莫名其妙快了些,她缓了几秒钟,才按了接听,“怎么了?”   “你几点下班,爸说让我今天晚上去家里吃饭,我过去接你。”   他叫爸叫得真的很顺口,都不带打一点磕绊的,许燕手指围着安全带打圈,“不用过来接我,我现在要去一趟展馆,结束后就回家了,你直接去家里就行。”   “好。”程立川顿了一下,“我要不要拿些备用衣服过去?”   许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回他,“不用了吧。”   程立川没有再多说什么,“那我们家里见?”   “嗯。”许燕回。   电话里一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可谁也没有挂断的意思,呼吸是清浅的,心跳声却是强烈的。   金涵抻着脖子偷听的动作太明显,许燕侧了侧身子,“那我挂了?”   “嗯,挂吧。”   许燕挂断了电话,拿手机敲了一下金涵的头,“不开你的车,在支棱什么耳朵,我们要迟到了。”   金涵偷听被发现,吐了吐舌头,“出发,马上就出发!”她人生圆满了,因为她所有想知道的八卦都得到了满足。   可惜金涵的兴奋传染不到许燕,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无意识地转着手机,车停在红灯前,手里的手机也停止转动,许燕点开微信,文字删删减减多次,最后按了发送。   【我爸妈在】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知道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想为刚才那句“不用了吧”加一个解释。他不是不可以留宿,可在她爸妈的眼皮底下,她多少有些放不开,而且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和她盖着被子纯睡觉,所以还是从根上就切断一切后患,吃完饭就让他走人。   许燕发过去就把手机塞到了包里,她不想知道他回什么,她直觉他回不过什么正经话来,   她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三个人围在厨房里正做晚饭。房间里灯光暖融,饭香扑鼻,笑声不断,这是万家灯火里最平常的一幕,也是最让人心暖的一幕。   程立川看到她,清朗的眉眼里绽出更深的笑容,“回来了。”   许燕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两人有些胶着的视线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许德方,“囡囡,你回来的正好,排骨刚出锅,快去洗手,我们马上开饭。”   “哦,好的,爸爸,我去洗手。”许燕收回和程立川对望的目光,转身的脚步有些乱,她也不知道她在乱什么,大概在刚刚见到他的那一刻心就乱了。   因为今天有大喜事,许德方得到卫萍的特别允许,可以小酌一杯。许德方乐呵呵地让许燕去拿一瓶红酒,程立川跟在许燕后面也进了厨房。   他问她,“我今晚是不是也可以喝一点儿?”   许燕回看他一眼,“你想喝就喝,问我做什么。”   程立川道,“我以为喝酒这件事要向自家太太请示是咱们家的传统。”他再一次问她,“我可以喝吗?程太太。”   许燕酒瓶没拿住,从手里滑脱要往地上掉,她手忙脚乱地去捞,程立川已经稳稳地拿住了,许燕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有任何不好的征兆发生。   程立川将红酒递过来,许燕伸手去接,他没有松手,一人握着瓶身,一人握着瓶颈,程立川微微收力,红酒和人一同到了他怀里,他另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腰上,阻了她后退的路。   两人现在的位置是餐桌视线的死角,可只要许德方和卫萍稍微动一下,就能看到他们。   “快放开。”她手上用力,但是根本挣不脱。   程立川完全是有恃无恐,他垂眸看她的慌乱,唇角微扬,不松手反俯身来亲她。   厨房里很安静,安静到她只能听到两人唇舌相交的吮吸,客厅里很热闹,许德方和卫萍在轻声说话,和亲家见面要准备什么,婚礼的日子要尽快定下来,亲戚都要通知到,不能失了礼数,声音时远时近,她的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掌心里起了汗,握着红酒瓶子的手松松紧紧,滑腻一片。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暗暗哑哑的声音从两人短暂分离的唇间飘出,“程太太,按说今晚是我们正经的洞房花烛夜,洞房目前看应该是没有,不过……待会儿我们可以先喝一杯交杯酒应一下景,能不能应我?”   仿若她说不应,他就要继续亲下去。   许燕连连点头,他们再不出去,他爸妈没准下一秒就进来了。   两人相距不过些许,她一点头,温软的唇瓣擦过他的唇,也柔柔嫩嫩地擦过他的心窝,程立川本想放人的心思又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手托起她的腰,以方便他更深一步的侵入。   许燕在饭桌上都没抬起几次头,全程都在闷着吃饭,别说是交杯酒了,连程立川递过来的话都不接,他夹过来的菜也被堆在了碗的一角,半筷子都没有动。   许德方心大,沉浸在喜悦当中,又喝了一些酒,一味地拉着程立川说话,没有察觉出两人的异样,卫萍自然看出了自家闺女在和女婿闹别扭,她大概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在闹别扭,两人在厨房待的时间太长,囡囡虽然一直低着头,但红着的脸和肿着的唇根本遮掩不住。   吃完饭,是程立川和许德方收拾的碗筷,许燕没有上手帮忙,反正他手也好了,能干的事不少,她又何必事事处处心疼他。   一翁一婿在洗碗的过程中感情又增进了不少,刷完碗,许德方找出了象棋,要和程立川对战,下完一局又一局。许燕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从卧室走出来提醒,“爸,很晚了,他明天还要上班。”   “哦哦哦,”许德方头也不抬地应着,“下完这局。”说完又猛地想到什么,扔下象棋,“不下了不下了,年纪大了到点就犯困,等后面有时间我们再下。”   程立川跟着起身,“那爸您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恩?许德方疑惑,“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   程立川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看向了许燕。   许德方明白了,这是闺女不让留,他刚要说话,许燕截断他,“爸,他明天一大早医院就有事情,这边离医院太远了。”   很敷衍的一个借口,敷衍到许德方都不好再说什么。   程立川拉拢岳父失败,最后只能出了门,许燕脚连门框外都未踏出,当着他的面咣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利落又决绝。   程立川看着紧闭的大门,想到她刚才绷着清清冷冷的一张脸,眼里流出温柔的笑,他把人惹得不轻,看来心急真的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吃闭门羹。   许燕靠在门上,手抚上了唇,又马上放下,快步回了卧室。洗澡,护肤,吹头发,等从浴室出来,已经快要十一点。   她拿起手机,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到家了,可微信上面只有他下午回她的那条信息,【我知道,所以程太太以后要补我一个洞房花烛夜。】銥嬅   声音入耳远比文字入眼更有冲击力,他低低柔柔地唤她程太太,让她一时迷了心智,所以才纵着他在厨房那样胡来一通。   往常他一到家信息或者电话就会过来,这都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还没到家么,许燕有些隐隐地担心,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几分钟过去没有信息回过来,她直接拨了电话,电话倒是接通的快,只响了一下,听筒里便传来他的呼吸。   “你到家了吗?”许燕问。   “还没。”   “堵车了?”这个点车应该不会太多。   “没有,今晚夜色很好,在外面赏会儿月。”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散漫的慵懒,许燕原本已经躺到了床上,听到他的话,不由地下了床,走向窗边,拉开窗帘,看向了外面。   一轮弯月高挂于夜空,确实很美。   程立川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你也在看月亮吗?”   许燕轻嗯了一声。   他和她隔着无线电波,赏的是同一轮明月。   许久,许燕出声,“时间很晚了--”她刚要拉上窗帘,眼睛定在楼下一辆未熄火的车上,手机里和外面同时响起了狗叫声。   “你还在楼下。”不是问句,是肯定。   程立川从半降的车窗往上看,“爸妈那边的灯熄了快半个小时了,应该已经睡着了。”他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囡囡,下来,好不好?”   许燕一边下楼一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她总能轻易受他的诱哄和蛊惑,做出与她本意相悖的事情。   下楼的脚步声和上楼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许燕停下脚步。楼梯上的两人一上一下,视线成四十五度直线对望。   “你怎么还没走?”许燕轻声问。   她穿着一条白色绸缎睡裙,外面搭着米色开衫,黑发蓬松地散在肩后,像一个出逃的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程立川踩着台阶一步步靠近,“我想了一下,洞房花烛挪了正日子就不能叫洞房花烛了,所以,我们还是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比较好。”   ……   许燕还没来得及后悔刚才的冲动,程立川已经将人拦腰抱起。   郑卡看着从楼道里出来的两人,暗自啧啧了两声,这再加上一块儿红盖头,就可以直接送入洞房了。   许燕的脸死死地埋在程立川的颈窝里,只觉得他们都疯了。   是真的疯了。   房门打开,她看到的是满眼的红色。   玫瑰铺地,喜字铺墙,红烛晕光。   她在落地的那一刻,就被人抵到了墙上,睡裙方便了他所有的动作,他根本不给她任何缓冲,压着凶狠往里入,许燕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瞬间收紧,修长的脖颈轻仰,烛光似泪映到她的眸子里,程立川吻上她的眼睛。   她实在受不住他这样节奏,“慢一点儿,好不好?”   出口的声音被撞地柔媚细碎,她这样贴着他的耳朵娇娇软软地求他,纵使程立川想慢也慢不下来。   结束的时候,红烛已经燃半,许燕躺在大红软绵的被子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程立川顺着她的长发,轻碰着她的嘴角,“我们交杯酒还没有喝。”   许燕转身远离他的触碰,“要喝你自己喝。”   她现在只想睡觉,交什么酒她都不想喝。   身后没了动静,许燕昏沉的意识马上就要和周公接上轨,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她刚想说他好烦啊,唇刚启开了半分,酒就被人顺势度了过来,她吞咽不及,些许的液体流了出来,暗红的酒渍顺着尖尖的下颌和白皙的脖颈上新添的桃痕重合。   红锦,黑发,雪肌,魅惑又绮丽,程立川刚刚散开的气息又重新聚拢,许燕本能感知到危险,手脚并用地推他,越推他越近,她恼了,“能不能让我睡觉。”   “你睡。”程立川很好说话,“我帮你擦掉脖子里的酒。”   红酒确实是没有了,但不是擦掉的,直接进到了某人的嘴里,她倒是想睡,身上的痒和热在一点一点地起,困意也在一点一点地飘远,她睁开眼睛,陷入到暗如墨的眸光里。   “睡吧,不闹你了。”程立川停下动作,把她揽到怀里,躺回床上。   ……   他把她弄清醒了,折腾到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现在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要睡觉了,许燕直接上嘴咬上了他的胳膊。   程立川抚着她的背,低低地笑着,“你想我怎么做?睡觉…还是继续?你说出来,我这次肯定照办,好不好?”   许燕不说话,只是咬得更深了一些。   程立川笑声放大,和她商量,“那我继续?”   ......   春宵一刻值千金,反正程医生是一刻都没有浪费。   作者有话说:   番外隔日更或者日更不定,写完我就会贴上来。   新年快乐!!!迟来的拜年(捂脸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